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豬八戒走了十萬八千里還沒瘦?_風聞
福桃九分饱-福桃九分饱官方账号-同名微信公众号:futaojiufenbao。2020-12-07 13:29
在從小困擾我們的無數二貨問題裏,有一個始終難以解決:
為什麼《西遊記》裏的豬八戒挑擔走了十萬八千里,還是沒有瘦下來?
按説不應該呀,唐僧師徒一路上吃的都是齋飯,不就是些青菜豆腐嘛?

頂多就是猴哥摘回幾個桃兒,八戒主食吃得多了點兒,可趕路挑擔打妖怪,十幾年如一日的運動量,也該瘦下來了吧。

然而翻了一下原著,飽弟發現,唐僧師徒的飲食,未必就像我們以為的一樣清苦。
比如,他們的齋飯中最顯眼的一樣,不是燒餅饅頭,也不是乾糧果品,而是一種跟苦行僧禁慾人設大相徑庭的東西——
甜食。
每到一站,他們四個就在不停不停地單日攝入糖超標。這裏面,既包括各種超甜的水果,也有各種加工後的甜食甜點。

大家來到了朱紫國,猴哥為了拖八戒一起上街買菜,是這麼説的:
“酒店、米鋪、磨坊,並綾羅雜貨不消説,着然又好茶房、麪店,大燒餅、大饃饃,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糕、蒸酥、點心、卷子、油食、蜜食,無數好東西,我去買些兒請你如何?”
一聽到這些甜食,二師兄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乖乖被猴子忽悠走了——像不像大學時被室友拖出宿舍去食堂的你。

然鵝,猴子的話是不能信的,呆子沒吃到甜食,反而被塞了一張皇榜,不得不進宮給國王看病。
等到病好了,朱紫國王大擺筵宴,答謝師徒四人,菜單是這樣的——
除了“瓊膏酥酪”,還有“鬥糖龍纏列獅仙,餅錠拖爐擺鳳侶”,外加“幾樣香湯餅,數次透酥糖”,還“色色粉湯香又辣,般般添換美還甜”……
給唐僧師徒吃的素食,一大部分都是甜的。
然而,這還不是偶然現象。

第七十九回,孫悟空怒打假國丈,救了比丘國千餘小兒,國王的答謝宴,也是齁甜齁甜的:
……**看盤高果砌樓台,****龍纏鬥糖擺走獸。鴛鴦錠,獅仙糖,似模似樣;**鸚鵡杯,鷺鷀杓,如相如形。席前果品般般盛,案上齋餚件件精。**魁圓繭栗,鮮荔桃子。棗兒柿餅味甘甜,松子葡萄香膩酒。****幾般蜜食,數品蒸酥。油札糖澆,花團錦砌。**金盤高壘大饃饃,銀碗滿盛香稻飯。辣芻芻湯水粉條長,香噴噴相連添換美。説不盡蘑菇、木耳、嫩筍、黃精,十香素菜,百味珍饈。往來綽摸不曾停,進退諸般皆盛設。
又是蜜食蒸酥,又是油札糖澆,加上各種水果,吃完這頓建議師父不要騎白龍馬了,先跑個五公里吧。
等到取經回來,唐太宗的招待宴,更是豐富:
……**爛煮蔓菁,糖澆香芋。**蘑菇甜美,海菜清奇。幾次添來薑辣筍,**數番辦上蜜調葵。**麪筋椿樹葉,木耳豆腐皮。石花仙菜,蕨粉幹薇。花椒煮萊菔,芥末拌瓜絲。幾盤素品還猶可,數種奇稀果奪魁。核桃柿餅,龍眼荔枝。宣州繭栗山東棗,江南銀杏兔頭梨。榛松蓮肉葡萄大,榧子瓜仁菱米齊。橄欖林檎,蘋婆沙果。慈菇嫩藕,脆李楊梅。無般不備,無件不齊。還有些蒸酥蜜食兼嘉饌,更有那美酒香茶與異奇。説不盡百味珍饈真上品,果然是中華大國異西夷。
照這個吃法,大概師徒四人的血糖含量都有點兒危險。
然而更神奇的是,全書除了他們,幾乎沒有幾個人吃糖!
神仙裏,修為很高的鎮元大仙,日常待客的飯食竟然是鹹菜:
二童忙取小菜,卻是些醬瓜、醬茄、糟蘿蔔、醋豆角、醃窩蕖、綽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兒,與師徒們吃飯。

