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20年的垃圾食品,竟然成了國際奢侈品?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0-12-10 09:32
好傢伙,辣條出息了。
12月2日,央視網發佈新聞表示,今年下半年辣條出口額同比增長超120%,出口至160個國家,其中購買最多的是日本、新加坡、韓國、美國。
當我們吃着辣條摸着魚的時候,外國朋友們也沉迷辣條,不能自拔,簡直就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食”。

不同的是,在亞馬遜,辣條的售價在17.99-19.99美元之間,差不多100多塊錢,相比之下,我手裏的大面筋,突然就更香了。
辣條,又給國貨“長臉”了……


另一個消息是,辣條屆的“大哥大”衞龍,被媒體曝出計劃2021年在香港上市。
要知道,去年在港股IPO的農夫山泉,其創始人身家一天淨增530億元,還當了半小時的中國首富。
曾經的家庭黑作坊、阿姨腳踩出來的、見不得光的“垃圾食品”辣條,要飛出金鳳凰了?
風光的不止是衞龍。
11月初,長沙街頭開起了辣條博物館,油亮的辣條放在透明的玻璃展櫃裏,一本正經地展示着辣條的發展史,臨走還送一包“地道辣條”,開展10天,即吸引了10萬人前去打卡。

這個辣條展,由湖南平江食品行業協會打造,目的是為了突出平江的城市名片——辣條。
是的,湖南平江,辣條之鄉。
當地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是,有天氣預報的地方,就有平江人做辣條。
據不完全統計,2019年全國上千家辣條企業中,由平江人創辦的佔比高達90%以上;全國99%以上的麪筋經營者,都是平江籍,其中包括衞龍的老闆劉衞平。
可以説,平江縣以一己之力,帶動了辣條行業的發展。
辣條也帶飛了當地的經濟——平江120多家辣條企業,直接產值超200億元,直接從業者超過6萬人,帶動上下游產業約10萬人就業。
但這還只是個開始。
有諮詢機構預測,未來10年,辣條行業的市場規模,可能超過千億,還有將近一半的市場增量,等待着從業者乘風破浪。

等等,這還是我們知道的辣條嗎?
曾經的辣條,是五毛錢的垃圾食品,多次因為製作環境噁心,製作原料事故被釘在“安全”恥辱柱上,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規範化、市場化、國際化的辣條產業,甚至還成了地區脱貧的功臣?

其實,“5毛”辣條的逆襲,藴藏着中國人脱貧致富的決心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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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南平江,辣條是一門祖傳的手藝。
平江耕地稀缺,大豆是主要的農作物,當地人將大豆經過燒滷,製成風味獨特的醬幹、豆筋製品,作為下酒菜,結果意外發現,醬乾的銷量竟然比酒還要好。
平江醬幹方寸大小,銅錢厚薄,看起來烏黑油亮,嚼起來唇齒留香,一舉征服了湘贛鄂周邊地區,在清康熙年間,還被列為宮廷貢品。

一盤醬幹,二兩小酒,是食客們悠閒的消遣,也是數百年來平江人謀生的來源。
由於交通不便,早前的平江人都是挑着一擔家庭自制醬幹走上幾十公里沿街叫賣,談不上賺錢,只能勉強養家餬口。
故事的轉折,發生在1998年。
那一年,全國發生特大洪水災害,農產品受損嚴重,生產醬乾的原材料大豆大幅度漲價,從7毛多一斤,一下子漲到一塊五、六,吃不住成本的飛漲,醬幹小作坊紛紛倒閉,一夜之間,生活變得舉步維艱。
當時,平江的三個年輕人——做麻辣生意的邱平江(一説邱平)、做玻璃生意的鐘慶元、在廣州打工的李猛能,也正在遭遇人生中跳不過去的“坎兒”,三個年輕人一合計,決定重拾平江的醬幹事業。
大豆價高,可麪粉卻便宜,而且量也大。
問題是,把豆粉換成麪粉容易,怎麼加工卻難住了三個人。
把麪粉壓制成瓷實入味兒的“方塊”,大家都不懂相應的生產工藝,只能你看我,我看你,望“面”興嘆。
正好鄰居家是送米線的,一行人便跟着去米線廠參觀,順便淘回來一台二手的米線加工機,在自家院子裏鼓搗,一開始做出來的東西根本不能吃。
三個臭皮匠來來回回試了好幾個月,終於搞出一個形似麪筋的熟食。

