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思辨的特點:由不斷推進的定性分析達到精確的定量_風聞
流沙河上-2020-12-03 06:32
1:總述
中華思辨的特點是定性思維,由不斷推進的定性分析達到精確的定量。這是我們的萬經之源,易經,所規定的,同時也是所限制的。因為定量分析沒有能得到充分發展,以數學為基礎的自然科學在華夏文化中是落後的。
定性分析與定量分析是辯證統一的,也就是説定性分析與定量分析相互為條件。高水平的定量分析會導致高水平的定性分析;當一個人的定性分析達到一定的水平時,他也自然的有高水平的定量分析。但是最高端的定量並不一定能轉化成最高端的定性。這就是(1)為什麼中國文人對複雜的社會人文問題定量預測是現代科學大師們用精深數學和超級計算機難以推算的。(2)為什麼西方的將軍們是很難想象自己去創造一個上甘嶺奇蹟,這是他們的定量思維所不容許的。我們經常看到的各種各樣的自然科學領域的錯誤結論,有很多是定性分析搞錯了。
2:古人對人類認知能力的總的判斷
道德經開篇“道可道,非常道”。字面翻譯:凡是可以用語言描述的道理(準則,真理),都不是真正的道理(永恆的終極的道理,即絕對真理)。老子要告訴你的是道理兩個方面的知識。(a)道理是人在觀察和思考一些具體的事物或現象後獲得的。人不能觀察和思考事物的全部和一切(用馬克思的話:人們的實踐活動是有限的)。(b)當人認知總結道理時,就必須把客觀事物放到人的主觀思維模子(用馬克思的話:人們的認識能力是有限的)。結論一言蔽之:人類所認識的任何真理都是相對真理。古人經常強調的“辭(寫的字)不達言(説的話),言不達意(人所意識到的),意不及理(事物的道理)”。
“道不可道”是中國古人對人類認知能力的總的判斷,即人類對世界(人與物)的認知是有限的,人類所掌握的一切真理都是相對真理。莊子感嘆能寫在書上的東西其實都是糟粕,真正的精華(道理之最、之極)是記不下來的。軍事天才拿破崙也有同樣的痛苦:我想寫一本軍事著作,但後人照着那本書努力去做,最後很有可能做成常敗將軍。佛陀“法不可説,一説即錯”,也是這個意思。楞嚴經就説的更直接了。看一下湯恩比同池田大作的淡話,你會發現人的認識能力是有限的。在人能認識的事物中,能用數學公式表達的其實是非常少的一部分。
這個總的判斷為什麼對華夏思辨的發展很重要?因為基於這個判斷,我們祖先的教育思想的重點不是傳授道理,更不是把道理定量化的數學公式,也不是自然科學(數學又將相對真理更加簡單化),而是在觀察和思考具體的事件中,在具體的事物中的運用,理解道理,把握道理。強調的是“活學活用”“心心相印”。也就是説這個判斷決定了華夏思辨發展的總方向:定性思維,而定量是由不斷推進的定性分析達到的。華夏思辨走上了這一發展的總方向的深層次的原因是社會需要,因為中華文化的第一功用是管理社會,是人文科學。當然由於那個時代的限制,定量分析是很難解決華夏文人面臨的實際問題。
3:古人所設計的解決辦法
書上所記的其實是糟粕,很可能會誤導你。所以你不能學習別人總結出來的道理,而是要學習別人總結的道理的思辨,從真理(道理)在實際事物的運用中學到活生生的全面的真理。華夏學問強調的是“道之動”與“道之用”。舉幾個例子。
(a)儒學多矣。首先要心正意誠,然後。。。。。當你發現上級不好的言行,你就知道你的下級也不喜歡你這麼做。你不喜歡你的兒子這樣對待你,你就別這樣對待你的老子。你希望你的朋友如何對待你,你就先這麼對待你的朋友。在這裏老夫子是通過排比重複來強調“我不能告訴你一個具體的道理(或數學公式),只能告訴你一個發現道理的方法,你必須自己去發現那個道理,並在實際運用中體會和把喔你所發現的道理”。一些被現在的人捧上天的教育大師只講了孔子話的一半,甚至一半都不到。跟孔子相比,差得遠啦。“三人行其中必有我師”。為什麼呢?拿研究禮法作個例子,你比較衞國,魯國,和西周。衞國禮法向上向好的地方延伸就同魯國很一致;魯國禮法向上向好的地方延伸就同西周很一致;西周禮法因為流變而積弊,向下(壞的地方)延伸就變成魯國的禮法;魯國禮法因為流變而積弊,向下延伸就變成魯國的衞國。如此反覆推敲弄懂每一個變化的細節過門和原因,你就知道禮法的起源,產生,發展與消亡;你就知道西周之前的禮法,未來的禮法,和人類最理想的禮法。你也能設計新的禮法。四書真的直接告訴你、教你這些學習方法,就看你願不願意聽,願不願意用。
