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新經濟學理論初探（二）：社會需求與經濟危機_風聞

上一節講了社會勞動是怎樣產生價值，以及價值應該如何估計。這次我們來談需求。

比起勞動這種實實在在能看見的東西，需求似乎是虛無縹緲的。沙漠裏迷路的人只想要一口水，皇帝可以想着要長生不老。每個人的需求，每時每刻都可能在變化。怎麼才能量化評估需求呢？

從市場的角度，充分競爭的單一產品市場，供給和需求達到平衡，於是需求就等於當時的社會生產。但我們知道，考慮時間因素的話，平衡不總是能達到的。甚至，在充滿變化的環境中，平衡總是達不到的。我們永遠在趕向下一個平衡的弛豫過程中。

一方面，需求被觀察到，生產者決定生產併產出供給，需要時間。另一方面，需求是變化的，生產者觀察到的總是過去的需求。他能根據經驗預測總體的需求，但當社會發展速度不斷加快，技術更新加速的時候，預測總是有誤差的。

另外，如果生產者只是逐利的，追求利潤最大化，那麼他考慮的就不僅僅是客觀存在的需求。生產者總是希望可以影響需求乃至控制需求。廣告、政策、種草、偶像拉動，通過各種手段，生產者影響需求的能力越來越大，產生了營銷學這門學問。於是，生產者的需求和客觀的需求產生了差異。

而生產者內部也在分化。打工人的需求和人民富豪的需求，是截然不同的。一萬塊可以讓一個人一個月吃飽穿暖，也可以是到歐洲打獵的一張機票。需求並不是同質的，而是異質的，這一點很重要。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認為，人的需求分為五個層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歸屬與愛、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進一步思考可以發現，越低層次的需求，越相近，越容易量化，越容易預測供給；越高層次的需求，越因人而異，越不容易量化，越不容易預測供給。

生產者的內部分化，體現在需求層次上，就是打工人的需求都是剛需，而人民富豪的需求虛無縹緲。但無論如何，兩者都是客觀存在的。生產者自身也有需求，而生產者其實也是人，其實也是消費者。

生產者和消費者人羣的重疊，是平穩社會的應有現象。畢竟，人自身有需求，於是勞動來產出供給，滿足需求。而不同人擅長的勞動不同，產生了社會分工，於是有了交易和市場。理論上來説，所有的生產者都是消費者，所有的消費者都是生產者。

當然，我們知道，社會不平等之後，有些消費者不再是生產者。他們不事生產，趴在勞動者身上吸血。而反過來，自然也有一些生產者幾乎不是消費者。他們的消費能力太低，以至於被大多數市場拒之門外。典型的例子是貧民窟和黑奴工。

體現在供需上面，就是供給和需求出現了脱鈎。少數人的高層次需求佔用了大部分社會資源，讓供給偏向它們，而另外部分人的低層次需求，由於缺乏資源，無法進入市場，吸引生產者產生供給。説白了，就是有錢人買買買，窮人買不起。而賣東西的都是照着利潤走的，什麼利潤多就生產什麼。窮人要的東西沒人生產，有錢人要的東西大家都想生產。

這種供需脱鈎的現象造成了社會資源的極大浪費。比如，某個姓馬的富豪想要一艘遊艇，他可以出到80億。於是很多人為了這80億開始競爭，提出各種競標方案，準備一大輪，各種模型、論證、設計。最後馬富豪只買了一艘。於是其他方案相關的社會資源就這麼被佔用了。

當然，也有人會説，這些人每天加班也是有工資的，怎麼就是浪費呢？我們可以看一個更極端的例子。某個皇帝要修陵，於是召集天下能工巧匠，給他的陵墓雕刻各種精美雕塑，設計各種機關，建造華美陵廟。最後只是為了把皇帝的屍體放在裏面。這些能工巧匠本來可以給多少人修補房屋，造多少傢俱車船，設計多少便民的創造？同樣的，馬富豪的遊艇設計團隊，他們的聰明才智，本來可以用來滿足多少普通人的需求，比如改善政務網站的人性化設計，優化養老院、託兒所的智能服務，給山區小學做教育課件，等等？

