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的回答:不可能!越南會發展成下一個韓國或日本嗎?還是中國經濟一個省?_風聞
大眼联盟-2020-12-01 09:19
11月20日-22日,特朗普的國家安全顧問奧布萊恩在訪問越南時,警告越南領導人及高級官員:越南必須遏制轉運中國出口產品,並從美國購買更多液化天然氣或軍事裝備等產品,否則美國就要對越南加徵懲罰性關税。
此前中美貿易戰,美國限制從中國進口商品,有評論就指出中國可以繞道東南亞轉運出口,有效突破美國限制。如今,美國對越南發出警告,意在進一步封鎖中國對外出口渠道,打壓中國發展。但越南的外貿依存度(進出口總額/GDP)已經接近200%,美國此舉對越南經濟的發展,可謂是釜底抽薪精準打擊,而越南對中國發展的依賴,也遠超美國預料。
越南今天走的,是一條賭上國運的冒險道路。
它絕對是簽訂區域貿易協定最多的國家之一。而且,這個國家特別熱衷與發達地區簽訂自由貿易協定,歐盟、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
在製造業尚不強大的時候,冒然殺入自由貿易世界,很可能會沖垮本土幼稚的民族工業。因為越南要對加入協定的發達國家,取消幾乎所有進口商品的關税,國外產品可以長驅直入。
以汽車產業為例。目前越南主要以進口零部件“組裝”為主,國產化率僅有5%~10%。但是在這樣的基礎上,越南就敢加入CPTPP(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
2018年12月30日,CPTPP正式生效,越南當即取消了65%進口商品的關税,汽車、鋼鐵、成品油等重工業則留了一個過渡期。
不過保護期也只有短短十年,到2028年,越南就必須把來自日本等國的進口汽車關税降至零。你説本土產業能不頭皮發麻嗎?
現在越南汽車產業還停留在焊接、漆料清潔、組裝三道工序,日本車一來還不被打得稀里嘩啦,誰還敢貿然巨資進入汽車業?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早在1994年前後,上海桑坦納的國產化率就達到了87%,廣州標緻達到80%,中國的進口汽車關税高達100%。到2018年才逐步降至15%。
起初日本、韓國、中國的崛起,均是通過高關税排擠外國產品的競爭,扶持本土民族工業。最後有能力實現進口替代後,再一步步降低關税。按李斯特的話説,是犧牲眼前利益換取長期利益。
很明顯,越南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它試圖大尺度的打開國門,讓全世界各地的外資紛至沓來,在這裏投資建廠發展外向型經濟,以取得爆發式的增長。
它很像當年蘇州的選擇。好處是經濟迅猛發展,壞處是喪失本土科研活力,淪為跨國公司的加工廠(當然蘇州現在也在謀求轉型)。
這個,正是中國的機會。
藉助於中國全產業鏈的優勢,中國完全有機會把越南的製造業嵌入的自己的上下游,扼守住其關鍵的零部件,使它成為一個“附庸”於中國的大車間。
這幾年來,中國一直有產能轉移到越南。
2010 年,越南取代中國成為耐克鞋最大的生產基地,結束了中國連續十年的耐克鞋產量第一的地位。
2019年三星關閉了在中國的最後一家手機工廠,跑到了越南生產。三星越南公司一年可創造逾600億美元的出口,佔越南全部出口總額的四分之一。
當前,世界上每10部智能手機中就有1部是越南生產的。越南是世界第三大紡織品出口國,僅次於中國和印度。
有些人擔心,再這樣下去,越來越多的企業會在中國“消失”,而越南則會崛起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
現在真的沒必要大驚小怪。當前,全球正在興起第四次產業的雁陣轉移,除了越南之外,印度、泰國、馬來西亞等後發國家也正在通過廉價勞動力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
對於中國來説,固守低端產業是非常不利的一件事。
同樣一件活,別的國家每小時10塊錢,中國同行業的勞動者就沒有理由要求50塊錢的工資。想要和它們的產品競爭,在中國從事低端製造業的廣大勞動者,就面臨着工資下調的壓力。
報酬難以提高不説,未來很長時間內收入也可能會跑輸經濟增長。這對於培育中國內需市場具有相當大的打擊。
而且,越南根本就沒有能力掏空中國的製造業。
我以紡織業為例。這是越南最重要的支柱產業之一,企業職工人數達到170萬人,容納了四分之一的製造業工人。
紡織業可以説是越南的生命線,但越南的紡織原料高度依賴進口,根本無法自給自足,55%~60%原輔料是由中國供應的。
前陣子中國爆發新冠疫情的時候,作為美國時裝品牌GAP供貨商的越南第10紡織廠,就因為一半的原材料無法從中國進口,差一點就陷入了停擺。
為什麼越南一定要從中國進口呢?
