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喬峯，南慕容”，慕容復武功那麼差，為什麼能夠跟喬峯齊名？_風聞

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在以北宋元祐年間為背景的金庸武俠小説《天龍八部》裏，書中“重量級反派”慕容復一樁書裏書外常被“調侃”的事兒，正是“與喬峯齊名”。

在《天龍八部》小説裏的江湖上，長期有“南慕容，北喬峯”的説法。但比起坐擁“天下第一大幫幫主”光環，更以“降龍十八掌”硬功夫橫掃江湖的“北喬峯”來，與之“齊名”的慕容復，論武功卻是“虛”得很。就連精通武學且痴愛他的表妹王語嫣，説起“南慕容北喬峯”的武力對比，都是心中嘆息“可我表哥（慕容復）的武功，怎能……怎能……”可見差距有點大。

而放在各類版本的“金庸劇”裏，這“差距有點大”的慕容復武力值，也演變出了好些經典劇情。典型如TVB版《天龍八部》裏，慕容復先被鳩摩智暴揍，然後又被“北喬峯”解圍搭救的橋段，至今還在各視頻平台刷屏。鳩摩智那幾句調侃“南慕容根本不堪一擊”“實在有辱喬幫主的英明”，也是相當深入人心。

當然還有最經典的，小説裏蕭峯（喬峯）在少室山下的那聲怒吼：“蕭某大好男兒，竟和你這種人齊名”。雖然罵的是慕容復的人品，卻也是“邊揍邊罵”。自然的，也叫“慕容復武功那麼差”的形象，從此更加鮮明。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武功那麼差”的慕容復，放在弱肉強食的大宋江湖上，憑什麼能和“北喬峯”齊名呢？難道是金庸老先生筆誤。其實，這事兒如果拋開武俠，放在北宋真實的社會上去瞧瞧，就很清楚了。首先一個原因是，“姑蘇慕容”家的身份，放在大宋年間不簡單。

當然，這裏的“不簡單”，並不是説的慕容復家的江湖地位，而是他家在宋朝的“社會身份”。放在宋代，像慕容復這樣的家族，也有個特殊稱呼：豪民。

“豪民”這個階層，以歷史學家田澤斌的總結説，是指“沒有權勢而厚自封殖，家富於財，欺凌百姓的地方勢力”，也就是地方上有錢有勢力的豪強。在中國古代，“豪民”也算是歷史悠久，但在北宋年間，卻是分量極重：一來宋初“杯酒釋兵權”，大批昔日的驕兵悍將脱下官服，成了強橫的地方勢力。二來宋代“不遏兼併”，土地兼併越演越烈，許多豪民也就趁機崛起。在宋代，“豪民”也就有兩個突出特點，一是夠“豪”，二是夠“橫”。

那慕容復家是不是“豪民”呢？首先從“豪”這一點上説，“姑蘇慕容”在經濟繁華的蘇州有產業，還養着包不同鄧百川等家臣，不但在江湖上頗有神秘感，在蘇州這地界上，也是實力強大。更重要的是“橫”，雖然慕容復的老爹慕容博常感慨“慕容氏人丁稀少”。但慕容復想去參加西夏招親時，慕容家家臣鄧百川就是一句豪言：“慕容氏在中原一舉義旗”。之前慕容博在少林寺忽悠蕭遠山蕭峯父子“瓜分大宋”時，也放話“其時我慕容氏建一支義旗”。一句話，我慕容家手裏有人。

那他這話，算吹牛皮不？可以看看宋代歷史上真實的一些“豪民”，比如宋徽宗年間的青龍陳家，就是“憑所持肆兇悍輩為廝僕”，也就是家中養了大批兇惡爪牙。且“日夜漁獵人家物產”，跟慕容復老爹慕容博強迫其他家族接慕容家令旗，甚至殺害柯百歲吞併其家產的操作極像。南宋豪民陳瑛也是“結交配隸，而濟其惡”。甚至還有豪民勾搭連環，結成利益同盟，以至於當時“官府莫能違”。北宋雍熙年間的秦州豪民李益，也養了“僮奴數千”。當地得罪了他的推官（從六品），也被他當街“拽之下馬，因毀辱之”，就這麼橫。

