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 現 丁 真_風聞
一个莫得名字的杀手-我脾气可好了,从来不骂人2020-12-10 14:36
中國經營報《等深線》記者 鄭丹 理塘 成都報道
當丁真簽約的一刻,高小平有點感動,“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杜冬覺得,就算一個人飛起來,也比這現實。
簽約公司是理塘縣國有資產經營投資管理集團的子公司理塘縣文旅體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旅投公司”)。國有資產經營投資管理集團的黨委書記張璽知道,丁真即將面臨的是一個不專業的團隊,在場的旅投公司總經理杜冬、副總經理高小平都沒有經紀人的經驗。“但是我不管,我們一定要邁出第一步,後面的再説。”張璽説。
接下來的幾天,不僅僅是旅投公司,整個理塘縣都坐上了“過山車”。
關於丁真的熱搜連續幾天霸屏,源源不斷的媒體從四面八方湧進這個小縣城,鏡頭和閃光燈一直圍繞着丁真……丁真是懵的;高小平撐不住了,請求領導趕緊回縣城援助;杜冬也被這種快節奏“甩”得暈頭轉向,在成都出差中途連夜趕回理塘應對媒體大軍;張璽在外出差,每天手機要充四次電,不是接合作電話,就是在搜索如何引流和包裝。
各個部門接到宣傳部加班的通知,縣城內各個路口的值班警察由3個變為6個,旅投公司的所有員工被安排到古鎮巡邏。“你是來看丁真的嗎?”成為出租車司機、酒店前台、餐館老闆對來客説的最多的話。
這無疑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奇蹟,具有“甜野”氣質的丁真剛冒出紅的苗頭,就被理塘縣政府敏捷地接過流量,在短短几天內使其火爆國內外,熱度持續的時間之長在國內罕見。
“這是一個偶然,也是一個必然。”張璽告訴記者,理塘一直在等丁真的出現。
丁真火了
咖啡館的服務員央金透過玻璃看到有遊客抱着氧氣管吸一口,走兩三步,再吸一口,再走兩三步,他們的目的地是丁真所在的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距離咖啡館100米左右。
有女生請了5天假從外地來找丁真,那段時間丁真剛去成都,女生每天點一杯香草拿鐵坐在窗邊,就在丁真回理塘的前一天,女生告訴央金,自己要回去了。一名來自天津的學生特意買了丁真同款藏服,每天站在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前等合照的機會,大拇指袒露出大片紅色的凍瘡。一個東北小夥在杯子與白短袖之間選了很久,後來花了300元買下短袖去找丁真簽名。
央金不懂這些每天站在寒風裏的粉絲,在她看來,比丁真帥的男孩一抓一大把。
遊客在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前等待丁真。《等深線》記者 鄭丹 攝
“坦誠地説,在藏族,這樣的帥小夥兒實在太多了”,高小平最初也這麼想。11月12日下午,高小平正在和朋友在成都街頭吃飯,無意刷到了丁真10秒的微笑短視頻,並沒有在意。
