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話一下：美國毒品越打越多，為什麼還要非罪化？_風聞

大家好，我是在觀察者網陪你看世界的王驍，美國大選投票日那天，俄勒岡州順帶着在選票上加了個項目，弄了個州內公投，最終以59比41，通過了《毒癮治療及康復法案》，也就是中文互聯網上所謂的毒品非罪化。毒品是中華民族近代屈辱歷史的開端，對於毒品我們一直是零容忍的態度，反觀美國則是世界最大的毒品消費國，嚴打了40年越打越多。本期驍話一下，我們就聊聊美利堅的毒品帝國。

首先聲明，我們這期節目主要探討美國國內的緝毒政策，還有毒品問題的發展。美國全球化政策推動下的南美毒品產業的問題，還有南美毒梟的故事不是本期視頻的重點。咱們以後有機會再説。

首先我們看看俄勒岡州的法律，具體內容是如果有人在這個州被發現持有低於1克的海洛因、兩克的冰毒、40克的迷幻藥，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罰款100刀，再去次“戒毒中心”治療，就不用坐牢了。這是硬性毒品非罪化，後來以訛傳訛，有些朋友就當成了“毒品合法化”。那我們要先解釋一下，“非罪化”不是“合法化”。

什麼是合法化？就是不論你持有的毒品劑量有多大，怎麼交易，都不會犯罪，就和你買賣早餐一樣，但毒品“非罪化”的意思是，在法律規定範圍內，少量持有，沒有買賣行為就不入刑，只需要接受行政處罰。學法的小夥伴可以給大家説一下刑事處罰和行政處罰的區別。其實非罪化是世界禁毒的大趨勢，中國也實行毒品非罪化。刑法第348條規定，非法持有海洛因等硬毒品，10克以上構成刑事犯罪。而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吸食毒品會罰款2000，行政拘留10-15日。我國是10克，俄勒岡州的新法律是1克海洛因，所以在海洛因這個項目上，俄勒岡州的新法其實比我國還要嚴格一點。那麼去罪化的目的是什麼？這樣失足者戒毒後也比較容易迴歸社會。行政處罰是不留案底的，但是公安系統可以隨時追蹤吸毒者，其實是懲前毖bì後治病救人。

好了，俄勒岡的新法説完了，但是這也不能改變美國是世界第一毒品消費國的現實。那麼美國是怎麼搞到今天這一步的呢？講毒品，繞不開我們最熟悉的鴉片，這個東西在全世界都算是個祖師爺。先説一句，鴉片就是阿片，中國俗稱大煙。英語毒品和藥品用詞很有迷惑性，都叫Drug。前現代社會的醫學不發達，很多疾病沒法根治，只能靠麻醉類草藥緩解症狀，罌粟膏煉製的鴉片，就是其中一種，因為有貿易競爭力，被英國殖民者運到東亞換白銀，後來的事兒歷史教科書裏有，就不多説了。19世紀中葉，鴉片完成工業化提純，誕生了強效鎮痛劑嗎啡。後半葉第二次工業革命興起，人類誕生了系統的化工產業，化學和生物學知識突飛猛進。1897年，德國拜耳公司合成出海洛因，目的是配置新款止咳藥水。抽鴉片在歐亞大陸有上千年曆史，其實大家對危害心裏都有數。但是在美洲就不一樣了，一向標榜自由和小政府的美國監管非常寬鬆，美國社會又是實用主義占主導地位，鴉片類“藥物”見效快，後勁兒強，迎合了思潮，海洛因更是被當成神藥。所謂“鴉片就酒，越喝越有”當時美國人把鴉片酊當做家裏的必備藥。小孩哭鬧咳嗽老不好怎麼辦？喂一口鴉片酊，如果不夠，再來一勺海洛因。

後來美國政府覺得這麼整，社會藥丸啊，於是在1909年頒佈了《吸食鴉片禁令》。到了1914年，禁止了一切非藥用鴉片製品。當時的美國主流思潮受清教主義影響，主張禁絕成癮物，政府有了強大民意支持，就把毒品成功壓制住了。這裏畫個重點，禁絕毒品的基礎是民意。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美國一代年輕人上了戰場。嗎啡是二戰中最主要的鎮痛劑，不少人打着打着就打上了癮。1944年戰爭即將結束，羅斯福就未雨綢繆，簽署《退伍軍人權利法案》，把退伍兵安排的明明白白，願意讀大學的，給免息貸款資助。願意進工廠做工，也幫你聯繫。加上戰後歐洲被打成一片白地，馬歇爾計劃讓“美國製造”通行歐洲，美國國內不缺工作崗位。退伍軍人有了工作，重返社會，就算有人輕微上癮，很快也就戒了毒，沒有氾濫。所以我們要注意，毒品在美國曾經被有效控制住了，二戰結束後的頭二十年，美國都沒有嚴重的毒品問題。