原因可能會令人跌破眼鏡——因為,從中國進口面料、纖維這些產品的價格,比越南國內生產要便宜10%~15%。越南舉全國之力都生產不出來比中國便宜的紡織原料。
不是説越南人的工資僅為中國的一半至三分之二嗎,竟然做得比中國還貴?
説到這裏,我想給大家先做一下科普。以前,人類用棉花、麻、蠶絲這一類天然纖維做成衣服。但是這類紡織原料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要跟糧食爭地。有限的土地資源既要解決60億人的吃飯問題,又要解決這麼多人的穿衣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人類也發明了人工化纖原料。
現在我們穿的衣服,八成以上是由化纖做成的。至於紐扣、拉鍊等輔料,也是源自於化工產業。
因此,現代紡織業並不是一個獨立的工業門類。它的上游是化工業,而化工業的上游又是能源業。
紡織原料要形成有競爭力的價格,絕不是比拼誰的勞動力更廉價那麼簡單。各個產業集羣要深度分工,相互配套。
這方面中國恰好有絕世無雙的武功。我們有廣闊的土地作為集羣空間,有四通八達的快速交通網絡連通各個產業,有龐大的內需市場刺激全產業鏈條發展。
有人就説,中國形成了超大規模供應鏈網絡,這個網絡中的分工非常之細,企業的專業化分工可以達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而越南的國土面積僅為32.9萬平方公里,境內3/4面積又為山地和高原,在體量上也就和中國一個“省”相當,這極大限制了越南的產業集羣效應以及產業分工。
中國是全球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目錄中所有工業門類的國家,包含了全部41大類的工業。從產量上看,全球500多個工業品,中國有220個世界第一。
越南很難做到這一點。
越南探明的煤炭儲量約38億噸,而中國一年的原煤產量就有37.5億噸;越南已探明石油的儲量約為2.5億噸,而中國一年的原油產量就達到1.89億噸;越南探明的天然氣儲量約3000億立方米,而中國一年的天然氣產量就有1602億立方米。
今天,越南的電力緊缺並未得到根本緩解,需要從中國、老撾這邊買電。要支撐起中國這樣龐大的工業體系,越南不到兩年就能吃光所有的資源。
所以,越南搞幾個主導產業可以,多了不行。搞輕工業可以,搞重工業可能夠嗆。
以下摘自外交學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施展所著《溢出——中國製造未來史》,中信出版社2020年出版。
1/ “胡志明”的回答
坐在我們對面的這個人身材瘦小,面容清癯,眼神透徹,留着一縷山羊鬍,冷不丁一看,簡直就像是越南“國父”胡志明。
“你們可以叫我Felix(費利克斯)。”“胡志明”這麼自我介紹,他的越南名字叫阮德成。他於10多年前在日本拿到了發展經濟學的博士學位,現在是河內國家大學下屬經濟大學經濟與政策研究院的院長,還擔任《越南經濟年度報告》的主編,在越南媒體上也很活躍。Felix常來中國,對中越兩國的狀況都很熟悉。
談到越南最近這些年的高速發展,他的一系列分析相當專業。我問他:“越南正在大力吸引各種各樣的製造業進來,那麼越南有沒有自己的產業政策呢?”產業政策是發展經濟學中經常會觸及的問題。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Felix斬釘截鐵地説:“我們不需要產業政策,因為我們有廣州!”
