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萬美國租房難民，被丟在寒冬裏_風聞

　　拉尼娜效應下的2020年冬天異常寒冷。新冠疫情和經濟衰退，可能導致大約580萬美國人在冰天雪地裏無家可歸。

　　據美國人口普查局統計，目前交不起房租和房貸的人數高達1780萬，其中三成的人將會流離失所。在阿肯色、佛羅里達和內華達，約一半的家庭陷入還款困境。在最冷的兩個月裏，他們要麼被房東掃地出門，要麼房子被法院強制執行拍賣。

　　其中，租房者無疑最為脆弱。據全球諮詢公司Stout Risius Ross的最新分析，超過40%的美國租房家庭面臨被驅逐的風險。

　　● 街頭的抗議者 / AP

　　為了讓租房客遵守居家令，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CDC）曾發佈“全國禁止驅逐令”，規定租客就算拖欠房租，從9月4日到今年12月31日之前暫時不會被驅逐。當然，這項暫時的禁令並不會讓房租水電費一筆勾銷。它只是延遲了驅逐的時間，也保留了房東的權利：比如質疑租客是否滿足“禁止驅逐令”的庇護條件。

　　3月27日，特朗普簽署通過《新冠病毒援助、救濟和經濟安全法案》（簡稱“CARES法案”），為疫情下百廢待興的企業、個人和家庭注入了2萬億美元援助，發放津貼和税收救濟。法案覆蓋到1200萬租房客的需求，但獲得“禁逐令”庇護的前提是要遞交書面申請。

　　在申請中，租客要證明自己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交租，並已經向各級政府的援助項目求助了；租客也可以證明自己是經濟困難户（例如，2020年收入不超過9.9萬美金的個人，收入不超過19.8萬的家庭）；或者，租客要證明自己交不上租是出於失業，鉅額醫療帳單之類的原因而收入鋭減；此外，如果租客被趕走後無家可歸，房東也不能驅逐。另外，各個州對“驅逐”的規定各有不同的解釋和執行。

　　然而，CNBC的一項調查發現，各州政策執行步調不一。一些州只是短暫地執行了部分禁令。而在俄亥俄、喬治亞和懷俄明等7個州，驅逐從未停止過。在普林斯頓大學追查的27個城市中，疫情期間，房東已經提出了超過15.1萬宗驅逐要求。

　　何以為家？

　　66歲的馬文·布魯(Marvin Blue)在2月份被診斷前列腺癌，隨後不幸染上新冠，丟掉了在餐廳的工作。結果，他無力支付每月690美元的房租。馬文以為自己能申請到每月約1800美元的社會保障殘疾救濟金。而在救濟金批下來之前，他卻已經被房東請來的治安官趕出了家門。由於疫情，他沒法去無家可歸者庇護所過夜，只能在自己的車和自助洗衣店之間二選一。

　　截止本文發稿前，CDC公佈美國累計確診新冠肺炎病例破1400萬宗（14,949,299），累計死亡病例逾28萬（283,703 ）。美疾控中心主任羅伯特·雷德菲爾德表示，今年12月至明年2月，美國醫療系統將會承受巨大壓力，在明年2月前可能會有近45萬人死於新冠。

　　驅逐，在助長病毒在社區的傳播。加州大學的研究者發現，多個州在3月至9月間恢復驅逐，導致增加43.3萬例感染和1.07萬例額外死亡。因為，無家可歸的人只能去和親朋好友擠一擠或者住進人滿為患的避難所，社交距離根本無法達到有效抗疫要求。專家擔心，CDC的“禁逐令”在年底完全失效之後，疫情會不會愈發覆水難收？

　　疫情的影響除了公共衞生，還有不可忽視的失業潮。這也是房租和貸款拖欠率居高不下的緣由。四月份，美國的失業率曾飆升14.7%，創下大蕭條以來的最高記錄。參考美國勞工統計局近期發佈的非農報告，11月失業人數約1 070萬，失業率跌至6.7%，但是非農就業人口僅增加24.5萬，距離增加46.9萬的目標仍有很大壓力。就業市場復甦的腳步正在放緩。

　　● 失業率統計數據 / 美國勞工統計局

　　CNBC找到的另外一位被驅逐者，是住在得克薩斯州的康羅（Conroe）32歲的非裔單身母親阿萊娜·拉廷(Alaina Lattin)。她和她的四個小孩也即將四海為家。自從五月份被一家汽車經銷商解僱後，阿萊娜已經投了快一百多份簡歷，但都石沉大海。

　　由於失業無法按時支付房租，阿萊娜經常被房東或治安官找上門，面臨被強制驅逐的威脅。CDC的“驅逐禁令”並沒能按照其初衷，幫助到像布魯和阿萊娜這樣的租客。

　　和阿萊娜一樣，住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格雷夫斯也是一位單身母親。她按照CDC規定填寫了申請表，證明自己已經把能交的錢都給了房東，她和三個孩子一旦被驅逐便無片瓦遮頭。但這些努力都無濟於事。

　　格雷夫斯未能按時出席租房法院的聽證會，被法院默認接受驅逐。一家四口只能搬進汽車旅館。格雷夫斯認為自己在“禁逐令”的保護範圍內，質疑法院判決武斷。北卡羅來納州司法部門沒有回應CNBC的質疑。

　　● 阿萊娜和她的孩子們 / CNBC

　　另一廂，房東也覺得自己受了委屈。畢竟，房東也要靠收上來的租金還銀行房貸、維修費用，交物業税等等，所以他們認為聯邦禁止驅逐不交租的租客是侵犯財產權。

　　CDC的命令沒有包括對房東的經濟援助，導致一部分收入不高的個體小房東開始考慮變賣房產。房東們不僅狀告CDC，也指控特朗普及其他聯邦官員違憲。根據半島電視台9月份報道，在田納西，佐治亞和俄亥俄等州，今年至少有26起由房東提起的訴訟。