醬乾的手藝還在,他們將製作醬干時用到的辣椒、花椒、孜然、糖、鹽、植物油等佐料,加入到做成的熟食裏,居然就成了另一種風味獨特的食物,當地人稱之為麻辣,這就是最早的辣條。
辛辣刺激着味蕾,香辛料和舌頭纏綿,誰也無法抵擋辣條的誘惑。
辣條迅速攻佔了醬乾的市場,平江人聞風而動,90%的醬幹作坊就地轉產,成了辣條廠,為了迎合大眾口味,平江人還創新性地在辣條中加入了“甜”,使辣條一下子成了深受學生羣體喜歡的零食。
那是物質尚不充裕的90年代,5毛錢的辣條成了80、90後童年可以支付得起的美味,一羣人分吃一包大辣片,沾了油的手隨便抹在數學書上,從此我對數學課的記憶,只有辣條的味道

。
窮則變,變則通,本來“救命”的辣條,陰差陽錯成了平江的支柱產業,每逢春節前和開學季,大貨車駛入平江的辣條廠門口,常常要等上一週甚至半個月,才能拿到貨物。
平江的命運,從此和辣條緊緊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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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的辣條生意風生水起,直接導致了當地的麪粉供不應求,很多人開始走出平江,到其他地方尋找門路。
1999年,在廣東打工的精神小夥兒劉衞平也準備做辣條生意,他拿着地圖挨個看過來,最後把廠址選在了河南漯河。
漯河是中國的“大廚房”,這裏盛產優質小麥,來往交通便利,雙匯、中糧、甚至旺旺、盼盼等知名的食品公司,都在漯河建了廠。

初到漯河紮根,劉衞平和弟弟既當老闆,也當夥計、採購、製作、配送,除了給渠道供貨,兄弟兩人還推着小車沿街叫賣,“賣辣條撒,好吃的辣條撒。”
辣條的“火爆”,還離不開另一味調料的神助攻——味精。
進入90年代中後期,中國味精產量連年增長,成本和價格下探,味精被大規模運用到各種零食上,比如我們小時候喜歡的乾脆面,比如辣條。

味精使得辣條這種素食零食有了肉食的“鮮”味,5毛錢一包的的味蕾盛宴,一舉奠定了辣條“國民零食”的地位。
那幾乎是辣條野蠻生長的幾年,各種形態、各種口味、各種名頭的辣條隨時出現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鋪,薄的厚的,甜的辣的,方形的條形的,大刀肉、臭乾子、大辣片、唐僧肉一茬一茬地出現,無差別地攻佔着我們的課餘時間。
與大部分做辣條的家庭作坊不一樣的是,劉衞平一直有個“大廠夢”——他在廣東打工時見識過別人家的工廠,同時管理着上千人,他也想當這樣的老闆。
辣條事業越來越火熱,劉衞平動了“品牌化”的心思,2003年,劉衞平註冊“衞龍Weilong”商標,並在次年成立“平平”食品有限公司,誓要做辣條行業的No.1。

