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本人不再重口味之後...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951-2020-11-30 14:21

極致的審美,最終都會走向病態
島國的重口味,不裝純的人都懂。而當島國人清淡起來,就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了。
恕我直言,日本的文藝片和愛情動作片比起來,真的讓人很難看下去。
因為,相當無聊。
比如電影,治癒系《小森林》的夏秋篇和冬春篇,有着10倍速都拯救不了的緩慢;比如文學,絮絮叨叨有着朦朧美的《伊豆的舞女》,但看着實在昏昏欲睡;比如藝術,長次郎的得意之作“黑樂茶碗”,被視為日本審美風格的代表。
它長這樣:
我們與日本雖一海之隔,但審美幾乎差了個火星的距離。
沒什麼能拯救日本文藝青的無聊,除非,你能理解他們“無聊”背後的侘寂美學。
從“凡爾賽風”到赤貧風
在日本的審美清心寡慾之前,他們也曾有過凡爾賽式的奢華。
日本戰國時代的領主豐臣秀吉,就是土豪式審美的代表人物。
在他著名的北野大茶會上,曾經擺出了一個完全用黃金打造的茶室,其奢華程度,凡爾賽人也望塵莫及。
因為豐臣秀吉推崇中國“以器載道”的思想,明白點説就是統治階層才能用金碗,小老百姓只能用破碗。
但他的茶藝師千利休卻跟他對着幹,千利休堅持用簡樸的道具建立簡陋的茶室,否定奢華和繁文縟節那一套,總之怎麼寒磣怎麼整。
這對於豐臣秀吉來説是一種背叛,而當這種審美力量日益壯大,對他的統治構成了威脅時,他下令千利休切腹自盡。
但千利休的死反而將這種樸素的、順應自然的精神推向了極致。
這就是日本侘寂審美的源頭。
千利休到底有多喜歡這種自然之美呢?據説他在打掃庭院的時候,會先把院子掃得一塵不染,然後把樹上的葉子再晃兩片下來,讓人感覺好像沒掃。
這不是有毛病嗎?你説對了。極致的審美,最終都會走向病態。
侘寂,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你要是問日本人什麼叫“侘寂”,他會一臉懵,就如同你問中國人“什麼是道?”
時間有多不可捉摸,侘寂就有多玄。因為,侘寂就是將時光凝聚在物品上的藝術。
李子柒曾用廢棄的木板做了個梳妝枱,很多網友驚歎“哇好美好有才好有逼格呀!”但要讓你搬回家每天用,李子柒都拯救不了你的渾身拒絕。
也就是説,咱們只是看看熱鬧,並沒有從內心裏去接受和理解它。但如果用侘寂的眼光來看,這簡直是神仙之作!
舊木板、舊石台、舊時光裏的美人兒,沒什麼比這更仙的組合了。
日本人有着濃濃的物哀情節,他們將時光的流逝、世事的無常,寄託在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物品上。
正如一隻戴在手腕上20年的表,就沒人在乎它是否好看了,它本身已經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在物是人非的歲月裏,它是你過往的見證。
一塊佈滿青苔的板磚,一片秋天飄落的枯葉,都能引發日本人對生命哲學的思考。
説他們全民玻璃心,一點都不誇張。
他們這種對自然的敬畏,很大一部分受到了地理環境的影響。世界上六級以上的地震30%都發生在日本,20%的活火山都在日本落户。
生活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國土上,再不敬畏自然的話,怕是更加小命不保。
因此,侘寂美學是一種坦然接受生命消逝的審美態度。它不向外求,而是向內求;它不向上求,而是向下求。
在中國,只有文人士大夫才有閒情追求禪宗思想。
但在日本,全民都受到禪宗思想的影響,這種思想滲透到了日本普通民眾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最常見的,就是俳句的流行。
侘寂與俳句
當侘寂落實到文字上,就成為了俳句。
很多80後的童年,都離不開《櫻桃小丸子》的陪伴。這裏面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小丸子爺爺的俳句,每當友藏老頭要抒發情感,總會有一行字幕出現:“友藏心中的俳句”。
比如説:“就是明天,應該會發生什麼好事情吧?”
