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的前世今生(二十三)戰俘問題_風聞
西方朔-2020-12-08 20:52
大鵬人文我所寫的不一定是真理,但可保證絕非謬誤。已關注62 人贊同了該文章好啦,1952年6月之前的事情就講完了,戰爭爆發、釜山防禦作戰、仁川登陸、運動戰役階段、開城談判、絞殺戰、夏季攻勢、秋季攻勢、板門店談判、細菌戰,大致就是這麼個順序。
下面,我接着板門店談判説個比較沉重的話題,戰俘。
至1951年底,聯合國軍共俘虜朝鮮戰俘152500人(北朝鮮軍隊幾乎所有活着的精鋭都在戰俘營裏,包括之前四野的三個朝鮮族師,這導致其後期戰鬥力十分有限)、志願軍戰俘21300人(第五次戰役被俘者佔80%),在雙方談判交換戰俘問題時,志願軍存活戰俘數是還活着的美軍戰俘數的6倍以上。
需要説明的是,志願軍戰俘中確實有一部分人是主動投敵的,多數為原國民黨軍隊,但絕大多數都是被迫投降的,像戰鬥中的傷員、戰鬥中彈盡糧絕的士兵等等。
志願軍戰士被俘後,先被美軍押解到釜山以西8公里的戰俘收容所,在收容所裏,戰俘被登記姓名,照相,然後領到一個鐵牌編號,換上一套美軍舊軍服,衣服背面印着“PW”兩個字母,為英語戰俘的縮寫。
美軍在收容時,會詢問戰俘對西方的態度,其意識形態等等,將那些表現好的、主動投誠的挑出來,擔任美軍管理戰俘的各級戰俘官。這些戰俘官有着極大的權力,可以任意虐待其他戰俘。
收容所是關押傷病戰俘和向濟州島轉移戰俘的,在這裏,戰俘被分為三類,傷病戰俘、轉運戰俘和女戰俘。傷病戰俘和女戰俘被留在收容所關押,轉運戰俘則在分類後即上船,去朝鮮南部的巨濟島,關進戰俘營。
美第八集團軍後勤部和憲兵司令部共同負責戰俘營的管理,美國遠東心理情報局、遠東民眾情況調查局負責審訊,美國遠東民眾教育管理處和宗教管理部門負責戰俘的教育工作。美軍還派出特工和部分曾為國民黨軍隊戰俘組成戰俘警備隊,負責日常治安。
在巨濟島,美軍沿海岸線修建了12個戰俘營,分別編為12個“連隊”,志願軍戰俘被統一安排在第71、72和86這三個連隊,合計13000人。連隊下設大隊、中隊和小隊,大隊以上設有警備隊。
戰俘營管理區被用五層鐵絲網圍成,每一層都連接高壓電。每50名戰俘住在一頂帳篷裏,每2名戰俘睡一張草蓆,每個戰俘會給一條舊軍毯。
冬天,每10名戰俘發7件舊軍大衣。其實美軍真的不缺這幾萬件衣服,之所以這麼幹,就是故意製造戰俘之間的矛盾,冬天了,誰不想有件大衣穿呢?
每個戰俘每天的口糧重量是一磅,不足一斤,每頓飯70%是帶殼的大麥,剩下的則是碾碎的大米。除此之外,每50個人每天分給1桶罐頭,重約1斤,每5天供應一次開水。
整個戰俘營沒有洗熱水澡的地方,整個冬天不能洗澡,其他季節所謂的洗澡就是一個美國兵拿着根水管朝戰俘身上衝,每人可以衝5分鐘,每個月集中衝三次。
在板門店談判陷入停滯時,美方宣佈,將單方面對志願軍和人民軍戰俘進行甄別審查。這個過程從1952年1月持續到4月,整整甄別了三個月。
所謂甄別,就是按照美國的自願遣返原則,將願意回國和不願回國的中朝戰俘進行分類。這種甄別在志願軍戰俘營是這麼開展的。
首先以中隊為單位進行集合,列隊進入預先安排的會場,由中隊長(俘虜中的投誠者)宣佈美國政策,然後要求願意回大陸的站在一邊,不願意回大陸的站到另一邊。
很多人被俘虜官打怕了,不敢站出來,但是還是有不少立場堅定者站了出來。這些堅持回大陸的人就會被單獨關押,當晚,警備隊就來對他們進行思想教育,也就是毒打。根據後來回國的志願軍戰俘介紹,有個中隊的志願軍戰俘在被打過程中咬下了俘虜官的一隻耳朵,被當場挖出心臟。
思想教育結束後,有很多人被打得受不了了,就改變了初衷,表示不願意回大陸。你以為這就完了?早着呢。俘虜官們表示,既然你們不回去了,那就刺字明志,在其前胸、後背刺滿了反共口號,例如“反X反X、打倒XXX”等。
這種甄別方式同時也在北朝鮮的戰俘營中進行着,由於北朝鮮戰俘更多,而且他們的家屬都在北方,一旦自己不回去,家人很容易被連累,所以他們的反抗更為激烈,多次發生暴力衝突。