而就在兩年前,辣條大本營湖南平江的玉峯食品也宣佈進入麪筋行業,旗下“麻辣王子”一出道就大受歡迎,時至今日仍是辣條推薦榜top級別的存在。

至此,辣條界“南玉峯,北衞龍”的格局正式形成,小小的辣條江湖,第一次有了品牌。
玉峯和衞龍,以及成千上萬個叫不出名字的辣條,一起走進了學校門口的小賣部,以5毛錢一包的均價,創造了數百億的市場。
有微博大V曾做過一個比較,“2015年中國電影市場票房總值達到了歷史新高400多億元,但仍比不過河南一個省辣條的總產值”。
這,就是吃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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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辣條的爆發,一定程度上也帶來了辣條的危機。
辣條的美味,離不開裏頭的添加劑,油、鹽、味精只是灑灑水,各種各樣的添加劑才是“廉價美味”的真正原因。
為了追求色澤和口感,山梨酸鉀、安賽蜜、糖精鈉、甜蜜素……等防腐劑、着色劑往裏招呼。
尤其是一些作坊式的辣條廠,完全無視行業標準,髒亂差的生產環境,細菌、添加劑超標,有時為了降低成本,還會使用劣質油,辣條“安全門”事故頻發,“垃圾食品”成了辣條無法擺脱的標籤。

2005年12月,央視報道了平江縣一家食品廠使用違禁添加劑富馬酸二甲酯(俗稱黴剋星)的新聞,一石激起千層浪。
隨後,各種辣條黑作坊被曝光,美味的背後,可能是髒到難以想象的畫面,有記者採訪製作辣條的工人,他們説自己從來不敢吃辣條。
有測評賬號發佈過某品牌辣條的大腸桿菌數量,竟然超標10倍,吃一包相當於吃了20g的…

還有各種與辣條相關的新聞被特意放大報道出來,比如2018年,媒體報道了一位15歲的郴州少年,因為吃了四五包辣條,引發昏迷,被醫院診斷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住進了ICU。
其實,這個病和辣條並沒有直接關係。但是,誰又在乎。辣條,已經背了鍋。

2007年,國家質檢總局出手,將平江列為全國食品安全重點整治縣,辣條成了國家“重點關照對象”。
由此也引爆了各種各樣的謠言。
比如辣條的油是屍油做的,辣條的原料是衞生紙,辣條是大媽用腳踩出來的,所以比較入味兒,一包辣條的防腐劑,身體需要一年才能消耗完(這也是方便麪的謠言之一)……
食品安全問題使辣條行業迎來大整治,公眾的信任危機導致辣條成為眾矢之的,雙重打擊之下,大批廠家關門、歇業。
辣條迎來了至暗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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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企業的問題,需要整個行業買單。
這對於靠辣條立足的平江來説,無異於致命打擊。
平江,曾經是一個不起眼的貧困縣,人們説起平江,最知名的人物,還是近兩年才火透互聯網的口紅一哥李佳琦。
可以説,辣條是平江脱貧的“救命稻草”,為了抓住這根稻草,平江決定自己樹立一個行業標準。
此前,辣條算是一種“新型零食”,因此,辣條應該歸屬於膨化食品,還是擠壓式面製品,或者是糕點類食品,一直沒有明確的界定,也就沒有統一的製作標準可供參考。
於是平江行業協會自籌資金,邀請行業專家研究,申報麪筋行業的地方標準,並最終與湖南省標委簽訂了地方標準《湘味麪粉熟食》。
地方標準最終推進了國家標準,相關部門逐步對熟食推行更嚴格的管理制度,到2019年12月,辣條國標出台,統一按照“調味面製品”界定辣條,一個很重要的要求是,不得超範圍、超限量使用食品添加劑,倡導辣條減鹽減油減糖。

國標有了,還得為辣條“正名”。
在辣條常年做客食藥監局抽檢黑榜名單的時候,辣條企業開始大規模的生產線改造。
以玉峯食品為例,2013年,玉峯投資3000萬元建設行業首個10萬級的GMP潔淨車間——所謂GMP潔淨車間,是醫用標準,光是空氣循環的電費一天就得六七千塊錢,按照玉峯當時的設備和生產效率來算,這筆投資得五到十年才能見到回報。