不料第二天甘孜州文旅局的電話突然打過來,點名要丁真的聯繫方式,高小平的第一反應是“州里要簽約丁真嗎?”另外一邊,杜冬也收到了兩個朋友同時發來的丁真短視頻。兩人跟張璽反映情況:“趁在丁真被簽約之前,讓他給我們拍個宣傳片吧。”
張璽後來回憶,當他看到視頻裏的丁真第一眼,就確定了這就是他一直想找的人:“我把這個視頻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他的那種淳樸,不就是和理塘一樣嗎?”13日下午,杜冬迅速安排3名員工開吉普車前往格聶鎮尋找丁真,連夜將丁真拉到理塘縣。
高小平曾向很多四川稍有名氣的商人宣傳理塘的旅遊業,大都得不到回應。為加強理塘旅遊業的宣傳力度,理塘政府只有通過多跑旅遊推介會,以及在節日期間砸錢辦活動,但都收效甚微。這次,高小平眼看着出身理塘的丁真在網絡上成了名人,心裏有點急,一直催促杜冬簽約丁真,“我怕再不籤就被別人籤走了,但是杜冬説先聊聊看。”
這則10秒的短視頻出自攝影師胡波之手。11月11日中午,20歲的丁真去舅舅四朗羅布家吃飯,被胡波看中。隨即胡波引導丁真拍了一則微笑的短視頻,從眼睛的特寫開始,鏡頭拉遠,丁真轉過臉龐,微笑,再隨着拍子邁步。這則視頻胡波剪了四遍,倍速調慢,配上悠揚的音樂,和往常一樣上傳到抖音平台。
胡波萬萬沒有想到,視頻在當晚的播放量就達到七八百萬的播放量,獲得幾十萬個贊,這是他前所未有的成績。直覺告訴他,夢寐以求的機會來了。
此前,胡波因為在理塘縣格聶鎮下則通村住宿,認識了丁真的舅舅四朗羅布,為其拍攝短視頻意外積攢了一些流量,後期決定以拍攝四朗羅布為主,也希望通過拍攝村民的藏族美為央美的朋友提供油畫素材。這讓原本迷茫的胡波找到一個方向,於是提出簽約四朗羅布,將業界通用的三七倒掛協議一句句念給四朗羅布,最終被四朗羅布以照顧家人為由拒絕。
這時候,丁真出現了。丁真原名“丁真珍珠”,他有一個藏語名字,翻譯為漢語是“灰色的梅花鹿”。
11月12日,胡波再次約到丁真直播,一開場就達到3000多萬的觀看量。獲得流量後的胡波很振奮,他計劃第三天要帶丁真去一趟山頂拍攝,這次,他對選景更加用心。
但沒想到,丁真一家人被旅投公司接走了。胡波意識到了危機,立刻前往理塘縣,腦子裏想過很多遍:他要告訴丁真,自己有簽約他的意願,很強烈的意願。
14日,理塘縣政府融媒體抓住機會,成為獨家專訪丁真的媒體,提出要將理塘與丁真結合起來做一篇文章。丁真面對是否想當明星的問題時,思考後説了句:“賽馬王子”。
同日,張璽感覺到了胡波迫切地想簽約丁真,沒有表態。15日,胡波坦白,這是自己離成功最近的一次,他想簽約。張璽理解胡波的想法,畢竟胡波才是第一個發現丁真的人,但放開丁真,自己也捨不得。張璽説:“看丁真的意願吧。”
但杜冬猶豫了,作為政府機構,能不能做好丁真的運營?丁真的前途會不會被影響?再者,丁真可以火多久?一切都是未知,直接簽約必然是冒險。張璽得知杜冬的憂慮後,跟理塘縣委書記彙報了情況,16日下午,政府內部就丁真的問題召開緊急會議。
杜冬表達過自己的擔憂後,張璽語氣堅定,“丁真這個人,我們要籤,他一定是理塘最好的旅遊形象大使。我們不懂,後面哪怕請專業團隊來運營,我們也要邁出第一步。”文旅局副局長畢雪松也態度堅決:“丁真的流量一定要掌握在理塘政府的手裏!”最終,由縣委書記拍板:籤!