1952年2月18日,甄別過程中朝鮮戰俘與美軍發生暴力衝突,美軍開槍射擊,當場打死戰俘55人,送醫院後死亡22人,另有140多人受傷。
3月13日,暴力甄別再次引起衝突,美軍開槍,造成戰俘死亡12人,傷26人。
4月8日,暴力甄別再次引起衝突,美軍開槍,造成30餘人傷亡。
4月14日,暴力甄別再次引起衝突,美軍開槍,73人被射殺,1500人受傷。
1952年5月7日,終於出大事兒了。
一個美國記者在巨濟島拍攝了不少照片,其中有很多美軍虐俘的,回國之後隨即見報,世界輿論譁然,導致華盛頓不得不要求遠東美軍司令部妥善處置戰俘問題。
當天,巨濟島戰俘營總管國陸軍准將法蘭西斯·杜德在1個美軍步兵排和2挺重機槍的嚴密警戒下,乘坐裝甲車來到76連北朝鮮戰俘營,與戰俘代表談判。
談判開始時,杜德的警衞逼近大門,隨時準備用衝鋒槍射擊,後在人民軍被俘代表要求下往後站立。於是,杜德身旁只有1個隨從副官。
談判過程中,杜德卻對戰俘們提出的問題虛與應付,對其違反日內瓦公約的種種行為百般狡辯。
13:30,戰俘營大門突然打開。10多個人民軍被俘人員一下子從兩旁帳篷中衝了出來,將杜德與衞兵隔開,迅速將杜德抓進戰俘營,扣作人質。
事件發生後,戰俘營的美軍警備部隊迅速全員出動,團團包圍了整個戰俘營。同時,美軍遠東司令部命令駐釜山美軍一個步兵團、一個坦克連迅速登船,登陸巨濟島。
當天下午17:50,被扣押的杜德給美軍警備部隊寫一封手令,“為防止事態擴大和保證我的生命安全,我命令,美軍戰俘營警備部隊、美軍憲兵絕對禁止對戰俘開槍。為了妥善處理戰俘甄別問題,請你們立即組織召開全島中朝戰俘代表大會。”
在外面的美軍聽到這個命令,隨即將各個連隊選出的代表集中,用吉普車送往扣押杜德的連隊。
5月8日,美軍第九步兵團登陸巨濟島,同時,美國遠東海軍派軍艦包圍了整個巨濟島,釜山空軍基地的攻擊機也按美遠東司令部要求24小時待命。
當天,中朝戰俘代表共43人在扣押杜德的連隊召開戰俘代表大會,控訴美軍迫害戰俘的罪行。杜德在場不住地點頭,並表示自己之前並不知道甄別會如此殘酷,並保證自己一旦獲釋,會改變之前的政策,人道地進行戰俘甄別。
5月9日,中朝戰俘代表組成了中朝戰俘代表團,起草了一份中朝戰俘向全世界人民的控訴書,提出了四條要求,第一條就是,立即停止對中朝戰俘慘無人道的甄別活動。
當天,美軍調來的一個坦克營登陸巨濟島。同時,新任“聯合國軍”總司令克拉克(李奇微去歐洲接替艾森豪威爾了)在東京宣佈,撤銷杜德准將一切職務,由美軍陸軍准將科爾森接替其戰俘營總管的職務。
科爾森還沒到巨濟島,就給巨濟島美軍警備隊發了一封電報,要求他們立刻向中朝戰俘代表團發出最後通牒:“我授權告知你們如下事項,如果你們不在5月10日22:00之前無條件釋放杜德准將並放棄一切武力對抗的企圖,我軍將發起武裝攻擊。”
5月10日,美第八集團軍司令範弗利特乘飛機趕到巨濟島,當天清晨,美軍20輛坦克、100餘門火炮均已部署完畢。
上午10:00,範弗利特與杜德通話,告知他已經被免職的消息,並向他告別。隨後,美軍開始逐個進入戰俘營,使用催淚瓦斯、煙幕彈逐個控制其他戰俘連隊。
杜德事件中的巨濟島戰俘營
當天晚上20:30分,中朝戰俘代表團釋放杜德,在獲釋前,杜德承認自己犯有戰爭罪,在戰爭中使用非人道手段對付手無寸鐵的戰俘。獲釋前,杜德跟科爾森一起簽署了一份答覆中朝戰俘的信函,部分內容摘錄如下:
1、關於你方公告中的第一項,我承認確實發生過流血事件,在這些事件中,聯合國軍使許多戰俘傷亡,我承諾,今後我方將按照國際法原則給予戰俘人道待遇。今後我將盡最大努力防止再次發生暴力流血事件。2、關於自願遣返問題,正在板門店談判地點進行討論,在談判結果出來之前,我無權對此原則的執行與否下達命令。3、關於強迫甄別問題,只要杜德將軍獲釋,我保證不再進行強迫審查。