毒品對於美國來説，是一個現代問題，甚至是一個自作自受的結果。60年代，約翰遜政府，義無反顧的跳入越戰泥潭。前線官兵被“會説越南話的樹”弄得士氣低落，“會説越南話的樹”是什麼意思，歡迎課代表給大家解釋一下。遠離家鄉，筋疲力竭，不知為何而戰的美軍士兵只能靠麻醉劑和毒品維持士氣。這段大家可以看《現代啓示錄》和《全金屬外殼》。1966-1969三年間，美軍用了2.25億片興奮劑。根據調查，超過一半的士兵抽大麻，近三成還用海洛因等硬毒品。

看不到盡頭的越戰也點燃了美國國內社會矛盾，民權運動興起後，反戰思潮和反文化運動孕育出嬉皮士文化。嬉皮士們宣揚“love and peace"，宣稱致幻劑和大麻可以“維持內心的平靜”，轟轟烈烈的民權運動打擊了美國政府的威信，尼克松總統就重拳反擊，發動了曠日持久的“禁毒戰爭”。但尼克松的內政顧問埃裏希曼説過一段話你細品，“我們不能把反戰列為非法，但是可以把反戰嬉皮士和毒品捆綁，然後一網打盡。”聽明白了沒，人家核心目標是為了打擊反戰。1974年水門事件爆發，尼克松下台，福特繼任後選擇了停戰撤兵。

二戰和越戰都是美國歷史上的大戰，但是二戰中的美軍是天降猛男，拯救世界，羅斯福政府也做好了安置準備，整個社會欣欣向榮。反觀越戰，美軍只是帝國主義打手，回國之後政府也把他們當做爛攤子，退伍軍人陷入失望情緒後自暴自棄。最後有十分之一的老兵沉溺藥物，毒品氾濫進一步加劇。

1981年裏根上台，共和黨和保守主義復興，他上台後擴大了“禁毒戰爭”力度，讓夫人出鏡主打青少年宣傳，“對毒品説不”。對內依靠重刑壓制，出版《美國量刑指南》，規定按數量，而不是按純度給毒品犯罪定罪。對外向美洲各國施壓，跨國打擊毒品。總體來説，里根制定的禁毒大方向一直延續到今天。但21世紀後經濟全球化加劇，大量第三世界國家無法參與國際分工，淪為“失敗國”，政府喪失了基層控制力，毒品集團掌握小農後，形成了毒品種植的社會化和規模化。

雖然美國不斷推行“禁毒戰爭”政策，但毒品問題愈演愈烈。由於美國聯邦與州關係特殊，加州等幾個州利用州權開放了娛樂大麻。大麻進而滲入美國各地，這下聯邦政府徹底管不過來了。美國人口用不到世界二十分之一，消耗了全球一半止痛藥。全國3.2億人裏有2100萬人至少是某種藥物成癮。從2000年到2014年，有將近50萬美國人死於吸毒，到了2014年，死於吸毒的人數比車禍還要多 。按照一般想法，想要良好行政，政府嚴格管控，巨大的成本投入，這些元素美國禁毒裏都有，結果一路是轟轟烈烈禁成了世界最大毒品消費國。

這其中有三個原因，第一，舊有政策成本過高不可持續。第二，警方執法過程中挑撥族羣關係。第三，政府忽視社會經濟結構，過度依賴“重拳出擊”。

先説第一個，舊有政策成本過高。在公共管理中，“強硬”推行某種政策，就意味着砸錢。聯邦政策層面，禁毒資金連年增長，2001年180億美元，到了2013年，超過780億美元，接近中國政府科技支出的一半。結果聯邦越加經費，禁毒效果越差，吸毒人數不僅沒減少，還開始逐步增加。這就讓各州“納税人精神”爆發，也開始反對這場沒效果的“禁毒戰爭”。

聯邦制導致美國的很多政策非常“散裝”，面對社會的巨大壓力，各州先頂不住了。90年代後期各州開放了藥用大麻，2012年科羅拉多和華盛頓兩州放開娛樂大麻。在“美利堅特殊的國情”下，巨大受眾面塑造出了大麻利益集團，他們籌集資金遊説政府，進一步推動開放大麻。大麻本身是入門級毒品，但這裏還有個“消費升級”的現象，吸了大麻，就會去嘗試海洛因等硬毒品，這樣一來吸毒人數暴漲，2012年2400萬人漲到2018年3200萬人。