我暈掉了:“什麼叫你們有廣州?”
“我們生產時缺什麼東西到廣州去買就好了,不需要產業政策。”
當然,他所説的“廣州”只是一個意象,實際上指的是整個中國東南沿海——我很快就讀懂了他的潛台詞。一方面,中國東南沿海製造業體系完善,能夠提供越南企業需要的各種原材料和零部件。而且越南與中國接壤,從河內到廣州,走陸路和海路都只需要不到兩天時間,甚至比從胡志明市到河內還快。因此,越南缺什麼去中國買就可以了,不需要自己的產業政策。另一方面,越南規模太小,“廣州”規模太大,後者的外部性效應對越南有着極深的影響。即便越南有自己的產業政策,一旦“廣州”有了什麼新動作,或發生什麼變化,越南所依託的外部環境就變了,它的產業政策也就作廢了。
我讀出的潛台詞很快就得到了Felix的驗證。我追問他:“你認為越南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呢?是發展成下一個中國台灣,下一個韓國,還是……咱們大膽想象下,會不會發展成下一個日本?”
“這些都不可能!越南能夠發展的最佳狀態,就是介於中國台灣地區和馬來西亞之間的水準。”
“中國國內有很多討論,説越南發展飛快,未來很可能會取代中國世界工廠的地位。”
Felix回應得更加堅決:“怎麼可能取代得了中國!越南的規模太小了。我們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在和中國的經濟聯繫中找到越南的比較優勢,把自己嵌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上,搭上中國的順風車發展起來。”
坐在Felix旁邊的是河內國家大學下屬的經濟大學的副校長阮安秋,她也是從日本畢業歸國的發展經濟學的博士。聽了Felix的觀點後,她微笑着點頭表示同意。
好吧,這是“胡志明”説的,那我就信了吧。
2/ 為什麼是“廣州”
Felix把中越經濟關係的核心放在了規模差異上。我們先簡單看一下中越經濟規模的對比。
越南在2018年的經濟增長率是7.08%,快過中國的6.6%。如果僅僅看增長率對比,你可能覺得越南會對中國構成挑戰;一旦把規模考慮進來就會發現,增長率能説明的很有限。2018年,中國的GDP是13.6萬億美元,越南則是2425.5億美元,後者大約是上海的1/2,深圳的2/3,不到蘇州的9/10,大致相當於山西或黑龍江的水平,略低於雲南和內蒙古,略高於貴州。如果把越南2018年的GDP和中國各城市的GDP放在一起排序,越南能排在第8名,介於蘇州和成都之間。
越南經濟中還有個特殊的結構性風險,就是三星公司。越南三星佔了三星集團總產值的30%左右,但越南三星的產值近幾年都佔越南GDP的25%以上,其出口額也佔了越南出口額的近25%。越南三星的經營近乎一種“半體外循環”的狀態,經營結構是“兩頭在外”的——零部件、半成品的供應主要來自海外,製成品的主要銷售市場也在海外。除了就業,越南三星和越南本地的經濟聯繫相對有限。
進一步的數據顯示,“兩頭在外”並不是三星這一家公司的特徵,而是越南經濟的結構性特徵。看看2014-2018年這5年來越南進出口貿易的數據,從中可以看出,越南的進出口增速較快,越南的外貿依存度(進出口總額/GDP)原本就很高,現已逐年攀升到接近200%,但越南的順差率(順差額/進出口總額)很低,始終在1%上下徘徊,也就是説,進出口過程中完成的增加值很有限。
進一步考察越南的貿易結構後,我們發現,越南進口的主要是機器設備和中間產品(零部件、半成品等),出口中則有較大比例是終端產品。
據越南統計總局的報告顯示,2018年,越南的進口品主要包括三大類:機械設備為主的資本性貨物(佔比30%)、中間產品(佔比60%)和消費品(佔比10%)。該年的進口中有超過六成是由外商投資企業完成的。中國是越南最大的進口來源地,其次是韓國,東盟國家排在第三位。而2018年越南的出口品中,最主要的是手機、紡織品、電子產品、鞋子等面向終端消費用户的產品。出口中則有超過八成是由外商投資企業完成的,越南本土企業只在水產品和木製品的出口上佔據主導地位。出口市場中最大的是美國,其次是歐盟,中國排在第三位。