(b)其它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佛教能被中華文化吸收,一是它的善與華夏文明的大方向是一致的,二是它的唯心的思想對傳統文人來説的確是更上一層樓,為華夏文化、文明展開了全新的一維。“一切法相,皆屬虛妄,若見諸像非像,即見如來”。像是指一切可以通過人的器官感覺到的事物(即色);法是指事物後面的道理(真理)。像是虛妄的(人可以通過的器官感覺的一切事物都是空的,也即的色空。小乘佛教的核心);法是虛妄的(人能夠認識到的一切道理也都是空的,也即的法空。大乘佛教的核心)。為什麼法相都是虛妄的?先説像,沒有一個像是永遠不變。一切像都隨着時間變化,而最終必然消亡(這是哲學常識)。那麼你現在所感覺到的像既是不全面的也是將要改變與消失的,對主張人生就是痛苦的佛教來説,當然就是虛妄的。再説法,佛陀的分析與結論同我們祖先的一致(參見2:古人對人類認知能力的總的判斷)。解決辦法也多有相同之處。佛家的因緣説法,就是儒家的因材施教,和共產黨人的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一致。三家都主張真理是相對的,在真實的事件中認識把喔真理。
“我空(是小乘),法空(是大乘),法空之空再空(這裏更像老夫子在給你傳授學習認知道理的方法)”。如果你知道你所看到的一切圖像(味道或觸感)都是虛妄不真實的,也好無意義,那麼見不見如來就沒有任何區別,那麼沒見到如來就是見到如來。如果你能看出佛陀所講的法跟當時的環境與對象有關,你能認識佛陀在不同的環境與不同的對象講同一個法會怎麼樣不同地講同一法,你就知道真正的法。到了這一層次,你就清清楚楚地瞭解到為什麼佛陀説他能説出來的法都是近似法,是一文不值的糟粕。寫到這裏,半部金剛經算是解釋完了吧?到了最高層,儒道佛是相通的,也就到了喜怒笑罵皆成文章。當然,如果你沒有達到這個水平,你是不能謗聖毀佛的。如果你達到這個水平,你肯定是不會去謗聖毀佛的了。偶有作者,是不得已的震聾發聵。
中華經典(包括中國化的佛教:禪宗)的價值就是引導你去如此思辨。不是給你一個小王八(如秘籍),讓你發橫財;甚至並不是教你怎麼抓魚(因為久遠,很多都與現代無直接關係。工具與人們的追求都會跟着時代而改變);而是教你學怎麼去學習抓魚的方法(是方法論的方法論)。一些人把理論,方法,和數學公式捧上天,其實是沒有必要的。歌德説“理論之樹是灰色的(即沒有生命力),而生命之樹(真實的事物)卻是常綠的”。英國法官也看不起美國的同行,因為英國依案例判案,而美國依法律條文判案。常見有人説中華文化如何糟粕一無是處。我是不知如何回辯,只能認為這也是一家之言吧。
4:易經:由不斷推進的定性分析達到精確的定量的人文科學
“百代襲秦,萬經歸易”是華夏史學的第一聯。上聯是説中國的政治體制一直都是沿襲秦朝的“令行禁止權集中央”的中央集權制(與它不同的像聯邦制),下聯是説華夏文明起源於易經。如果以文字出現作為一個文明的起點,那麼華夏文明的起點則理所當然的是易經,因為易經是華夏文明的基因(諸子百家三教九流都起源於易經),漢字的發明是受易經的指導。因此華夏有五千年的文明。
易經分言與像兩部分。言是用來解釋像(幫助人看懂像),是研究易經的輔導材料,像(即64卦)是易經的本文,它啓示宇宙人間的大道理(大道理是統御和產生低一層的道理)。中國哲人認為宇宙間存在着唯一的一個終極大道理,它統御着宇宙人間的一切物理人事(自然和社會科學)。這個終極大道理是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有看到別人的記錄。我所學到的最大的道理是馬克思的對立統一規律。但在讀懂易經時,學者必須尋求世情物理,推斷歷史事件的產生﹑發展﹑變化﹑和消亡的根本原因,和與外界條件相互影響下它的變化發展的精確時間與精確規模。易經能永無止境地訓練人們的分析判斷能力,它是以定性為起點,向上尋求更深層次的大道(以保證分析判斷的根本、方向是正確的),向下更精確從而達到定量(以保證分析判斷是精準的)。長久以來,易經總是和算命連在一起,原因是當一個人的分析判斷能達到極高的水平後,真的要推算他人的命運並不是做不到得。當然,精通易經的人,大概也不去幹算命的事。有的時候,世事還真是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這麼回事。
在西方的數學物理中,直接告訴你時間等於距離除以速度。七歲小兒就能算。在易經中,它告訴你文王帶一支軍隊從那裏走到那裏花了幾年幾天的時間,並給你幾個暗示(什麼時候到達那個重要地點)。如果你能將這件事的時間問題分析判斷的清清楚楚,計算數學物理的時間問題,應該是非常容易的了。這也是不斷推進的定性分析達到精確的定量。易經就是這麼學的,所謂心心相印,不然為什麼要十年寒窗讀易經。
我學易經是師從傅隸樸,由讀老先生的書入門,窺大道(周易理解,巴蜀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