▲這還是他跟唐僧前世金蟬子認識,才特別優待,也許平時連鹹菜也不多吃
當然啦,神仙不貪人間口腹之慾,那麼凡人呢?
唐僧師徒一路上遇到的大户人家,總該吃得起甜食吧。可在他們的殷勤款待裏,很少見到點心:
通天河陳家的款待,是“上素果品菜蔬,然後是面飯、米飯、閒食、粉湯”。寇員外給唐僧師徒擺席,除了菜品種類多點,主要也不過是“素湯米飯,蒸卷饅頭”,並未提及甜食。

那麼,貪婪殘暴的妖精們,想吃啥吃啥,總該搞點高油高糖款待自己吧?
並!沒!有!
像那位套圈兒的青牛怪,就是“蛇肉、鹿脯、熊掌、駝峯、山蔬果品”,一個太上老君坐騎青牛下界,攥着壓制孫悟空的神器,竟然就知道肉肉肉肉肉,連個糖油餅、蝴蝶酥都不吃。

全書只有唐僧師徒吃甜食,顯然不是隨便寫寫的巧合。
就在原著的一個細節裏,飽弟找到了解謎的突破口——
第十二回,唐僧所在的長安化生寺舉辦水陸大會,也有“時新果品砌朱盤,奇樣糖酥堆彩案”。
也就是説,除了招待唐僧師徒之外,甜食大量出現的唯一場合,是在禮佛的時候。

在《西遊記》的世界觀裏,甜食是一種具備宗教象徵的高級食品,而能夠且懂得享用甜食的,除了唐僧師徒,只有佛!
這下就明白了。
由此,我們可以提出一個猜測:唐僧師徒愛吃甜,其實是作者刻意埋下的伏筆。
在故事線還沒走到“取得真經,修成正果”之前,作者一直通過飲食描寫,向我們暗示這個結局:
只有唐僧師徒能吃佛祖配享的食物,説明他們是“天選之子”,從故事一開始,就註定成佛。

把甜食和佛教聯繫在一起,可不是飽弟生拉硬扯,也有現實生活依據——
在中國各民族的佛教活動中,以甜食供佛,本就是歷代傳承的風尚。
早在東晉十六國時代,後秦弗若多羅與鴻摩羅什所譯的《十誦律》第三十四卷,就有記載:
佛在王舍城竹園中。諸居士辦種種帶缽那:胡麻歡喜丸、石蜜歡喜丸、蜜歡喜丸、舍俱梨餅、波波羅餅、曼提羅餅、象耳餅、餛飩餅、閻浮梨餅。
西域尚糖、奶、蜜的甜味愛好,隨着宗教傳入中國,讓甜蜜成為了對神域極樂的嚮往。
曾經的奶食“醍醐餅”在唐朝後發展成佛教禪食點心,藏傳佛教的供品,則有青稞面加奶油和糖做成的“食子”和糖果。
從前,老北京人逢年供佛祭祖,有一種**“蜜供”**,做法聽來很饞人:
白麪加油擀成小條,油炸後瀝乾,掛上白砂糖、飴糖、蜂蜜、桂花調成的糖漿,一小條一小條轉圈兒壘起來,壘得越高,規模更大,愈顯虔誠。
再想想書中師徒四人常吃的“蜜食”“油札糖澆”,是不是很像了。

過去油與糖的奢侈,連同與宗教聯繫的神秘感,構成了中國人對甜食的一種獨特嚮往。
這一切,甚至延伸到了中國人的一切信仰供奉:
祭灶要用糖瓜、關東糖,在凡人的想象裏,灶王爺也是個饞嘴的老神仙;
老北京人用月餅祭祖,哪怕“自來紅”“自來白”裏冰糖坨子都硌牙,也始終不改;
滿族人祭祖的水果,一定是蜜漬的,《清稗類鈔》則説,後來蒸甜味的鬆糕,發得越大越吉祥,慈禧太后老帶着太監宮女一起親手蒸——
可苦了這些下人,得想盡辦法蒸壞自己那個,才能保證老佛爺蒸出的那個最好。

▲山東的陳樓糖瓜,那是真甜
© 《舌尖上的新年》
人類無從想象,遠在天邊的神佛究竟愛吃什麼,只好用自己想象中最好吃的東西來敬奉。
於是,高不可攀的他們,也像人類一樣饞糖吃了,《西遊記》的作者,不論他真正生活在何時何地,最終把這種接近現實生活的飲食習慣,寫進了我們今天看到的成書裏。
這麼一看,也許唐僧一開始,真的就是個“糖僧”——
不信去樓下小賣部,買一包“唐僧肉”,是不是甜噠!

本文圖片部分來自網絡
及
1986年電視劇《西遊記》
1999年動畫片《西遊記》
2000年電視劇《西遊記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