基於越南超高的外貿依存度、極低的順差率,以及上述這種貿易結構,我們大致可以看出,越南做得更多的是對進口的中間產品進行簡單加工然後再出口,這一過程中能夠實現的增加值比較有限。並且,進口、出口中壓倒性的比例是由外資企業完成的,在這個意義上,甚至可以把越南的大規模進出口理解為一種特殊意義上的轉口貿易。東亞國家的製造業企業將生產流程中的最後環節放在越南完成,並不是以在當地形成足夠大的增值為目的的,而是為了兩點:第一,利用越南較為便宜的勞動力,完成勞動力佔比較高的生產環節;第二,借用越南優越的外貿環境,完成其出口目的。[3]
查閲2017-2018年越南與其主要貿易對象的貿易數據。可以看到,越南對中國大陸、韓國、東盟、中國台灣地區都存在鉅額貿易逆差,來自這幾個地方的進口超過了越南進口總額的2/3,對美國、歐盟則都是鉅額貿易順差,這種貿易對象的結構進一步驗證了前面的推論。
再看看越南的領土和人口。
越南國土面積為33萬平方公里,約為中國的1/30。但是,越南領土上的基礎設施建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在河內還拜訪了越南河內交通大學的Kien(健)教授,他同樣是在日本拿到的博士學位。Kien教授告訴我們,越南交通部下設港口局、公路局、鐵路局,彼此之間的配合性比較差,基礎設施的水平本來就不高,行政管理上的問題則進一步降低了物流運轉效率。
越南2018年的人口大約為9600萬,這些人口主要分佈在南北兩大三角洲。但是Kien教授告訴我們,越南的兩個主要港口(北部紅河三角洲地區的海防港和南部湄公河三角洲地區的胡志明港)彼此之間的聯繫較少,兩地的聯繫甚至遠少於它們分別與世界其他地區的海運聯繫。雖然南北之間也可以通過公路和鐵路聯繫,但是受制於較低的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反倒是越南北部地區與中國在陸地交通上的聯繫比較緊密。
這就意味着越南內部在經濟上的整合性還不到位。在某種意義上,越南內部可以被分成兩個半獨立的經濟圈,各自有3000多萬人,其餘的人則住在經濟落後的山區或中部區域。不過,這種兩個半獨立經濟圈的狀態目前並未對越南的經濟發展構成實質性影響,因為越南當下還是一個具有高外貿依存度的經濟體,主要進行的是簡單加工。
對照之下可知,越南的人口規模、領土規模、經濟規模、高質量基礎設施的規模、優秀工程師的規模,以及每年培養出的合格大學生與熟練工人的規模,與中國相比,都差着一個甚至兩個數量級。考慮到這樣懸殊的實力差距,越南確實是不可能取代中國世界工廠的地位的。
我們做個假想,如果東莞地區的製造業在短時間內都轉移到越南,越南會發生什麼變化呢?東莞的產值大約相當於越南整個國家的一半,並且東莞的工業佔經濟結構的比重遠遠大於越南。這意味着越南的製造業會一下子膨脹一大半。隨即,越南的土地價格會暴漲,合格工人不夠用,人力成本會暴漲,大量熱錢也會湧進來,這將導致越南出現嚴重的資產泡沫。可是,要素價格上漲過快令越南喪失了原本的比較優勢,熱錢又會迅速跑掉,越南百姓的財富可能會在資產泡沫中被洗劫一空,從而引發嚴重的經濟危機、社會危機,乃至政治危機。這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説都是極為可怕的經濟高燒及後遺症。
而這還僅僅是東莞的製造業轉移到越南而已。考慮到這些,便可知道Felix關注“廣州”的規模的力量,認為越南發展的最佳狀態是介於中國台灣地區和馬來西亞之間的水準,完全不可能取代中國,確實不是謙虛。
製造界/智谷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