所以要是“比橫”的話，慕容復家族的所作所為，就是宋代豪民的“藝術加工版”，作為家族的掌舵人，慕容復自然在江湖上，也自然是地位極重。

而第二個重要原因，就要瞧瞧“宋代江湖”的特色。

為什麼包括金庸在內的古今武俠小説家，都喜歡把歷史背景放在宋代？因為武俠小説裏那水很深的大宋江湖，就來自宋代民間一個出名的風氣：結社風。

中國的民間結社風氣，起於兩漢時代，但長期都處於“半地下”狀態。到了宋朝，大宋內外矛盾尖鋭，北方又面臨遼西夏威脅，三個世紀裏更有四百多次農民起義，宋仁宗年間時，以名臣富弼的統計“自四五年來，賊入州城打劫者至三四十州”。積貧積弱的現實，也讓宋朝統治者對“民間結社”這事兒看開了，認為“民社者，保聚可也，應援可也，輜重可也”。所以，由於結社合法化，宋代的“民間結社”風，驟然火熱起來。

比如在《天龍八部》的背景年代，即北宋元祐年間時，當時宋朝的北部邊境，就有著名的“弓箭社”，入社的民户，家家都有兵器，平日裏“戴弓而鋤，佩劍而樵”，也就是種地砍柴都帶着傢伙，除了日常練武外，其組織性也極強，以宋代文豪蘇軾的話説“私立賞罰，嚴於官府”。組織也很嚴密：有專門習武的場所，也有定期的射箭訓練。他們除了日常巡邏外，更給官府擔負捕盜等任務，戰鬥力甚至強於宋朝正規軍。

所以，在《天龍八部》小説裏，丐幫奚長老才會“三日不食，四晚不睡，星夜趕回”，將遼國入侵的消息通報北宋軍隊，“終於我大宋守軍有備”。這類“民間社團”與官府的關係，在宋代就是這麼密切。

而在宋朝歷史上，類似“弓箭社”這樣的“民間社團”，還有“買馬社”、“忠義巡社”“萬馬社”等各類，它們遍佈大江南北，構成了宋朝年間的“真實江湖”。而在這個“江湖”上，如慕容復家族這樣的“豪民”，也往往有着極重的分量：就以遍佈北方各地的“弓箭社”來説，每個地區的“弓箭社”，都有當地的“豪民”牽頭，往往是“家資豐厚，武藝高強”的人擔任“社頭”。宋代湖南等地的“鄉社”，也是“領於鄉之豪酋”。都得是“豪強”才行。

所以，哪怕慕容復的武功弱一點，就以慕容家族當時的“豪民”身份，在宋朝那個江湖上，也是重量級的角色。倘若趕上了天下大亂的年代，這些“混江湖”的“豪民”們，也在宋代渾水摸魚，比如宋金戰爭期間，山東地區的“豪右大姓”就是“各聚徒黨，結為山寨以自保”。成了當地名副其實的“土皇帝”。慕容復老爹慕容博如此盼着天下大亂，就有這個原因。

但話説回來，也正是在靖康之變時，面對驕橫的金兵，當北宋官軍的戰鬥力已嚴重廢柴時，也恰是以“弓箭社”“忠義巡社”為代表的各地“民社”挺身而出，與金人一次次展開浴血廝殺。甚至岳飛北伐，殺得聞風喪膽時，也同樣是各路“民社”打着岳家軍戰旗，配合他們作戰。可以説，沒有大宋的“江湖好漢”，沒有這麼多“義旗”的浴血搏殺。大宋，恐怕連半條命都剩不下。

以這個意義説，簽訂《紹興和議》，靠送錢喊大爺換和平的南宋王朝，對不起正是這麼多熱血的百姓。

慕容復慕容博一家人是虛構的，但其背後的“豪民”羣體，還有那個“江湖”，卻藏着宋朝從繁華到崩潰，多少深思之處。

參考資料：賈芳芳《宋代地方豪民與政府的關係》、史江《宋代會社研究》、林伯原《試論兩宋民間結社組成的體育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