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佛線十年，同城的廣佛是否同心？_風聞

2011年，一部名為《開往“詠春”的地鐵》的紀錄片記載了這樣的一幕：佛山的詠春拳師蒙志明每週都會有幾天，在工廠下班之後，搭乘2010年底開通的廣佛線到廣州教詠春拳。

上個月，識廣找到紀錄片中的蒙師傅，他説自己搬到了“祖廟”居住，坐廣佛線去廣州教詠春更方便了。

廣佛線開通十年，日均客流人次超過50萬，蒙師傅是其中普通一員。

多數廣佛候鳥們感受的是便利，卻不一定知道：從開建到全線貫通，廣佛線的歷程充滿了兩座城市的討價還價。

而從地鐵同城到全方位的同城，廣佛彷彿也才剛剛跑完馬拉松的第一個十公里。

一段充滿曲折的歷程

廣佛地緣相連，文化同源，民間層面的交往一直緊密。上世紀90年代，南海黃岐就住着許多廣州人，黃岐緊挨荔灣的中山八路，甚至被稱為“中山九路”。

但廣佛真正實現交通上的貫通，卻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

2001年，廣東省政府提出修建廣佛線，且要做成全省示範，廣佛軌道建設才被提上日程。廣東省提出的是“廣佛城際交通”，並沒有點明是地鐵還是輕軌。佛山想要全線建地鐵；廣州卻認為最好是輕軌和地鐵相結合。

地鐵和輕軌有什麼區別？地鐵可以直接接駁廣州地鐵1號線，站點多，票價也更低，相比輕軌更加便捷；但建地鐵意味着更大的投入，對於財政本就不寬裕的廣州來講壓力太大。

背後，又有兩座城市發展重心的不同。佛山希望藉助地鐵加快城市建設；但廣州的發展重心卻在東面，在地鐵1號線已經通車的情況下，再往西邊砸錢沒有太大動力。

後來，廣東省政府一錘定音：廣佛全線建地鐵，廣佛線的事才算真正定下來。

2004年，廣州“申亞”成功，為了保證亞運期間的客流運送，廣佛兩地都收到了上頭的死命令：2010年的亞運之前，廣佛線要全線通車。

但是，廣佛兩地在股權和投資比例分配上談不攏，廣佛線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其後又足足拖了兩年。

2007年才敲定可行性研究報告，原本廣佛軌道交通公司的4個出資方廣東省政府、佛山市政府、南海區政府、廣州市政府變成兩個——廣州市和佛山市政府分別佔比51%和49%，廣東省政府則以補貼的方式出資。幾經波折，開工三年半，廣佛線終於在2010年亞運會開幕前8天正式開通。

事實上，所謂的正式開通在當時也只是部分開通。廣佛線經過的瀝滘體量龐大，拆遷緩慢，預計2012年開通的魁奇路-瀝滘段，足足拖到2018年才全線開通。

廣州段遲遲不能全通，佛山只有廣佛線一條線路，後果很嚴重。2013年，廣佛軌道交通公司高層在網上爆料：由於廣佛線沒完工，廣佛線開通兩年半仍沒有通過國家驗收，而且客流增長緩慢，一直虧損嚴重。

2015年，廣佛線日均客流僅23萬人次，與日均百萬客流的廣州地鐵線路相差甚遠，虧損高達3.88億元。

圖片來源：新浪網

“地下同城”推進一波三折，“地上同城”推進也不容易，即便是在廣佛正式簽訂同城化協議之後。

2009年，廣佛兩地簽訂同城化協議，併發布全國第一個區域性一體化規劃——《廣佛同城化發展規劃（2009-2020年）》。

廣佛簽訂同城化協議

圖片來源：廣東省人民政府網站

規劃一開始，佛山南海區就提出要堅決改造龍溪大道——一條芳村和佛山一環之間的“斷頭路”：“限時限量，明確責任，在2010年前打通。”

