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到底需要些什麼？_風聞

這半年一直在搬家，到上週末，算是接近尾聲了。

搬着搬着，搬出了點心得。

不搬一次家，還真不知道自己囤過多少東西。想着自己還算生活簡單的了，平時看着小小的家，也不顯多；真要走了，犄角旮旯的東西都裝了箱打了包，能把家裏塞得滿滿當當，下不去腳：

“平時這些東西都躲在哪兒？”“我原來這麼碎一個人哪？”

好些東西，找出來一看，才想起自己買過——都沒用過兩次。

有些東西是掛了好看的：畫兒、器物、擺着中二用的馴鹿皮和刀劍。

有些東西是買了好奇，擱着，轉眼就忘了。更有些是，被貓捅到沙發後頭、櫃子底下，於是忘了。

現在找出來了，要運吧，舊了，且費事；扔吧，一時又捨不得。咳，當時買了幹嘛呢？

有太多東西是這樣：

買了其實沒大益處，使了一兩次也就忘了；不捨得扔，尋思着“哪天也許用得上”。

這個“哪天也許用得上”的想法，挺牽累人的“”這也不捨得，那也不捨得。擱着忘，想起來找也費事。

真找出來了，不見得能立刻使，“還不如買個新的呢。”

好些東西，買時想得挺好，自己幻想出一堆使用場景。真用起來時，另一回事。

我爸媽的跑步機用來晾衣服，我給遠房侄子買的kindle用來蓋泡麪，自不待言。我自己也犯過不少糊塗。比方説，當日買了一組啞鈴，想得挺好，能拿來練力量。然而裝起來後體積不小，也不能每次使完又拆了，一直挺佔地方。真要搬家了，這麼重一玩意，裝袋袋破，裝箱箱沉，沒法子，自己提手裏吧。

調味料也是。各色亂七八糟的調味料買一大堆，尋思着做飯時，拿起哪裏的食材都不犯怵。

然而回頭一看，有些用得特別快（黃油胡椒鹽糖色拉油麻油橄欖油醬油香醋白醋豆瓣醬哈里薩醬蜂蜜辣椒花椒），有些用得其慢無比，還佔地方（麪包粉孜然蠔油帕馬森乾酪壽司醋芽菜松露鹽博洛尼亞醬）。説來，還是被多樣性與可能性蠱了。啥都想帶，啥都沒用到位。

像之前學做布朗尼提拉米蘇之類，準備了一堆器械。學會了，就沒再正經做過了。

最重的，是書。一兩本不顯，一裝箱，好嘛，分量十足。還不能裝編織袋：書在編織袋裏不聽使喚，扛着走挺難掌握平衡的。我當年搬離上海時吃過教訓，這幾年買書已經算謹慎了，到要搬家時，還是費勁巴力的。

糟糕的是，收拾書時才發現，許多書平時收在書架邊角，自己都沒讀——再一看，收拾出來的書裏，自己大概是把少數十幾本讀了好多遍，大多數的幾百本都沒來得及看。真正是掛一漏萬。

家越搬越空之際，空間也變了，覺得自己的習慣也變了。

我之前注意到過個細節：比如你常坐在一張較低的椅子上，比起坐在偏高的椅子上，會更傾向於久坐。

類似的，如果家裏東西多，你也容易坐着犯懶；東西少了，空曠簡單，你會更傾向起來走走。

大概環境的簡繁、光照的明暗，會影響你的情緒和動力。

大概越是偏乾淨敞亮的所在，人越有打掃整潔、簡化一切的傾向？越是物件花樣繁多的房間，人越容易懶得動彈放任自流？

我一個大學同學，少年時甚至有點潔癖。幾年前回上海去看他，家裏五顏六色。他坐在沙發上，被自家孩子的玩具和尿布圍繞着，跟我笑：“你説收，從哪兒收起呢？收了也沒用，就這樣吧。”

説到這，我又想起之前聊過的Sherrie Carter論文：

雜亂的屋子會讓人沉溺於抑鬱中，而且持續緊張。

收拾敞亮、光線充足的房間，讓人心情愉悦。

嗯，説回簡繁之別。

19世紀法國大學者丹納先生，比較過古希臘與19世紀法國市民的生活。大概意思：

一個19世紀的法國人想住好點兒，得用軟砂石蓋二三層的建築，室內有玻璃窗，有糊壁紙，有花綢，有百葉窗，有窗簾，有壁爐架，有地毯，有牀，有椅子，有各種傢俱，有無數的小古董，無數的實用品與奢侈品——擱我們現在，大概還得有無數的電器、接線板、無數隨時在充電的電器吧？

丹納描寫的古希臘是：

室內一張牀，幾條毯子，一隻箱子，幾個水罐，一盞燈，晚上能睡覺就行。院子裏也許有個噴泉。大家平時在長廊與廣場晃盪：反正那兒暖和有陽光，大家可以在室外生活。簡單，清爽。托爾斯泰也讚美古希臘的風格，是所謂陽光下的泉水，有沙礫，但反而顯得純粹。

這兩種生活，我都經歷過——雖然時間也都不長。

我在希臘某個偏遠的地方過冬時，互聯網沒法保障、倒個垃圾得提着垃圾袋走一公里山路、只能喝壓力井打上來的地下水，諸多不便，很不現代。

但這諸多不便的日子過久了，習慣了，覺得挺清淨，少了許多不確定性，反而有種簡單的踏實。

每天讀讀書，寫寫東西，走山倒垃圾，看看景，甚至還撿過長草回去當裝飾……嗯，也挺好。有時倒垃圾時看着山景，還覺得自己挺開心的呢。

然而，一旦回到大城市，我就迫不及待又回到大城市的、瑣碎又讓人焦慮的便捷生活之中了……

大概許多人有類似經歷：

被迫斷網時，讀讀書，看看景，溜達，鍛鍊，吃吃喝喝，覺得閒適自在，世上有太多樂趣，真是充實。

一旦有了網絡，立刻又義無反顧地，回到了刷手機的世界裏去了。

堆積了太多用不上的東西后，人的生活會變複雜。會懶，會焦慮，會想逃避。

但如果有得選，人總還是會下意識地趨向便捷但瑣碎的生活，然後在這種生活中耽溺而不自知。

大概我的心得是：

事後想要簡化生活時，容易捨不得這捨不得那；相比起來，從一開始就簡化生活，會好很多——比起衝動消費買了什麼之後不捨得扔放着佔地方，一開始就不要亂買，會舒服很多。

更進一步：

比起追求一大堆東西后發現許多不值得自己追求但已經付出太多於是猶豫着不肯放手多端寡要——從一開始就簡化自己的目標，會舒服很多。

話説，人需要的東西真的很少；其他大多數用來炫耀——這是《阿甘正傳》裏阿甘他媽媽説的。

我想補充的是，人需要的東西真的很少；其他的未必是炫耀，還有許多看似能便捷生活，其實會讓人分心的東西。

這樣的東西多了之後，能多些安全感，但與此同時，生活就是這麼被墜得，動彈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