當天晚上,張璽開始緊張,他擔心丁真本人不願意。旅投公司與丁真家人雙方的協商時間約在倉央嘉措博物館旁邊的書屋。張璽帶了杜冬、高小平,以及一名律師,將所有條款一句句解釋。丁真父母帶了三個親戚,方便甄別旅投的協議。
協議是高小平臨時找朋友要的模板,上面寫明丁真簽約國企,每月3500元,這是旅投公司普通員工的月薪。關於丁真的商業收益,扣除團隊成本,剩下的都是丁真的,公司不參與分成。張璽也説明這只是暫定的模板,後期還會根據丁真家人具體需求改動。
丁真有點羞澀,把哥哥叫出書屋私語。再進屋時,哥哥轉達了丁真的顧慮:“你們不會讓我一天一直坐在這裏吧?”張璽笑了,再次明確丁真形象旅遊大使的身份,上班時間和地點可以靈活安排。
“我跟他們説得很清楚,兩個小時就敲定了合同,他父母一直在説這個是個好事。”直到丁真的父母表示信任國企之後,張璽才鬆了一口氣。簽約的時間,最終定在了18日上午。
遊客在理塘縣勒通古鎮拍攝婚紗照。如今,這裏已經變成了網紅打卡點。《等深線》記者 鄭丹 攝
丁真的世界
時間回到11月13日下午1點48分,甘孜州文旅局打給高小平的微信電話詢問丁真的聯繫方式,其實是應時差島(北京)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時差島”)的拍攝要求。
早在丁真爆火之前,四川省文旅局就表達過與時差島合作的意願,希望時差島可以為四川甘孜拍攝一部冬季旅遊宣傳片。這是一個標價只有一萬元左右的視頻,甘孜州文旅局的要求並不高,時差島團隊只需要通過甘孜州提供的素材或約拍客拍攝後進行剪輯。
12日當天,時差島團隊導演陳楨看到了丁真的短視頻刷爆全網,獲得200萬的點贊量,第一反應是“如果從一個少年的視角來看他的家鄉,將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結合” 。陳楨即刻召集全公司開會,得到全票支持。“團隊討論很快,就是瞬間決定的,因為互聯網的這種熱點也是稍縱即逝。”陳楨很清楚,這是一個絕好的契機。
甘孜州文旅局很樂意配合時差島的拍攝,三天後,時差島接到對方“可以拍”的通知,立刻籌備出發,團隊五人於16日一早飛往理塘。
“原本的合作是沒有辦法覆蓋到我們這次成本的,之所以做,是希望把它做成一個內容,而不是當成純粹的服務方式”,陳楨告訴記者,為加快雙方達成合作的速度,團隊不僅自掏腰包付機票,而且答應免費為理塘拍三條短視頻,總計各方面投入近30萬元。“因為我們是一個創業型公司,我們需要出好的內容,所以在初期我們很多項目是不計成本的。”
時間非常緊張,在理塘縣開始拍攝的第一天,時差島頂着山頂的大風擺機位,杜冬感覺頭都被吹空了,丁真全程都很配合。下一站是丁真的家鄉格聶鎮,為加快拍攝進程,車速在路況的極限下開到最快。“當天就需要看片剪片,腳本需要後續跟進,加上高反,身體在承受非常大的壓力,後期基本就是靠肌肉記憶在拍。”陳楨説。
丁真 圖片來自時差島
就在杜冬、丁真陪同時差島回格聶拍攝期間,團隊迎來了第一次波折。
18日凌晨1點左右,一名播主在抖音平台公佈消息稱:丁真被當地旅遊局簽約,每月工資只有3000元。“丁真被無良國企簽約”的消息很快在網上傳開,高小平面對全網謾罵坐不住了,通過微型博物館的微博發聲:“不是這樣的哈,其實公司是很人性化的,這個3500元只是勞務合同,包五險一金,不需要像正式員工那樣上下班,而且可以一直執行到他退休。另外的還有代理合同,丁真所有的商業收入包括抖音刷的禮物公司都不參與分成。公司每週還要派老師送教上門,教他普通話。”當晚,高小平和杜冬分別電話接受媒體採訪解釋簽約合同並非網上所説,風向得以扭轉。
三天的拍攝結束後,臨近理塘在成都舉辦旅遊推介會。趁此機會,旅投公司將丁真帶到成都遊玩,街上不乏對準丁真的鏡頭。基於丁真的火爆,團隊退掉原本訂好的1000元的場地,臨時換到價格值近萬元的場地舉行推介會。
10月25日中午,時差島剪輯的成片《丁真的世界》公開發布,這則3分鐘18秒的視頻取景大氣磅礴,融合了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多種元素,風聲、甩鞭聲以及轉經輪的鈴鐺聲密集地融在節奏緊張的音樂裏。這則視頻呈現了康巴少年丁真在格聶神山騎馬、在毛埡大草原放牧,以及在格聶之眼掬水洗臉的慢鏡頭。他用不標準的普通話介紹自己與家鄉:“我想留在理塘,我愛我的家鄉,希望大家能來我的家鄉甘孜做客。”流露出一股來自高原藏區濃濃的淳樸與野性,該視頻在微博上當天的播放量高達2500萬次,好評如潮。
丁真的粉絲送的包裹堆滿了倉央書房,其中大多是書籍。《等深線》記者 鄭 攝
“丁真是淳樸與有野性的,同樣,理塘也是。”張璽確定,丁真就是理塘最契合的代言人,“他非常符合我們理塘旅遊的形象,非常符合!”