　　但迄今為止，這些由房東提起的訴訟沒有一項勝訴。其中13個案件的敗訴原因，是法官拒絕在訴訟未決期間暫停CDC的“禁逐令”。

　　為了避免房主因收不到房租導致無法按揭還貸而面臨房產被銀行沒收的危險，CARES ACT中也包括了抵押貸款延期計劃，容許房主們推遲三個月還款；如果房主證明自己的經濟狀況深受新冠打擊，可再申請12個月延緩。

　　《掃地出門》

　　2020年發生的這一切或許只是歷史的重演。

　　2008年次貸危機之後，大規模驅逐就曾在全美範圍內上演。除非被逐租客付得起租金，將行李存在搬家公司的倉庫裏，否則其全部家當會被當成垃圾，扔在路邊。

　　2008-2009年，普林斯頓大學社會學教授馬修·德斯蒙德(Matthew Desmond)曾在威斯康辛州密爾瓦基的低收入社區，與房東和被驅逐的租客們一起生活了18個月。在他2016年的普利策獲獎作品《掃地出門：美國城市的貧困與暴利》中，被驅逐的家庭很難走出永久性貧困的泥潭，催生更多的社會問題。

　　● 馬修·德斯蒙德和他的著作《掃地出門》/ 網絡

　　而且，驅逐記錄還會在租客信用檔案上留下污點，不僅不利於他們和房東打官司，也讓他們很難憑藉不合格的信用評分租到適合居住的房子。這些租客只能轉而去尋找收費更低廉，環境和設施更惡劣的貧民窟或者拖車營裏。特別是像阿萊娜這樣帶着孩子的有色人種、單身女性，最容易被趕走。

　　在髒亂差的居住環境裏，無論大人小孩，身心健康和安全得不到保障，也容易陷入濫藥、酗酒、吸毒和暴力犯罪之中，被社會唾棄，進入自暴自棄的惡性循環。而對於房東來説，用不值錢的破舊房產接納和驅逐一波又一波入不敷出的租客，反而能變成一股現金流。

　　十年一晃而過，又有數百萬個家庭將會在來年1月居無定所，德斯蒙德稱之為“一場災難”。

　　根據皮尤研究中心對官方公佈數據的最新分析，新冠帶來的失業率比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更為慘烈。當年的失業率曲線在2010年1月達到10.6%的峯值，從2007年底到2010年初，失業人數增加了880萬。和今年千萬級別的失業人口相比，08年前後的數字是小巫見大巫。今年2月份失業率3.8%，4月迅速拉到14%的歷史高位。雖然受防疫限制，5月份的數字沒有準確記錄，但美國政府估計可能高達16%。所以，把今年的情況和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類比更為貼切，當時的失業率大約達到了25%。

　　● 失業率曲線 / 美國勞工統計局

　　“美國正面臨着歷史上最嚴重的住房危機。”驅逐問題專家和醫療司法律師艾米麗·本弗(Emily Benfer)接受CNBC採訪時表示，在未來幾個月裏，失去住所的人數可能攀升至4000萬。這一數字是1929到1933年大蕭條時期的四倍。

　　亞利桑那大學和國家低收入住房倡議組織(National Low Income Housing Initiative)發佈的一份新報告估計，疫情期間，驅逐造成的公共成本可能超過1280億美元。研究認為，社區和納税人為大規模驅逐衍生出來的一系列貧困，衞生，種族衝突以及治安問題付出的代價，會遠遠超過解決住房危機本身。

　　焉有完卵

　　值得注意的是，越來越高的抵押貸款拖欠率其實在今年的新冠衝擊以前就已經存在。

　　以田納西州的孟菲斯為例，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當地不少黑人中產階級因為中止償還抵押貸款失去了房子的所有權。其他州的投資公司就瞄準機會抄底，收了這些法拍房後再租出去。住房研究員奧斯汀•哈里森(Austin Harrison)告訴媒體，有大約五分之一的孟菲斯租户在2016年至2019年期間收到了驅逐令。

　　《市場觀察MarketWatch》在9月的一篇文章還指出，疫情封鎖封鎖有可能戳破住房和抵押貸款泡沫。這些現金流並不穩定的小房東在全國至少擁有1500萬套房產。除非他們的租客恢復就業，有收入可以交租，否則被掃地出門的命運，同樣會落到數以百萬計的房地產投資者頭上。儘管當下房市的隱憂與08年的情況並非如出一轍，但如果出現大規模的個人業主止贖，傷心往事或許會重來一次。

　　● 被驅逐者的家當被堆放在馬路邊 / 網絡

　　當前的聯邦政府乃至美聯儲已經吸取教訓。銀行也在通過放寬債務延期（forbearance）和收緊貸款，努力穩住房市。事實上，這些政策只是在把風險往後延，如果雪球越滾越大，就迫切地需要其他配套的紓困方案。

　　剛剛當選下一任美國總統的拜登在12月3日對兩黨提出的9080億美金紓困方案表示贊同，如何刺激經濟，恢復就業也會是他上任後的一大工作重點。

　　“作為世界上資源最豐富、最富有的國家，眼睜睜地看着成千上萬甚至可能是數百萬家庭在明年1月失去住房。這是要付出道德代價的。我們本應該做得更好。”《掃地出門》的作者德斯蒙德告訴哥倫比亞廣播CBS。（責編/張希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