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户口奮鬥的年輕人：被上海領導歧視，滿足條件也不讓辦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2020-12-08 14:00
“楊超越以特殊人才落户上海”的消息，在社交媒體引發了熱議。
媒體報道稱，楊超越的落户有相關規定依據。
根據2019年發佈的《關於促進臨港新片區高質量發展實施國內人才引進特殊支持政策的通知》，特殊人才由臨港新片區管委會經相應決策程序後，直接向市人力資源社會保障局推薦，經相關部門集體審議通過後，可予以直接落户。
但22歲女藝人，似乎與多數人心目中對“人才”的理解多多少少有些差距。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羣為户口而奔波的年輕人，他們之中：
有的人因為學歷不夠，為了能讓學歷加分，不惜利用工作之後的閒暇時間，兩地奔波上學；
有的人雖然在國企，HR也承諾解決上海户口，但由於部門領導或多或少地歧視外地人，一直不肯簽字；
也有的人沒有什麼重大的科研獎項、證書，但選擇了一家加分權重比較大的公司，比北大的同事還要更早解決了上海户口……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本文由顯微故事、騰訊科技聯合出品，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文 | 張公子、阿逃、小北、餘歡
編輯 | 卓然、小悟空（騰訊科技）
被上海領導歧視外地人
滿足落户條件卻不給我資格留在上海
口述人：孟先生，29歲，工程師
期待落户地：上海
碩士畢業後，我來到上海工作。
那年浦西的房價一萬左右，家裏有意向付個首付，讓我買個房子，但我還是覺得房價過高，後期肯定會跌下來。
現在想來，那時買房非常容易落户。
後來幾年房價一路飆升，落户越來越難，一本寫着“上海”兩個字的户口簿堪比黃金一樣珍貴。
2016年，為了一個能換來户口的工作，我每天從浦東坐兩個小時地鐵去松江，往返4小時，2號線和9號線我都快坐吐了。
每天聽到地鐵播音員説“世紀大道，到了”，我就覺得她是在提醒我，我的末日也到了。
那段時間我談了個家住松江的上海女孩，她父母要求我在松江買套房才同意婚事。
但我的社保斷繳過，沒有購房資格，必須拿下上海户口才能買房。
當時HR答覆我説我已經具備了單位規定的申請落户條件，但是老領導調走了，現在就等新領導過來簽字了。
那段時間我會接兼職、週末還去跑滴滴，想多攢錢買房子。加上家裏給的錢，我能付個首付一百多萬元、總價四百多萬元、位於上海郊區的房子。
我對象她很體貼我，她説她能接受小一點遠一點的房子，不希望我把錢全部花在房子上，這樣會讓我的壓力很大。我看得出，她真心愛我。如果説，我有一萬個離開上海的理由，但只要有她，我就不想離開上海。
某個工作日，我找HR填寫落户申請表。結果新上任的領導説，他需要觀察我一段時間、看我的工作表現。
我們部門人少，包括領導在內，只有6個人。除了我，都是上海本地人。新領導來了以後，我的事情越來越少，都被她安排給了別人。
我感覺到我被孤立了。有時候開會，領導用上海話來佈置工作，我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導致工作很被動。我只好偷偷用手機錄音，回到家放給我對象聽，讓她再翻譯出來。
後來，我從別的部門員工口中得知，這個領導有點瞧不起外地人。從一些日常接觸中，我也能看得出來。每月部門聚餐，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歧視。
她在飯桌上問我一些我老家的事情，然後再不由自主地和上海進行對比。
比如，她經常問我，上海房價是你們河南那邊房價的十幾倍吧？外地人在上海不容易的哦，儂吶考慮過回老家伐？回老家麼好嘞！
我跟我對象特別喜歡週末去原來的法租界看梧桐樹。高大寬闊的樹木，豐滿端莊。散落在樹木間的歷史建築，似乎在隱隱約約地講述着這座城市的非凡之處。
我當然想在這裏留下來，但這條路並不容易，為了這一頁户口本，我走了好久好久。
有時候想想，要麼就算了吧，回老家去。但一想到我對象，我就跟自己説我必須留在這裏。
好消息是，聽到內部新聞，這位領導工作能力得不到上級主管部門認可，馬上又要來一位新領導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簽字。