當天,一位網友發佈微博:“我以為丁真在西藏,要麼雲南,或者新疆,結果四川???”隨後“以為丁真在西藏”的話題登上熱搜。
“當天下午省文旅廳就坐不住了,給我們打電話,看我們這邊怎麼發聲,他們也聯繫了新浪四川的負責人。一方面通過省文旅廳的官方發佈丁真在四川的信息,另外一方面,聯繫新浪四川發起了話題:其實丁真在四川。”甘孜州文旅局宣傳推廣科科長王川江回憶,此前新浪四川負責人湯叢陽就聯繫到自己,表明願意推流幫丁真上榜。那幾天,王川江半夜還在跟湯叢陽聊接下來該怎麼做。
11月27日,時差島在微博推出文章:《丁真的世界》爆紅背後的故事,呈現拍攝過程全紀錄。其中有一句話提到:不考慮機票旅費,丁真最想去的地方是拉薩。該話題又一次登上熱搜。
杜冬想到一個主意,讓丁真用毛筆在紅紙寫上“家在四川”四個大字,下面簽上自己的名字。這張圖片隨後出現在丁真的官方賬號“理塘丁真”上,瞬間引爆話題。“丁真家在四川”又一次登上熱搜,隨後全國各省份紛紛發微博搶丁真,各種P圖也此起彼伏,四川重新贏回流量,丁真的熱度又上一層。
圖片來自丁真微博賬號
“隨後新浪四川又發起了‘四川為了丁真有多努力’等一系列話題,我們只需要跟着這個節奏,那兩天,‘甘孜文旅’的微博都很火,單條閲讀量都有達到一條1000多萬的,你想這是什麼程度?平時我們一天的閲讀量總共才幾萬。”王川江那幾天也忙得如火如荼,緊蹭丁真熱點,推出甘孜州文旅局自己的話題“四川甘孜A級景區門票全免”“一分鐘看甘孜有多美”等熱搜話題,將關於丁真的話題炒作引導到甘孜旅遊層面,傳播量達到歷史最高。“其實這都是以前準備好的宣傳片和優惠活動,趁着這次全都發出來。”
集體應戰
的確,正如張璽所言,這是一個不專業的團隊。“我們就像在走鋼絲,每次快要翻車了,又沒翻。”
旅投公司的司機大叔一轉眼成為丁真的貼身助理,微型博物館的講解員化身丁真的翻譯官,其他幾名隊員也被分別安排打理丁真的社交平台賬號和拍攝,但具體的分工,杜冬現在還沒想清楚:“基本上還是什麼都幹,沒有太細的分工。”
一切幾乎是從零開始。11月17日,丁真第一次註冊微博大V,需要按照認證要求達到一定的關注量,不小心關注到一位當紅明星的粉頭。於是丁真的粉絲與該明星的粉絲在微博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撕逼大戰,凌晨三四點還在發帖子互罵。有粉絲哭着給高小平打電話問為什麼要關注該明星的粉頭。高小平隨後才知道微博上已經有三個丁真的粉絲羣,最多的一組有3000多人,他再次通過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的微博賬號在到粉絲羣中解釋:丁真並不認識該明星,只是手誤關注。此後,高小平被丁真的粉絲親暱地稱為“館館”。
不僅僅是高小平,整個團隊都在學習互聯網。丁真各個官方賬號按照理塘的介紹習慣“家鄉+姓名”命名:“理塘丁真”。張璽在丁真的抖音註冊之初,就讓其關注了理塘古鎮的其他幾個賬號,以點帶面分流;同時在丁真直播時連線四川大媒,希望能夠引流給丁真;並根據網友喜歡看留言的習慣,吩咐團隊特別注意通過留言帶動正能量……
12月初,理塘縣政府接到媒體的採訪需求越來越多,以至於應接不暇。張璽一面讓具有媒體經驗的杜冬出面接受採訪,一面派高小平帶丁真回縣應對到當地的媒體。對於張璽三人來説,這是一次提升理塘旅遊業的機會,但似乎來得太快了。