美國百分之10人口存在毒品需求，需求滋生了地下毒品交易，這順帶又助長了幫派暴力。監獄裏頭關了230萬人，聯邦囚犯22.6萬，其中近半與毒品犯罪有關。美國司法部三分之一預算花在監獄支出上。由於康復性司法搞得差，大部分吸毒人員沒有社會技能，出獄後無法在社會立足。反倒是毒販眼光穩準狠，進了監獄就開始物色人手，把吸毒者發展成下線，等到出獄後迅速重建組織。好嘛，大型招聘現場，美國監獄成了新生毒犯訓練營。看到毒販進監獄反而會加重問題，聯邦政府也不想讓他們佔監獄的坑。2013年司法部長霍爾德力推販毒量刑從寬。2016年10月，美國提前釋放了6000個在囚毒販。所以這次俄勒岡州毒品非罪化，同樣是州政府向現實妥協的結果。警察可以不走法律程序，直接開行政罰款，節省了公訴人開支。其次，“戒毒中心”靠社區，行政成本比監獄低的多，一旦發生什麼事，政府也不需要負責。

第二個原因，警察選擇性執法，其實和最開始靠禁毒打擊反戰很類似。美國種族歧視根深蒂固，社會長期認為非洲裔吸可卡因，墨西哥裔抽大麻。所以警察更喜歡放過白人，搜查非洲裔和墨西哥裔。實際上各族羣吸毒概率相差不大，但黑人被捕概率是白人四倍，刑期還比白人長百分之20。美國黑人大多選擇塊狀強效可卡因，而白人吸食粉末可卡因更多。我們就奇怪了，都是可卡因，那定罪也該一樣。但5克塊狀可卡因就可以讓黑人坐牢，換成白人，同等刑期需要500克粉末可卡因了。所以大家才會看到美國的聯邦監獄裏，毒犯八成是有色人種。禁毒執法不是問題，但歧視性執法只會惡化底層警民關係。

第三個問題就是，美國政府喜歡展示鐵拳，但是對於催生毒品的社會經濟結構卻無能為力。沒人種毒品，就沒人吸毒，但是美國就只打擊毒品需求端，很少打擊打擊供給端。

美國的毒品主要從南部墨西哥和美國邊境輸入，70年代禁毒戰爭一開始，美國就在這地方下了大力氣，想要一力降十會，援助墨西哥軍火，武力打擊販毒集團。1976年，墨西哥政府在美國施壓下發動“禿鷹行動”，從空中噴撒除草劑，摧毀大麻和罌粟。地面上出動上萬軍隊，清理種植園，槍斃毒販。

可惜大力未必出奇跡。我們都聽過這句話，墨西哥“離天堂太遠，離美國太近”。墨西哥近8成出口依靠美國市場，大多是低端製造品，每次美國週期性經濟危機到來，墨西哥經濟就得就重感冒，民眾失業後要維持生活，勞動力就開始流向高利潤的毒品種植業。墨西哥農業長期不發達，也沒有金坷垃。1994年北美簽署自貿協定，美國的機械化農產品瞬間打垮了墨西哥農業，種大麻就成了墨西哥農民僅剩的致富經。諷刺的是，雖然自貿協定奪去了墨西哥農民生計，但是美墨貨運量擴大，反而更方便了大麻矇混通過邊境。不少人把毒品包進車門裏，再焊死。開進美國直接拆車取毒。 根據統計，幾次經濟危機期間，毒品為首的地下經濟維持了墨西哥上百萬就業。有美國催促，墨西哥政府還會偶爾行動幾次，但大多數情況下，政府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有甚者，經歷過美墨聯手打擊，無力抵抗的小毒販被消滅，而大毒販通過兼併順利完成毒品種植的集約化，原本是單打獨鬥，現在形成了巨型毒品卡特爾。

另外墨西哥經濟結構也有問題，我們挖個坑之後做一期節目，這期説個大概情況，就是墨西哥的首都和幾個大城市已經是發達工業體，而偏遠的千萬人民活在水深火熱中。到了21世紀初，毒品卡特爾靠着種植園控制了墨西哥基層。政府又缺乏行政能力，人民連基本秩序和公共服務，都得靠毒品卡特爾提供。比如美墨邊境的華雷斯城，毒販已經出了影子政府，再這麼下去毒販要直接上洛。這下正牌政府再也坐不住了。2006年，墨西哥新總統卡爾德龍上台，因為拿到了美國支持，卡爾德龍上任後10天，就發動了“墨西哥版禁毒戰爭”，點起兵馬搞掃黑除惡，希望快刀斬亂麻。

