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點兒啥】躺平做“普通人” 得考慮好這幾個問題_風聞

各位好，我是觀察者網的董佳寧。前幾天，清華大學一位副教授發表了一番言論，有關子女教育的。

我之前也聊過教育問題，所以這個文章我也比較關注。我不是全都反對，有些還是有道理的。這位教授的意思是，在中國，特別是在她所處的環境中，父母都在拼命給孩子整課外培訓，尤其是興趣班，搞得兩代人很疲勞。一少部分人這麼做沒問題，因為賽道上人少，可是大家都有了特長，這個賽道就擠不下了，特長就失效了，藍海變成了紅海，就成了高度競爭，產生了高度內卷。

她在媽媽羣裏看到一則新聞，説的是一位文科出身媽媽，為了輔導孩子考大學，硬是把自己鍛造成一個理工科的學霸。她看完後就表態：我們家孩子以後就讓她開個奶茶店得了。還説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太過辛苦，只知道考試，忘記了自我，然後説，我的女兒正勢不可擋地成為一個普通人。

那麼第一個問題就來了，就是什麼人叫普通人？普通人是怎樣定義的？清華教授的定義是什麼？五百強董事長的定義是什麼？公交車司機的定義是什麼？在村子裏的農民的定義是什麼？

清華副教授的定義是，在一個小小的天地裏過上怡然自得的生活，這就夠了。還説呢，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用舒適、用從容、用輕鬆去交換成功，而追求舒適、從容、輕鬆也未必是什麼罪過。如果一個人選擇“自在”放棄“成功”，這也未必是壞事。

她的定義對於她來説沒有問題，這是自我的要求，是約束自己的，不是約束別人的。並且，怡然自得，這是一種內心感受，是對內的，這更沒什麼問題。可是我們是否應該考慮一個前提：內心感受是不是需要物質基礎？我想是要的。

一個月掙2000塊錢的安全感，和一個月掙兩萬的，顯然是不一樣的。在八線城市買不起房，和在一線城市已經有了房，也是不一樣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獨特的，但是很可惜，一個殘酷的事實是，每個人都不一定獨特。因為事實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階層的，都有與生俱來就具有的階層的共性。

階層很可能是超越其它一切屬性的，超越了國籍、性別、行業、外形。假如啊，這個世界上還存在一個叫董佳寧的人，國籍、性別、外形、血型都跟我一樣，可是他一年收入5個億，我想我跟他是玩不到一起去的。哦對不起，這裏我又暴露我的階層屬性了，我把一年5個億叫收入了。一年5個億還是靠收入、靠幹活、靠肝嗎？那叫資產增值5個億。

每個階層能給予自己後代的是不一樣的，給提供給後代的容錯率不一樣。一個人在正式工作之間，你的容錯率就來自於你的父母，你的家庭。比如你想畢業後不工作，或者有了工作故意不去上班，一定要去發展自己的興趣，那就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試錯成本有多高，你的家庭能否為你的試錯兜底。

我有一個朋友，家庭非常一般，上海一所名校畢業的，放着好好的律師不當，一定要去當文藝青年，於是跑到北京漂泊。他臨時也找不到工作，就在西城區一家酒店工作，也就是做做內勤的工作吧，每個月1500塊錢，那是2012年。老闆有一次對他十歲左右的兒子説，你看這個人，名校畢業的，不也是到我這裏來了？1500一個月。

這件事對他的自尊心刺激非常大。然後他幡然醒悟，自己創業，在上海自己開網店，收入慢慢地就上來了，也在上海定居下來。有一次我問他最近生意怎麼樣，他説最近不行，日子過的緊巴巴的。我剛要開始樂，他説：最近又買了套房……他説我跟你説我那房子特別好，我説別別別，我趕時間，有空再聊吧白白。

當然他這是成功的，發現自己沒有什麼試錯空間，就趕緊努力了。更多的人很可能就沉沒下去了。

以前網上有一個段子，一位公交車司機安慰一位年輕的乘客：年輕人，別心裏總着急，萬事看開點。什麼事情過不去呢？別為工作生活的事累壞了，心情最好是最重要的。我以前也是這樣，天天焦慮，直到後來拆了三套房。我們經常看到有些報道，有的公交車司機拆遷了，還在特別認真的工作，駕駛平穩，待客熱情，下班前還要擦公交車。然後開着自己的奔馳回家了。

我指的當然不是指這些人。而且他與那些沒有拆遷運氣的同事比起來，他的生活，他的後代們的生活，會一樣嗎？

古天樂曾經説自己平平無奇，高圓圓曾經説自己接近了自己的平庸，於是有了平平無奇古天樂，接受平庸高圓圓。

我以前有一個同事，每天騎電瓶車上班，距離還不近，有十幾公里。每天早晨看到他，他都很謙遜地説：不要開車，路上很堵的。因為我每天都開車上下班，覺得他還挺辛苦的，於是還帶了點安慰他：你這個真好，不用堵車，快，夏天了還挺涼爽的。直到後來有一天，我聽説他家在上海某個區有一大片房子，我沉默了。

後來到了冬天，他每個禮拜上班都拿自家的四部車換着樣開。我開始仔細思考一個問題：都是在一起上班的編輯，老闆是不是給他多發錢了？

再後天天氣又熱了，他偶爾還是要騎他的電動車來上班。我還是照常對他微笑，照常跟他聊天，熱烈程度反而比之前更強了。因為我已經想通了，你説的對，你説什麼都是成立的，你説騎電瓶車來，你説電瓶車騎你來都是成立的。開玩笑啊，沒有諷刺的意思，他讓我知道了一個道理，就是有錢人尋求低檔次的生活，往往是真心的，可是關鍵問題不是他是否真心。而是他們隨時有回退的自由，隨時有回退到舒適生活的自由。這是這個故事裏最硬核，也是最殘酷的問題。