“秋風涼,小丸子給我織的圍巾還沒好嗎?”
相信這是很多小丸子的粉絲們心中的迷思,所謂俳句,難道是廢話麼?
如果你覺得這是因為友藏老頭沒什麼文化,那麼品品“日本俳聖”松尾芭蕉的大作:
“黃鶯啊,飛到檐廊下,朝麪餅上拉屎哦!"
“魚鋪裏,一排死鯛魚,呲着一口白牙。”
“可惜呀,買來的麪餅放在那裏乾枯了。” alt=“500” /> 最高端的是這句:“倚靠在這房柱上,過了一冬天啊”。俳人正岡子規對這句評價如下:此乃“真人氣象,乾坤之寂聲,他將寒冷冬天的艱苦,清平,單調寂寞的生活給審美化了。”
講真,跟友藏老頭一個水平。
這讓我想起了曾留學日本的魯迅先生《秋夜》中的名場景:“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文人的世界我不懂。
但文人自有説辭:“把原本美的東西寫成美的,是寫實;將原本不美的東西寫成美的,才是審美。”
這不是為日本大文豪們狗屁不通的語言找理由,而是説,我們的詩句跟日本的俳句表達方式不同,如果用我們熟悉的方式來表達俳句的意境,那麼是這樣的: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這就有了我們熟悉的孤單寂寞冷的文人式表達。
俳句有俳句的規矩,它是由17個字音構成的詩體,在世界文學中它篇幅最為短小,但卻包含了哲學的、宗教的、美學的複雜韻味。
近代俳人高濱虛子曾説:“和歌是煩惱的文學,俳句是悟道的文學。”
但因為俳句的意境過分與生活瑣碎相結合,鍋碗瓢盆都能説一通,這在我們看來,顯得有點兒low了。
俳句美在哪裏,需要你在理解了侘寂美學的基礎上細品,狠狠品。
現代人的侘寂生活
侘寂聽起來玄乎,但其實並不陌生。
從蘋果手機到無印良品,再到山本耀司,這些極簡風都讓人大呼高級。表現在服裝上,就是以黑、白、灰、藍為代表的“寂色”的流行,也就是性冷淡風。
侘寂風在中國流行的時間不長,但在西方已經盛行很久了。
20世紀50年代以後,從北美,歐洲到日本,全世界都逐漸興起了一股返璞歸真的審美運動。
在紐約,最尊貴的酒店套房之一,就是比利時設計師Axel Vervoordt設計的the Greenwich Hotel的閣樓套房,在喧囂的馬哈頓,這一侘寂風格的設計讓無數追求內心平靜的人趨之若鶩。
早年間,他在遊歷東方時,被佛教美術觸動,他將那種祥和的美稱之為“圓滿的虛無”。
Axel Vervoordt被認為是西方最懂侘寂的人,儘管他在室內設計領域已經是大師級的人物,但他卻説:“我做什麼從來都沒有規則,唯一珍惜的是時間鍛造的東西。”也就是侘寂所珍視的時間概念了。
細看當下我們所推崇的高級活法,背後影射的其實就是極簡和順應自然。
生活越往前,人們期待的美好生活的狀態,越往後退。
當初的人們一日三餐兩人四季,如今的人們錦衣玉食卻難找回當初的樸實稚氣;當下的娛樂節目五花八門,反而是樸素的《請回答1988》成為了封神之作。
近年來,“不快樂”這個詞被頻繁提及,世衞組織也曾披露:2020年,抑鬱症將成繼冠心病後全球第二大疾病,且越來越有低齡化趨勢。
再看剛剛過去的雙十一,儘管很多人今年的收入遭到了滑鐵盧,但是依然創下了天貓4982億 ,京東超2715億的戰績。
剁手的快樂能維持多久?大概在拆快遞的那一剎那就終止了。
周國平曾説:“名利也是一種貧窮”。
當越來越多的人為身外之物忙得暈頭轉向,而停下來反思之時,或許我們不得不承認,當人們過分沉醉於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時,往往會走向快樂的反面。
這麼説來,清心寡慾的古老侘寂,反而成為了現代人心靈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