12月6日上午,媒體在藏式餐館採訪丁真直播期間,粉絲在門口等丁真。《等深線》記者 鄭丹 攝
“我感覺他(丁真)挺累的,只是我個人感覺。”丁真暫時的臨時翻譯官白馬絨布面對記者的問題,有點謹慎。
“我有時候還要扮黑臉,沒辦法,都是被逼的。”高小平形容自己性格本來是文雅的,但為了讓丁真早點休息,曾多次黑着臉讓媒體結束採訪時間。儘管如此,他也完全抵不住媒體的洪流,此外還要顧及對丁真的保護,做丁真採訪與直播的主持,負責博物館的打理,團隊分工安排等等事宜,高小平不得不在張璽和杜冬面前訴苦。
張璽記得,原本自己和杜冬要準備12月7日重慶的理塘推介會,但面對高小平在三人羣裏的“求救”,杜冬不得不在12月5日從成都連夜趕回理塘“應戰”。
接近22點,理塘下起了2020年的第一場大雪,杜冬披着雪粒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用流利的英文跟服務員要了大杯焦糖瑪奇朵,再往上走100多米的倉央書屋,3家媒體架好了機位在等他。
“只有講英文的時候我才會放鬆,説中文太累了。”丁真爆紅後的媒體轟炸,讓杜冬習慣了關機,只用微信回覆信息。他本是一個作家,最近的經歷讓杜冬有點喘不過氣來,按照他的話來説,現階段的時間變成了塊狀。“每天很忙,早上醒來幹活,晚上回來睡覺,再幹活,再睡覺,只有幹活和睡覺。”
杜冬理想的生活是跑到鄉下種大米,寫一些時間軸崩塌的怪誕小説。但目前,“最強經紀人”的帽子落在他頭上,媒體的採訪和各種平台談合作的對接也落在他肩上。
“丁真是天選之子,這一切也是他目前要承受的,不僅是他在堅持,我們所有人都在堅持。”
但離開人羣的杜冬,眼睛有點無神,他習慣性快速搓臉部肌肉讓自己清醒,頭髮亂糟糟地翹起。一回到住處,利索地將書包扔在地上,撲在牀上翻閲微博,時而大聲説幾句英文,時而哈哈大笑,擠出滿臉褶子,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放鬆方式。
為了應對“丁真效應”,政府內部也沒少開會。
11月底,多次強調注意縣城的衞生和安全防疫措施;同時文旅局提前統計理塘縣酒店牀位和目前預訂情況,以及元旦的營業狀況;面對媒體大軍,宣傳部挨個電話通知各個部門領導準備應對採訪的材料;12月初,政府內部大多部門接到通知近期全員加班,無雙休。
旅遊股股長楊柳奎至今都沒有見過丁真,卻整日在為丁真的事情加班。“事實上,我們很多人都沒有見過丁真。”
等待丁真
在理塘縣勒通古鎮,每隔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幅“康巴漢子選拔賽”的玻璃制高清海報,右下角寫有圖中參賽選手的籍貫、職業、身高及體重。顯然,這些漢子都是2020年8月的康巴漢子選拔大賽的佼佼者,海報的主色調是暗黑色,透露出草原漢子的粗獷和威武。
這場精心策劃的比賽又稱“百漢秀”,是理塘文旅局按照藏族的傳統審美,於2020年6月面向全國各地招募康巴漢子的活動,最終贏得比賽的前十名康巴漢子將分別獲得一萬元獎金,並將擔任理塘縣文化旅遊推廣代言人。