這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説的兜底。人的自由程度取決於你的底，就是我們平時所説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去怎樣怎樣，這個怎樣怎樣就是你個人的底。他們隨時有回退到優越生活的資格。可對於多數人來講，回退的餘地並不大。

我很奇怪這些年的一部分中國人的説法。比如有外國人努力時，比如説日本人、韓國人勤奮，他們大加表揚，説中國人為什麼這麼懶。可是當中國人也很努力，很拼命的時候，卻開始説中國人功利主義，沒有信仰，腦子裏只有掙錢。

他們一會兒説，要保證自己的生活品質，要讓自己心裏安全，要有一套房子。一會兒又説，中國人為了一套房子，總要那麼焦慮，難道你們一輩子，都要侷限在一套鋼筋混凝土的小空間嗎？

我舉一個例子，就像有100個人在排除領食物，排在最前面和最後面的10個人，都會説領這個食物是沒用的。最後面10個這麼説，是因為他們可能機會不大了，因為供應可能只夠80個人。排在前面的10個這樣説，目的是什麼呢？當然是讓後面的人不要着急，不要衝擊到自己的地位。

我前幾天去山西出差，探訪一個曾經的貧困村。這裏是山區，沒有什麼工業，只有種植和養殖。村子裏近幾年建設很好，搞三化，就是硬化、亮化、美化。硬化就是把土地鋪上水泥，人行車走都更方便；亮化就是在路邊裝了路燈，不至於走夜路一片漆黑，美化就是新建了一些牆，上面還畫了一些畫，牆上也很乾淨。

村裏人家多數都是住在窯洞裏，不過都是近幾年翻新過的窯洞，堅固、乾淨，裏面通水通電通網。我們到老村支書家裏做客，他家裏也是老窯洞翻新的，他為村子裏幹了一輩子，兒子、孫子都到城裏生活。特別是孫子，本科考到了上海的一所211高校，研究生考到浙江的一所985高校。這是他非常滿意也是非常驕傲的。

為什麼農村的老人以自己的後代上了大學為驕傲？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因為他們知道在農村交通不便，基建差。他們用自己切身的生活感受到了，努力在村子裏掰一輩子玉米棒子，也不如坐進城市裏的辦公室。

他的家有五間窯洞，只生活了他和老伴兩個。按面積算這裏足夠10口人生活，可是我想，他的兒子、孫子很可能不會再回到這裏生活。一定會努力在城裏做一個上班族，一定會努力在城市裏紮下根。

那麼我想問問，在村裏過了一輩子的人，算不算普通人？為什麼農村裏的普通人，不想再讓自己的後代繼續做普通人？她在知名高校當教授，你在八線城市開小賣部，他在村子裏掰一輩子玉米，我們都是普通人，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清華副教授還提到了“素質教育”的問題。她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參加過度的課外培訓，這一點我是同意的。“素質教育”本質上是一種富人教育，財力基礎會把學生區分出來。

最後我再講一個故事，是我的同事蕭武老師的。因為長得太像杜特爾特，總被稱為蕭特爾特。他出生在西北，黃土高原裏的一個村子，在鎮上讀的高中，上大學前沒有怎麼去過縣裏，連他們市裏都沒怎麼去過。考上了湖南一所大學，那是他第一次出他們的市，他們的省。他叔叔帶着他去報道，出了火車站，他們站在那裏汗流夾背。一方面是9月初還是很熱的，長沙麼，另一方面，沒有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多汽車，心裏嚴重地犯怵了。

他們用家鄉土話問路，對方實在是聽不懂，蕭武就鼓足勇氣，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到湖南某某學院怎麼走。人家説：門口就有車，35路。那個人説話也有點口音，他們就聽成了345，於是就在那裏死等。從下午2點到晚上7點多。怎麼也不來。他就又鼓足勇氣問：到湖南某某學院怎麼走。剛才那人都下班了，換了一個，説是35路，你們快去吧，馬上末班車了。

這種人你説有什麼“素質”？不要説音體美，普通Fa都説不清楚，學校在哪裏都找不到，按現在素質教育的標準，有一點點“素質”嗎？唉我剛才説了幾個素質了？三個是吧？那也就是説素質三連？

他生長的村子，小時候經常要點煤油燈的，到了他高中的時候，那是90年代中期了，村裏才開始普及錄音機，開始能聽到磁帶，但是英語磁帶沒有聽過，學校裏沒有英語磁帶這種教輔。他是他們村出的第一個大學生，後來留在一線城市，進了辦公室工作，有了自己24小時熱水的家。

他的同學，特別是初中和初中以前的，很多人都在工地裏搬磚，貨真價實的搬磚。有的人不想在城市裏、縣城裏呆了，就回家務農。每當聽到“讓自己的孩子成為一個普通人”這樣的論調時，他就會想起自己的同學，還有他自己，一個小鎮做題家。他也會想起自己貧瘠的家鄉，想起自己為了湊不齊下一學年學費時在家急得團團轉的日子。

最後，希望大家能好好學習，好好考試。每個人都有放棄努力的權利，很正當，可是人們都要自己去分辨，條件不具備就主動躺平，後果往往會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