但是很多地方社會已經跟了毒販的姓，販毒集團靠着充沛資金，從美國走私先進槍支，跟政府打游擊。閃電戰打成了消耗戰，墨西哥版毒品戰爭6年導致4萬7千多人死亡，光墨西哥軍警死亡就高達4千多人。毒販為了控制輿論，還大規模暗殺記者。“不肯按我説的寫，就請你吃花生米”，官方統計至今已經超過74個記者被殺。政府官員同樣不能倖免，這個我們經常在新聞裏看到。地方市長不肯合作就會被幹掉。總統老家米卻肯州的市長薩拉薩爾，因為不肯受賄，成了販毒集團眼中釘。躲過了兩次暗殺，卻沒躲過第三次，遭綁架後被殘忍殺害。販毒集團除了維持地方基本秩序，偶爾還會施些小恩小惠，維持農民忠誠。大毒梟古茲曼2008年聖誕節，送了農民100輛全履帶地形車。古茲曼憑藉收買的民心，在政府眼皮底下藏了8年，直到2014年才被政府抓住。直到2019年，墨西哥政府才完全壓制住毒販，叫停禁毒戰爭。

雖然美國靠墨西哥政府的刀，暫時壓制了販毒集團，避免毒販推翻墨西哥政府。但並不是長久之計，美國一沒有重建墨西哥政府的基層組織力，二沒幫助墨西哥農民致富。官方感知不到農民，農業收入不提高，遲早還要接着種大麻。這一段我上個私貨，我給美國政府出個招，與其每年花800億美元禁毒，不如給2500萬墨西哥農民發錢，數我都算好了，一個人能分3200美元，還能通過發錢建立起一套基層治理體系，兩全其美。私貨結束。

我真不是瞎胡鬧，中國是有成功經驗的。中美在禁毒問題上有相似性，中國也面臨鄰國販毒問題，著名的毒品金三角緊鄰雲南省，是國內毒品主要來源。但中國從21世紀初，就開始推廣毒品替代種植，給在那邊開種植園的華商免進口税，讓當地農民逐步放棄罌粟，改種橡膠、茶葉等等經濟作物。罌粟種植面積穩步下降，在2014年有57600公頃，17年降到了41000公頃。緬甸克欽邦曾是罌粟的主產區，已經很難看到罌粟花了。這同樣是供給端，流通端中國警方主動出擊，《湄公河行動》不少人也都看過。當然，東南亞不少的軍閥依舊是阻礙，這需要時間去處理，但總得來説，中國改造供給端當地的經濟結構，是比較成功的。

説了這麼多美國毒品問題，與其説禁毒能力不足，倒不如説美國社會已經失去禁毒意願。也就是前面所説 ，禁絕毒品的基礎是民意，可社會被毒滲透了幾十年，已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根據皮尤研究中心報告，超過6成人認為大麻危害低於酒精。在美國説某個人吸大麻，就好像在中國説那誰愛喝酒一樣。就連美國引以為傲的公共政策界，也不討論完全禁毒的可能性了。對，攤牌了，棄療了。2017年，著名保守派智庫“加圖研究所”，發文批判“毒品戰爭”政策，説毒品禁令和“禁酒令”一樣，根本無效，還把加劇幫派暴力、危害反恐的鍋扣到了禁毒本身上。最後研究報告居然建議，既然打不過，不如加入他們，搞毒品自由化。這……

好了，以上就是本期視頻的內容，如果你覺得有收穫，一起走一波變得更強，也歡迎大家點贊評論轉發，分享給志趣相投的朋友，有興趣的朋友也可以關注我的個人賬號王驍Albert。如果你希望對美國的毒品問題有更深的瞭解，出門右拐就是我與B站合作的《美國背面研究報告》，我們在第五課詳細討論了美國的槍支和毒品問題，歡迎大家收看，目前只要在B站搜索王驍，就可以找到課程入口。很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給大家從新聞為切入口，分享更多的乾貨和知識。做個預告，週一的時候，韓國前總統全斗煥被判刑了，中文互聯網上有一個亞文化羣體特別喜歡第五共和國，其實就是一個講全斗煥的電視劇。作為朴正熙和民主化之間的過渡性人物，他的統治給韓國留下了什麼？本週六我們就聊聊這個話題。祝大家變得更強，我們下週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