又有人説了，那是因為馬富豪還不夠多，如果每個團隊都能找到自己的馬富豪，那麼就沒有浪費了。

非也。正如前面所説，越高層次的需求，越是多樣化、易變化、難以預測的。比如另一個馬富豪可能就想着造一艘飛船上月球，還有一個馬富豪可能想着買個島建個水晶宮。我們都知道窮人要的是什麼，無非衣食住行。我們也知道，飽暖思淫慾，這裏的淫字，原意是“過多”的意思，就是慾望過多了。這種需求，往往不是必須的，我把它稱為虛需，和剛需相對。這種需求，反映到市場上了，其實是一種偽需求。

我們前面提到，生產供給往往是瞄準過去的需求來組織的。越不可預測的需求，就越只能根據過往來決定，無法預先確定。所以，當高層次的需求隨時間發生改變時，就會造成極大的浪費。

舉例來説，某年的潮流是大馬力的越野車，於是汽車廠家開始生產，過了兩年，潮流過了，於是生產線就空耗了。而為了不空耗生產線，廠家就只能搞各種營銷，讓本來不必須買的人花錢。這就是消費主義，用於產生偽需求。

另一方面，從人作為生產者佔有的生產資料和他的需求來看，越富有的人，佔有生產資料越多，他能產生的需求效率越低。

這裏的需求效率定義為需求量（驅動供給的能力）除以這個人佔有的生產資料。我們姑且用錢（一般等價物）來衡量。

舉例來説，一個身價百億的人，平均每天吃飯花十萬元差不多了。而一萬個身價百萬的人，每人平均每天花一百元吃飯的話，一天產生的需求就是一百萬。而一百萬個身價萬元的窮人，哪怕每人每天花個十塊錢吃飯，那也是一千萬的需求。而你認為是讓百億富豪每天多花一萬元吃飯容易呢？還是讓一萬個中產每天多花一塊錢，一百萬個窮人每天多花一分錢吃飯容易呢？

財富越集中，產生需求的效率就越低，越只能依靠高層次需求產生需求效率。而高層次的需求是難以預測，容易浪費的。

另一方面，窮人是真正從事生產的人。他們的剛需反而又是生產的保證。沒有房子住，沒有吃喝，你拿什麼來生產呢？

比如美國這次疫情，暴露出最窮的人是社會最需要的：隔離地鐵不能停，是因為電廠、食品廠的工人、醫院的護工只能擠地鐵上班。這種矛盾積累到最後，就是真正從事生產的人，他們的需求進入不了市場。他們明明是生產者，卻只能優先滿足高層次需求，無法優先滿足自身的低層次需求。

歸根結底，就是少數人佔據了過多的生產資料，卻不從事生產。消費力和生產力脱鈎了，供給和需求脱勾了。

脱鈎之後，無論你社會生產力理論上有多高，也達不到任何平衡。你可以在數學上寫出一個等式，但現實中就是市場萎縮，成交量減小。真正的需求進入不了市場，真正的供給也進入不了市場。

所以，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學並不是在數學上錯誤，而是在“物理”的層次上錯誤了。用物理學的類比，就是“量綱”錯了。低層次的需求和高層次的需求被加到一起去了。方便麪和河豚放到一起去了。在異質產品市場中，平衡往往不是你認為的那個平衡。同質單一產品市場裏面所説的平衡，在異質產品市場中一般不存在。

供需的脱鈎，導致社會資源浪費，也導致低層次需求得不到滿足。市場萎縮的結果，是生產減少，打工人薪資降低、失業，自然導致更多需求進入不了市場。財富累積到富人手裏，富人更富，要麼需求效率降低，要麼需求層次變高，供需進一步脱鈎。表現在市場上，就是高端產品競爭劇烈，而低端產業蕭條。所有人為了掙更高的利潤，必然搶着做高端產品，高附加值產品，造成更大的浪費，表現是市場風口迅速變幻，而投資回報率不斷降低。中產階級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是受害者，因為一方面他們的投資收益難以得到保障，另一方面他們的工作或生意容易受到衝擊。

當市場萎縮到一定程度，當打工人無法果腹，卻被逼着生產自己用不了的東西，當中產階級也承受不了投資市場變幻而大幅階級滑落的時候，經濟危機也就出現了。

而背後的原因，還是那句話。少數人佔據了過多的生產資料，卻不從事生產。真正從事生產的人，並不能決定生產什麼東西。

這就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社會根本上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