“身高180 cm及以上,體重80 kg以上,16歲到66歲之間的男性都可以參與。”文旅局紀檢組的組長簡安告訴記者,這場百漢秀300人報名,100人入圍,評委由理塘縣政府和外包公司的專業人士共同擔任。他們要選拔出最符合“身材高大、形象威武、性情豪邁、行事粗獷”的康巴漢子,着力發展康巴漢子旅遊,以此來吸引遊客。
康巴漢子選拔大賽 圖片來自“話説理塘”公眾號
芒康村的駐村工作隊隊員軒永昌記得,6月23日,自己接到縣裏選拔康巴漢子的通知,想來想去,村子只有一個帥小夥兒最接近康巴漢子的形象,但是限於身高不夠,第一輪就被淘汰。附近幾個村子的書記一一排查下來,村民不是因為參選藏服太貴,就是身高體重不夠等原因沒能入選。
百漢秀的角逐時間定在2020年四川甘孜山地旅遊節期間:7月29日至7月31日。三天內,理塘縣縣文旅局耗資幾千萬元,舉行了歌舞劇、演唱會、旅遊峯會、商貿展、户外運動、賽馬、中國最野汽車越野賽等12個活動。
“我們是有準備的,否則就算給我們十個丁真,我們也是不可能接住的。”簡安告訴記者,在此之前,理塘縣已經在關注網紅經濟。
2019年,一名網紅來到理塘朝拜。文旅局得知後隨即帶人找到該網紅,表示不收門票,只希望他能在理塘的景點面前提跳一支舞。
理塘縣木拉鎮上格西村擔任第一書記劉霞告訴記者,2020年6月15日,理塘縣委向下面149個村子召集女網紅線上帶貨,要求長的漂亮,且具有百萬粉絲。另外,各個村子向上報備本村特色農產品,後期由網紅推薦。
“無論是通過網紅帶農貿產品,還是康巴漢子選拔賽,我們都是想打造屬於理塘的IP。”簡安告訴記者,文旅局副局長鄧建軍補充道:“舉辦最野賽道、半程馬拉松等活動也是想撕掉高原反應的標籤。”
對於理塘縣來説,互聯網逐漸由陌生變得熟悉。
康巴漢子選拔賽與網紅帶貨的活動,都是政府出錢請專業的公司負責流量的運營。縣委融媒體中心自2019年註冊短視頻賬號後,嘗試拍攝理塘景點和活動,但觀看人數寥寥無幾,近來更新大量丁真的短視頻,播放量高達4.1萬。
如果不是因為丁真突然火了,年過50的鄧建軍至今也不會下載短視頻APP。
熱搜、流量、名聲與好評太過突然,簡安稱自己從中受到了啓發。“我們選百漢秀的標準就是一個彪悍或者是長頭髮的,傳統的形象,忽略了像丁真這樣甜野的形象,應該讓傳統與現代來一次碰撞,我們會找出更多的丁真。”
週末,酒店的入住量明顯提升,元旦期間的房間已被預訂了將近40間。《等深線》記者 鄭丹 攝
理塘命運
“理塘”在藏語中的意思是:“像銅鏡一樣的草原”,這裏海拔4300米,面積1.43萬平方公里,318國道自東向西橫穿全景。理塘縣城四面雪山環繞,紅色的磚瓦牆和隨風飄動的彩旗在廣袤的平原上錯落有致。
在整個甘孜藏族自治州,康東有“香格里拉之巔”貢嘎雪峯;康北以格薩爾文化為主,有康巴文化的發祥地德格縣;康南有稻城、亞丁以及“香格里拉之魂”的旅遊特色。而理塘縣因為海拔高,常常被遊客忽略。“這裏是前往拉薩的必經之路,很多遊客只是經過停一下過夜,甚至不停,就走了。”一位通過理塘政府招商引資入駐縣城的店家告訴記者。
“理塘一直被稱為世界高城,一提到世界高城,就讓人想到高反。”鄧建軍向記者介紹,自2016年,理塘文旅主推“天空之城”的稱號,希望用一種浪漫的美感來代替“世界高城”。如今,在理塘縣的馬路邊和山峯上,都會看到“天空之城”的字眼。
理塘縣外的山坡上,寫有“天空之城”的標語。《等深線》記者 鄭丹 攝