杜德事件後,剛上任的科爾森也很快被解職,接替他的是波特納准將。科爾森之所以被解職,是因為他反對克拉克的新的戰俘政策。克拉克新的政策的核心內容是:改變之前杜德“軟弱無力”的戰俘管理政策,對戰俘採取高壓管理。
所以,波特納被選中,是因為他會執行克拉克的高壓政策。
1952年5月15日、17日,美軍在戰俘營連續槍殺3名之前被選出的戰俘代表。
1952年5月30日,美軍槍殺86名中朝戰俘。
1952年6月2日,戰俘營警備隊將4名戰俘拉到廣場上,用皮鞭殘酷毆打。
1952年6月10日,最大規模的報復行動開始了。因為波特納的高壓政策違背了之前杜德和科爾森的許諾,所以之前綁架杜德的76號戰俘營以絕食抗議。
當天,美軍調集大量坦克和武裝士兵包圍了76號戰俘營。將其他戰俘集合於廣場上,讓他們現場看看反抗者的下場。之後美軍即用火炮、坦克、步槍、卡賓槍、手榴彈、毒瓦斯、火焰噴射器等一齊對76號戰俘營發起攻擊,當場打死戰俘31人、打傷139人。
在整個朝鮮戰爭期間,因甄別使得中朝戰俘分化為兩大派別,兩派之間鬥爭的殘酷甚至要甚於美軍的壓迫,而得到美軍以及韓、台政府支持的反共戰俘首領最終佔得上風。
親共戰俘在其戰俘營內也建立了組織,使用包括活埋在內的手段對付要去台灣的戰俘。
1952年10月8日,在板門店談判的美方代表宣佈,無限期休會。
1953年6月8日,中國、朝鮮與聯合國聯軍簽署了遣返戰俘協定。8月5日,戰俘開始被遣返。其中,6673名志願軍戰俘選擇回國,14235名志願軍戰俘去了台灣,12名志願軍戰俘去了中立國印度。
回國的6673名志願軍戰俘,全部被送到“被俘歸來人員管理處”,“歸管處”嚴格執行了中央對待戰俘的“二十字方針”:熱情關懷,耐心教育,嚴格審查,慎重處理,妥善安排。
但歸管處執行最到位的是“嚴格審查”。
歸管處對被俘人員進行了政治審查,並根據政治審查的結果進行分別處理。歸國戰俘交代問題過後,2900多名共產黨員中,91.8%被開除黨籍,保留黨籍者只有120餘人,但也分別給予了警告或留黨察看處分。700人被開除軍籍,4600餘人只承認被俘前的軍籍。
從歸管處出來後,每個人的檔案袋裏都裝着“內控”、“特嫌”、“特殊黨員”等材料。回到家鄉的他們經歷了“家門難進”、“相親難見”的無奈,也在婚姻、求學、工作中遇到不少帶有偏見之舉。在之後的歷次運動中,許多歸來者都辛酸地説:“我們都已是被打入另冊的人,只要政治運動一來,我們就躲也躲不開,跑也跑不掉,所以被戲謔地叫做老運動員。”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中央為這些“老運動員”們落實了政策,相當於平反。
14235名志願軍戰俘去了台灣,對他們來説,1954年1月20日這一天是令他們終生難忘的日子,從仁川到基隆,美軍開始了運送志願軍戰俘去台灣的行動。
國民黨台灣當局宣稱他們是“反共義士”,他們選擇去台灣是“歸國”,為他們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
但是當他們到達台灣後,才發現事情遠沒有當初美國人宣傳的那麼美好。當時台灣社會經濟還在復甦之初,沒有能力接納這麼多人就業。而台灣當局認為這些戰俘中很可能有中共的間諜潛伏,讓一萬多戰俘進入社會也不利於監控。因此,國民黨政府力求讓戰俘們儘早“融入”國軍部隊。
1954年4月,台灣當局宣佈:“全體反共義士宣誓加入國軍部隊。”
從加入國軍到退役,這些赴台的志願軍戰俘大多數人的生活都較為艱辛。上世紀50年代,台灣當局為了“反攻大陸”的需要,延長了當兵年齡。他們退伍後年齡已經很大,因為文化程度較低、謀生本事較差,且很多是東北、華北人,風俗習慣、語言文化與台灣當地都有很大差異,更為關鍵的是父母本家都在大陸,所以找對象非常困難。這些赴台志願軍老兵們便多數終身未婚,這成為他們的終生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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