佛山一腔熱血，遭遇了廣州的一盆冷水——建議暫緩：龍溪大道快速化改造涉及大量徵地拆遷，融資難度大。

兩地意見不一，導致工期一拖再拖。直到2016年，龍溪大道快速化改造才正式完工。

對於“廣佛同城”，一種説法流傳甚廣：對於同城化，佛山積極，廣州不積極。雖然曾經的佛山市委書記曾明確向媒體表示：“廣佛同城無障礙，廣州不積極是誤解。”但在各種事實面前，這種“打圓場”的説法顯得説服力不大。

各自的算盤

實際上，廣佛兩地對於“廣佛同城”，的確各有各考量。

佛山素來以“散裝”著稱，佛山政府主導權有限，下轄的順德、南海區發展勢頭迅猛，導致整個佛山市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市中心。廣佛同城，恰好可以讓佛山藉助廣州的拉動，要在南海區打造一個新的市中心。

2007年，廣東金融高新區在南海掛牌。

其後，藉由廣佛線的“東風”，南海的業態一點點發生了改變。在佛山廣發金融中心工作的阿敏回憶，起初公司辦公地點是在廣州。後來因公司發展，需要更大的一片辦公園區，相比起廣州高昂的地價，佛山金融高新區地價更低，更有南海政府的支持，廣發就選擇在金融高新區投資蓋樓。

2010年，佔地128畝的廣發金融中心在佛山金融高新區開建。

當時的金融高新區尚在起步階段，只有廣州搬來的凱捷和招商引入的簡柏特等少數大企業，廣發、友邦金融中心等還未投入使用。據佛山新聞網報道，中山大學畢業的梁明曉記得，9年前第一次去到簡柏特面試，“難道我是來到山區了嗎，為什麼周邊全部都是舊村莊以及空地，完全沒有高樓大廈的影子？”

改造“山區”，佛山很努力，招商引進了中國人保集團南方信息中心、IBM服務外包基地、畢馬威共享服務中心、滙豐環球營運中心等外資企業。到了2013年，廣東金融高新區已經有了108家金融企業，儼然另一個“珠江新城”模樣。

廣東金融高新區

圖片來源：廣東金融高新區官網

最能體現廣佛線拉動作用的，還是樓市。

趕上廣州2010年開始限購，廣佛線開通之後，一眾廣州人都對佛山“便靚正”的樓盤躍躍欲試。

2013年，打算買房的偉民就把佛山和番禺樓盤放進自己備選項中，“兩個地方房價都差不多，每方14000元左右。不過番禺雖然有市橋、番禺廣場地鐵站，但很多樓盤離地鐵站都很遠，周圍都沒有什麼新的產業。但佛山千燈湖就不同了”。再三考慮之下，偉民選擇購買了千燈湖的房子。

雖然之後佛山也有間歇性限購政策，但也留了各種“漏洞”。保利、中海、招商、時代等知名地產商蜂擁至千燈湖。針對“沓水”的廣州客，當時西塱地鐵站總能看到類似的樓盤廣告：“買廣州1/3房價的廣佛交界盤，同享廣州一樣的配套。”

有人就不怕沒有配套，學校、醫院、商場、超市等配套陸續完善，號稱“萬達廣場就是城市中心”的萬達進駐千燈湖之後，2016年，宜家把華南最大的店鋪放在了千燈湖，很能説明佛山千燈湖板塊樓市的火爆程度。廣州日報刊文：“千燈湖大單位五成廣州客 樓價貴過番禺非常正常？”

廣東執正律所的民事律師盧明哲回憶，2018年到廣州工作，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在佛山工作的妻子。準備成家立業的時候，千燈湖就是個最優選。

作為一個律師，盧明哲手頭最多的一類房產糾紛案件，更能説明廣州人對千燈湖房產的熱情：佛山千燈湖、祖廟都是限購區，非佛山户籍每人限購一套，“有廣州的客户想要在佛山買三四個房子，就會掛名在親戚名下購買。但有時會事與願違，掛名那方想要霸佔房產，一直住着不走。” 