我放棄了北京户口
或許我還年輕，還有做夢的時間和本錢
口述人：柚子，25歲，媒體人
期待落户地：北京
我是2020年應屆畢業生，新聞學專業，收到過一個帶户口的offer，可能在別人看來應該“知足”，但我拒了。
對我來説，能安排户口最好，沒有也無妨，薪資、工作內容、前景才是我最看重的部分。
抱着這樣的想法，我沒在最開始的時候投互聯網企業，總覺得離職率太高，就鎖定了事業單位、國企。
不過，這些地方大都不組織秋招，這也導致整個秋天我幾乎沒投過簡歷。
但誰能想到，疫情來了，互聯網的秋招徹底結束，春招縮水，我甚至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投過幾個大廠，沒一個保底offer。
2020年上半年，我開始狂投簡歷，投過近100家，包括一些很小的，甚至之前都沒聽過的單位，雖然根本不知道這單位是啥，但凡是看過眼的都會投。
然而，就算這麼投，收到的回覆也僅10個以內。我開始懷疑自己，學校、專業都還可以，也有一些算拿得出手的實習經歷，結果卻連一次筆試機會都無法得到。
問題出在哪？我陷入了反思和自責，痛恨自己沒有更多優質實習。
筆試，面試，再面試，內捲到和一羣Top2高校的人競爭，我終於得到了一份某事業單位媒體的記者offer——有編制、户口，還挺符合我預期的，我一度很珍惜。
緊接着，單位通知我簽約前先上崗實習。我刷了刷北京的租房信息，這才發現一個老破小的次卧都要3000多元……
實習後，我發現情況並沒有面試官承諾得那麼美好。
首先，上崗就未必會有編制、大部分時候都需要加班到後半夜。其次，公司裏有很嚴重的人才斷層情況，入職兩年就算是“老員工”，人員流動性非常大。
更重要的是，雖然職位是作者，但我極少有機會外出採訪。每天都要坐班、日復一日如機械般編輯、排版，與我預期相差甚遠。
我想起來，面試官當初説如果想要户口，至少要和公司簽約5年。
5年，説長不長，説短不短。如果一直做下去，我想象不到自己的太多進步，5年後離開這家企業，可能我也沒有再跳槽的能力了。
户口，成了這份工作唯一的優勢。
但户口究竟有什麼用？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具體概念。
只有導師曾告訴我，户口可以解決孩子上學、買房剛需、辦事上不用頻繁回原籍，方便。
但我自認為不是個安分的人，如果工作幾年去了其他城市，這個北京户口還有用嗎？
有的同學説“我要是你早就簽了，毫不猶豫”，而男友則勸我放棄，又累又沒保障，父母也幾乎每天給我打電話，讓我回老家考公務員。
我幾乎所有老家朋友都在考公務員，一年考不上考兩年、兩年考不上考三年，司空見慣，父母都能接受。
我就這麼一直猶豫到簽約那一天。那天我男友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説，“你糾結了這麼久，説明你已經有了答案，為什麼要問別人呢？”
那個電話猶如醍醐灌頂。掛了電話我就上樓和HR説，我不簽了。
拒絕後，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命運又重新掌握在自己手裏了。
我不要所謂的保底，也不要憑空抓一個去抵消自己所謂的焦慮感。
既然我已經放棄了一個，那就要等到最好的出現，我絕不會再浪費我的經歷了。
落户上海只用三個月
户口消除了我的“大城市漂泊感”
Rachel 28歲 金融行業從業者
落户地：上海
上海實行的是積分落户政策，每年的分數都不同。我落户的那年，落户門檻是72分，而我73分低分飄過。
我所就讀的本科是985學校、研究生是211學校，讀的是教育專業屬於加分學科。此外，來上海工作那年我進了上海市重點金融單位，這些都對我最終落户起到很大幫助。
在上海落户競爭很激烈，不是過了標準線就能保證落户。
我有個北大畢業、大我2歲的學長，他沒什麼獎項加分，沒落成。等了兩年多，單位給他辦人才引進，他才落下來的。
海歸、工資和社保符合一定的比例，在上海也能很快落户。我認識不少留學生回國首站就選上海，就因為上海海歸的落户政策比較寬容。
不過海歸落户所需要的時間較長、材料較多，最快也要半年才能落户。
但我當時很幸運，3個月材料就過了審，實現了落户，甚至比北大畢業的同學還要快。
我大學和研究生是在北京讀的，過來落户其實沒有在上海這邊讀書的同學方便，而且我也是先在北京找工作，沒有找到合適的，剛好上海有合適的工作才來的上海。