更令人費解的是,玉峯砍掉了賣得最好的“一塊錢辣條”,曾經,玉峯一年5個億的營業額,其中3億都是這個一塊錢辣條貢獻的,砍掉它,意味着砍掉了大半現金流。
經銷商不理解,“這樣搞只能是死路一條。”
員工也喪氣,砍掉生產線,原來滿是工人的車間,如今只剩幾個人,剩下的人只能拿到保底工資。
玉峯的“壯士斷腕”,其實是為了辣條的“升級”。
此前所有人都覺得辣條很low,平江作為辣條之鄉,從業者被問到的時候只能遮遮掩掩,説自己是做熟食的。
玉峯要通過“高端化”,改變大眾對辣條的固有形象,“不這麼做,上下游產業鏈都沒尊嚴。”
玉峯的辣條從原料開始升級,天然麪粉,非轉基因食用油,不添加甜蜜素、安賽蜜、紐甜、阿斯巴甜等化學合成甜味劑,取消色素和化學合成的防腐劑。
這樣一來,辣條雖然貴了,但消費者吃得更安心了,大家也願意買單。


一批自來水瘋狂安利,麻辣王子銷量越來越好,玉峯GMP車間產值越來越高,沒幾年就見到了回報。
在龍頭“玉峯”的帶領下,平江縣辣條行業整體走上了“升級”的道路——改造生產車間,拉投資,擴大生產。
在小小的平江縣,人均“辣條專家”,從辣條的生產工藝,到生產線改造,再到最新的國家標準,幾乎人人都能跟你嘮上半個小時。
為了給自家的辣條做宣傳,平江縣還開辦辣條專業班,搞辣條博物館,辣條粽子、辣條月餅層出不窮,平江縣一心一意,和辣條“槓”上了。

市場沒有辜負平江的付出。
數據顯示,2018年,平江GDP增速在岳陽六縣市排名第一,全年地區生產總值286.61億元,其中辣條的產值,大概是200億元,佔絕對大頭。
而那一年,全國辣條的總產值為580億元,平江縣佔比超過三分之一。
全國1000多家辣條企業中,平江縣境內有343家,同樣佔三分之一左右,其中,規模以上企業36家,各級龍頭企業14家。
2019年3月1日,平江縣成功脱貧摘帽,靠的就是“5毛錢”的辣條。
尾聲
很多人知道辣條,大概還是從衞龍的營銷説起。
2012年,衞龍請楊冪代言的“親嘴燒”系列,撬開了豆製品的大門。
2016年,衞龍還邀請網紅張全蛋深入工廠直播,從第一視角展示了辣條的製作過程。

其後,與暴走漫畫合作,惡搞蘋果發佈會,與其他產品跨界合作…衞龍的每一次行動,都成了互聯網營銷的“經典案例”,也奠定了衞龍辣條界老大哥的地位。


但我想説的是,衞龍的出圈,是社交媒體和互聯網營銷在一個特定時間的產物,這樣的成功,某種程度上來説,很難複製。
我更看重的,是“南玉峯,北衞龍”對辣條行業的帶頭示範作用,以及以平江縣為首的,集一個地方的全力,扶持一個不起眼的產業,完成“逆天改命”的故事。
從低端製造,到行業標準的出台,再到產業化、規模化的發展,平江縣以一己之力,使辣條從“垃圾食品”,變成了自己的脱貧抓手。
我認為,這樣的成功,更具有現實的參考意義。
中國有許多這樣不起眼的小城市。
非小麥產區的安徽安慶,靠兩塊錢的包子,帶着巴比饅頭成功上市。

河南西峽,靠13塊錢的香菇醬,做成了行業霸主。
江蘇灌雲,人人都是情趣內衣大師。
河南許昌,擁有全世界一半的假髮生產基地。
山東平度,供應者全球80%的假睫毛。
山東菏澤的棺材,以90%的市佔率,壟斷了日本的“死人生意”。

……
許許多多這樣不起眼的小鎮,以形形色色不起眼的產業,供養着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生計。
也許今天,它們看起來有點不上台面。
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它們也可以從低端製造起步,通過規模化、產業化、品牌化來帶動整個行業的發展,帶動一個地方的經濟突圍。
我們有理由相信,幾年之後,會有內衣界的衞龍,棺材界的茅台,假髮界的蘋果誕生,它們成長於山野,有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力量。
就像那袋5毛錢的辣條,也能擁有近千億市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