2020年,理塘又斥巨資打造4A級景區:千户藏寨、藏巴拉花海,又着力建造屬於理塘自己的機場,試圖吸引遊客。這一年,是理塘以發展旅遊業作為脱貧第一方式的第四年,卻被張璽稱為理塘的旅遊元年。
“理塘的硬傷就是海拔高,基礎設施不完善。”張璽告訴記者,加之理塘縣每年的宣傳經費只有一二十萬元,理塘的旅遊業一直很難得到發展。
理塘縣具有22個鄉鎮,148個行政村,4個社區,總人口7.3萬餘人。因處在高原,有大量的牧區,產業單一,牧民的主要生活來源是放犛牛,挖蟲草。2011年,這裏被列為國家扶貧特困連片地區重點縣。
攻堅辦的主任扎西洛布記得2015年剛來的時候,所有鄉鎮的公路通暢率不過20%;因為海拔高經常停水停電。同年,來自康定的大學生劉霞來到理塘縣木拉鎮上格西村擔任第一書記。“我過去的時候,基層組織基本處於停滯狀態,村民的文化素質也比較低,根本不會聽你的,你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劉霞説,“那個時候家家户户沒廁所,路上也沒有路燈。我一直催他們去打工,學技能。”
與藏民的經濟水平成反比的是,這裏的消費水平又較高。沙子的價格比內地高出兩到三倍,複印紙的價格也高到一張紙4元錢。軒永昌記得,過去每年冬天村子裏都會死八九十頭牛,只因為交通不便,外面的飼料難以運進山區。
整個理塘縣共214名第一書記,265名駐村隊員,通過種大棚、開超市等解決了村民一部分生活需求。第一書記的工作事無鉅細,小到檢查村民剪指甲、洗澡、打掃房屋的衞生程度是否合格,大到帶領藏民創業。“我已經背壞了一個雙肩揹包”,高城鎮替然色巴二村的第一書記何苗告訴記者,出門揹包,帶U盤和印章,電話不敢關機成為第一書記的常態。
2019年10月,理塘縣達到脱貧標準,後於2020年2月被正式批准脱貧。“但我們還是跟外面的經濟水平差很多。”扎西洛佈告訴記者,4000多米的高海拔,不完善的基礎設施,給這個城市的發展戴上了鐐銬,經濟遲遲發展不起來。
理塘縣脱貧攻堅作戰圖。《等深線》記者 鄭丹 攝
“理塘最缺的是人才。”杜冬對記者反覆強調這句話。他喜歡把團隊成員叫“小孩”,這羣小孩要跟着他從最基礎的內容學起,不斷接受培訓。“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還不努力,以後交通更發達,外面的人才進來,他們怎麼辦。”
事實上,理塘政府也早已注意到了這點。
2018年,從事西藏旅遊領域相關職業的杜冬受理塘縣政府邀請,擔任旅投公司總經理。“把理塘的旅遊交給一個之前沒做過管理,只做過策劃和寫文章的人是相當有風險的,不過既然他們不怕,那我也不怕”,原本對旅遊就有興趣的杜冬,接下了這份工作,“我想自己再試試看,看能不能做出好玩的東西出來。”
2020年中旬,縣政府又通過一起“200萬創業計劃”的招商引資計劃,引進八家商鋪,包括甜點、咖啡、民宿等。杜冬感嘆:“終於能在理塘買到咖啡了。”
按照理塘這樣的發展進度,杜冬相信丁真是一定會出現的,只是早晚的問題。“丁真一個人完成了一代人的使命。”他説。
編輯:郝成 校對:張國剛
來源:中國經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