廣佛交界的芳村-南海，對於佛山來説，是在荒地上起樓，發展起來並不困難；但廣州不一樣，芳村村落和工廠眾多，空地較少，政府手頭上揸拿的資源有限，自然不會優先發展。  

十年過去，與千燈湖僅隔2-3個地鐵站的菊樹、龍溪仍是一片工業區和城中村的面貌。甚至不少人都不清楚菊樹、龍溪是在佛山還是廣州。

而定位“廣佛之心”的白鵝潭，規劃改了又改，基礎設施推進速度緩慢；除了廣鋼新城房價上仍然妥妥碾壓千燈湖片區，在產業、商業配套上相比千燈湖片區則是全面落後。

可以説，廣佛線直接成就了佛山金融高新區、千燈湖片區，廣州着實沒落着多少好處。

推牆

無論是否是“兩廂情願”，一條廣佛線串起的廣佛同城都已經成為現實。根據官方公佈的數據：每天，有30萬“廣佛候鳥”（佛山居住、廣州工作）往返廣州佛山之間。

但更深層次教育、醫療的“同城化”，卻仍然是美中不足。

佛山的教育資源自然不比廣州，實際上，廣州教育資源的外溢很早就開始讓佛山受益。

2002年，廣州一些知名院校諸如華南師範大學、廣東實驗中學、廣東財經大學、南方醫科大學等，自發與佛山合作辦學。其中，華南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南海實驗高級中學、廣東實驗中學順德學校、廣東實驗中學南海學校三所合作院校教育質量頗高。在2019年的中考之中，這三所學校的中考分數線，與佛山錄取分數線最高的石門中學，僅相差20-30分。

但媒體呼籲的“廣佛自由擇校”，卻可以説毫無進展。不難理解，早在2009年，佛山市發改委廣佛同城辦公室主任朱小建就坦言：由於兩個城市的教育水平不均，“擇校開放可能導致一個市的學生往另一個城市湧，城市的財政負擔可能大大加重。”

廣佛兩座城市的醫療水平上差距，比教育水平上的差距更大，醫療同城也是比教育同城更難解決的問題。

2011年，一單荒謬的事故發生在“中山九路”：廣州黃岐老人暈倒求救，120婉拒出車稱非救治區。至今，兩地的120急救網絡體系對接仍處於停滯的狀態。

圖片來源：南方日報

2010年，廣州在佛山設立了8家醫保定點醫院，佛山在廣州設立30家定點醫院。但無論是定點醫院數量，還是覆蓋人羣範圍，都不如人意。

雖然在《廣佛同城化“十三五”發展規劃（2016~2020年）》中，廣佛再次重申了推進醫療同城化，但現實中過去五年的醫療同城推進幾近停滯。

顯然，相比交通上的同城，教育、醫療的同城仍然需要時間。

下一個十年

就在廣佛線十週歲生日過了沒幾天，廣州地鐵就公佈：“有‘第二廣佛線’之稱的7號線西延段最快明年通車。其中北滘新城站與佛山三號線換乘、陳村站與廣佛環線換乘、陳村北站與佛山十一號線換乘。”

地鐵即將開進順德，而在今年年初召開的佛山市人大十五屆四次會議上，佛山市市長朱偉表示：未來五年，廣州將與順德、三水、高明藉由地鐵連成一片。

前景似乎一片光明。只不過，將在明年開通的廣州地鐵7號線，五年內開通的佛山地鐵2、3號線，從2012年就開始規劃了。

一條廣佛線的建設已經相當不易，當向更大範圍拓展時，是否會遭遇更加困難？如何打破更深層次的同城化壁壘？

下一個十年，這些問題能找到答案嗎？

參考資料

1.《6年蜕變名企高管，在他眼中，廣東金融高新區是“機遇之城”》，佛山新聞網，2017.09.

2.《珠江三角洲地區改革發展規劃綱要（2008-2020年）》，國家發改委，2009.01.

3.《廣佛同城化“十三五”發展規劃（2016~2020年）》，廣州市人民政府辦公廳、佛山市人民政府辦公室，2017.09.

4.《廣佛同城發展報告（2019）》，廣州日報數據與數據化研究院，2019.11.

5.《佛山書記:廣佛同城無障礙 廣州不積極是誤解》，人民網，2014.07.

6.《廣佛線風雨坎坷路》，南方日報，2010.10.

7.《廣佛線開通五年半一直虧錢 去年虧損3.88億元》，廣州日報，20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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