我有一些同學，他們早就確定了要來上海了，就在讀書的時候就開始準備：比如申請優秀畢業生。
如果申請到校優秀畢業生，能加好幾分，校內也會將這些名額默認留給想落户上海的同學。
我一開始還沒計劃來上海，錯過了這個機會。後來申請上海落户加分時，我還蠻心虛的，好在過了。
其實就我自己的觀察，近年來上海的落户政策已經有所鬆動了。
近期上海發佈了一些政策：清華、北大的畢業生可以直接落户，緊接着又説，復旦、交大、華師大也可以直接落户，感覺現在上海也有搶人的趨勢了。
我不喜歡漂泊感，但又熱愛一線城市的生活。所以當我有能力選擇時，我就錨定去找那個可以幫助我落户的公司。
落户才能買房、才能在這個城市擁有自己的家。
現在我越來越喜歡上海了，喜歡上海的小馬路，喜歡上海的梧桐樹，也喜歡在這座城市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
我落在了上海，紮下根，希望生活開出花來。
為户口雙城奔波2年
只為讓孩子上好學校不再和我一樣辛苦
口述人：小凌，瑜伽教練，33歲
期待落户地：深圳
我初中畢業就從安徽來深圳打拼，在深圳呆了20年，並且結婚生子買房（深圳交夠社保就能買房）。
初來深圳時，做過許多底層工作，最累的時候在流水線站了10多個小時，到手才2000塊不到的工資。
後來，通過做化妝品銷售，賺了不少錢並認識了同樣初中畢業做生意的老公。
深圳早些年都是像我這樣學歷不高、願意吃苦的年輕人，可以説深圳的底色就是奮鬥。
2014年，我女兒出生，因我和我老公都不是深圳户口，落的依舊是農村老家的户口——這意味着女兒不能在深圳讀書。
深圳的積分入學會先看有無深户、有無房產，排完本地户籍的學生後才安排外地户籍的孩子，積分高才能分到公辦學校。
思索再三，我和孩子的爸爸決定搞定大人的户籍，變成深户再讓孩子遷進來；深户+有學位的房子，孩子一定能讀上書。
深圳雖然在一線城市中號稱最好落户的，甚至年輕人落户還“發錢”，但這些都是針對全日制大學本科以上的學生。
對我們這種學歷不夠的，只有走積分落户政策。 
圖 | 深圳積分落户細則
老公做銷售常年喝酒，有脂肪肝，體檢這關存在風險。
經過商量後，家裏決定派我來成為落户的人。
積分要滿足100分就可以落户。
圖 | 積分對應表：此為2020年標準，我落户時差異不大
我計算了一下我的得分：年齡35歲以內，能積5分；社保斷斷續續，沒有超過2年，頂多積7分，；學歷不達標，無法積分。
算下來我只有12分，遠遠不夠100分。於是購買社保、提升學歷成了我提升積分的辦法。
我辭去了銷售的工作，去瑜伽館做了一名助理，薪水5000塊錢——那裏能連續幫我繳納社保獲得積分。
接下來，我計劃考到高中（或者中專），再拿下大專，這樣算下來可以積70分。
但是深圳的學校實在是太少了，加上每個環節時間都卡的很緊，稍微一耽擱就容易前功盡棄，於是我找了學歷提升機構。
機構給我的建議是去外地讀書拿到中專，然後再去湖北這樣的教育大省自考大專。
自考大專時只要按時到考場考試、上網課、交論文就行，無數人通過這個方式拿到了學歷落了户。
我起點低，中專加大專大概得3-4年，2萬塊錢。
初聽價格及知道要定時去湖北考試時，我有點猶豫，但是對方説湖北在逐步取消自考了，如果不抓住機會，估計以後就難辦了。
我立馬交了錢。中專文憑是在廣東省內電大讀書的，一年就能拿到，不過要定時去臨近的城市報道考試。
隨後是自考大專，一共15門課程，一年有2次機會，每次兩天，最多能考4門，一年最多考8門，最快2年拿證，每次考試都要去湖北參加考試。
考試在雙休時，我每次都會週五晚上乘坐T96出發（深圳直達武漢，要坐14個小時34分鐘），次日七點到武漢，然後奔赴考場。
匆忙考完後，又坐十多小時的火車回深圳。
為什麼不坐動車或者飛機？因為買火車票價不僅便宜，還能節約兩個晚上的住宿。
就這樣，第一年我報了8門。但是第2年上半年的考試我錯過了，並且有掛科，所以不得不多延遲一年考試。
同行的原本有十多人，最後堅持下來的不到5個，幾乎全部是為了孩子讀書努力落户的媽媽。
2019年，我終於通過了所有的考試。拿到了大專學歷，而社保也累積交了3年，積分加起來過了100分，滿足了積分落户的政策，現在正在等待辦理一系列手續。
但對於我而言，落户只是幫孩子墊高起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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