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無權罷免我”背後：為啥全世界都搶ARM？_風聞

大家好，我是觀察者網《科工力量》欄目主播，冬曉。提到芯片，人們總是會想到英特爾。但是在移動芯片領域，ARM才是王者。不過，這位王者最近遇到了難題。

6月份，ARM中國陷入“換帥風波”，4份聲明，3次反轉。9月份，英偉達400億收購ARM，可ARM創始人直接請願英國首相，聲稱收購“事關金融主權”。兩條新聞，引發全行業關注。今天，我們就來聊聊這家公司。

首先需要理清ARM和ARM中國的關係，前者是總部設在英國的半導體公司，專門設計移動芯片架構，蘋果、華為的手機芯片，都是用的這種架構。後者是前者的中國分公司，負責銷售業務。按照正常的商業邏輯，誰是老闆，誰是下屬，已經明確。可ARM中國卻是例外，自負盈虧，總部很難管到它。為什麼會這樣？看看銷售數據就明白了，2019年，ARM中國營收年增長近50％，佔到ARM全球業務27％。

雙方關係區分得這麼明白，業務好是原因之一。實際上，還有一個天降猛男，他叫吳雄昂。出生於南京，在密歇根大學、加州伯克利和斯坦福大學都曾求學深造。硅谷創過業，英特爾任過職。2004年，他加入ARM，從銷售做起，一路升級到大中華區總裁。2018年，他出任ARM中國CEO。從此開啓了“單飛之路”。

ARM 中國是混血兒。中方佔股51%，ARM總公司佔 49%。總部將研發工作放在英國，中國區負責銷售。但吳雄昂一直在推動國內項目。2018年底，他們推出周易AI平台，2019年，推出嵌入式處理器“星辰”。去年年底，吳雄昂還要求董事會批准，設立他個人的投資基金，方便掌控。此時，ARM總部突然發現，誰也管不到吳雄昂，ARM中國要“造反”了。

於是，今年6月，ARM公司發表聲明，中國區董事會投票，解除吳雄昂職務。潘鎮元、唐效麟作為臨時聯席CEO，頂替吳雄昂的職務。前面兩個人是ARM總部派來的，目的是鎮壓“造反”行為。但是，ARM中國卻發出另外一份聲明：公司並未發生人事變動，吳雄昂繼續領導ARM中國，目前運營一切正常。

這下ARM總部真的怒了，拉上了中國股東厚朴投資，發表聲明：作為公司大股東，雙方共同決定罷免吳雄昂，符合公司最大利益。厚朴投資是ARM中國的股東之一。兩者合作，在董事會上以7比1的投票數，把吳雄昂踢了出去。

連裁判都是ARM總部的人，吳雄昂還能怎麼鬥？但吳雄昂不承認投票結果，認為董事會的決定是非法的。根據他的説法，厚朴投資此前和他達成協議，雙方在ARM中國的重大事務上，保持“步調一致”。也就是説，厚朴是他的隊友，罷免決議無效。就這樣，吳雄昂還賴在公司裏不走。事情發展到這裏，雙方已經來回發了四次聲明，都快成套娃了。

日本軟銀是ARM公司大股東之一，今年9月，英偉達和軟銀訂下協議，以400億美元，收購ARM。ARM作為移動端處理器巨頭，軟銀掌門人孫正義怎麼就想撒手呢？因為缺錢。軟銀2019年財報顯示，它的營業虧損已經達到了1.4萬億日元，摺合人民幣近930億。出手ARM之前，孫正義已經計劃出售210億美元的股票，準備填補財政窟窿。

為了套現，孫正義此前還曾宣佈，ARM將在美國上市，提高ARM架構的授權費，目的就是為了掙更多的錢。ARM可以説是肉驢，渾身都是寶。孫正義是打算將ARM徹底榨乾。現在，這場400億出售計劃，被稱為“有史以來最大半導體收購案”。 

然而，這筆好買賣，卻讓ARM聯合創始人赫爾曼·豪澤很不爽。他對媒體表示，ARM賣給英偉達，將會是行業災難。交易宣佈之後，他直接發表公開信，警示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説“ARM是英國僅存的技術領先公司”，直接將企業賣給一家美國公司，嚴重傷害了英國的經濟主權。

他説對了，這筆收購還真的不是錢的事。英偉達收購ARM公司這件事，要經過中國批准。在中國運營的企業，如果全球營業額超過100億人民幣，展開收購和出售計劃時，必須向商務主管部門申報。英偉達和ARM的規模，肯定滿足要求。但是中國政府會不會批准，難説。此前，高通打算收購半導體公司恩智浦，中國就沒有同意。

作為ARM的故鄉，英國的表現就更加微妙。今年11月，英國政府提出了一項新法案，凡涉及核能、通訊、人工智能、能源和國防等17個領域的交易，投資者都必須向英國政府作出通報。美國媒體發表評論，這一舉措是專門用來應對中國威脅。不過，英國官員馬上出來澄清：新規則適用所有國家，並非特別針對中國。他們還表示：新規則，不會適用於ARM的收購。

這項收購影響主權，也在行業內引起了巨大反響。英偉達作為收購方，它的業務除了半導體，還涉及遊戲、AI、超算。今年7月，因為AI概念被熱炒，英偉達市值超越英特爾，突破2500億美元。英偉達旗下的Selene超級計算機，排名世界第五。通過硬件和架構，英偉達在AI領域有着壟斷地位。如果收購ARM，英偉達就湊齊了顯卡、網絡、CPU、AI等業務。不過，該公司一家獨大的局勢，也會嚴重影響下游廠商的產品開發。

説了這麼多，ARM公司憑什麼掙錢？答案是“賣菜譜”。1979年，赫爾曼·豪澤與克里斯·克里成立了橡果電腦公司。他們一開始專心搞電腦，不參與處理器。本來想着用英特爾286芯片，卻被英特爾斷然拒絕。“既然你不給，我就自己搞”，1983年，ARM計劃啓動。1985年，第一塊ARM芯片誕生了。芯片雖然成功了，但是公司的電腦業務卻大幅虧損。於是，橡果索性放棄電腦業務，拉上蘋果公司、芯片代工廠VLSI，創建ARM公司，開闢了全新的賽道。

芯片造出來，沒法直接用。處理器和操作系統之間，要有個“翻譯官”，它就叫做指令集。處理器的架構，實際上就是依賴指令集的架構。英特爾開發出來的CISC指令集搞定了電腦，ARM後來居上，用RISC搞定了手機。CISC和RISC思路截然相反：英特爾就是喜歡硬上，把軟件翻譯給硬件，設計複雜，功耗高。ARM選擇RISC，硬件適應軟件，功能簡單，功耗還很低，非常適合移動終端。 

那個時候沒有智能手機，RISC處理器打不過英特爾。不過，ARM還是艱難倖存下來了，開啓了全新的商業模式，IP授權。什麼是IP授權？把生產芯片比作炒菜，傳統方式是“菜譜自己寫，飯菜自己做”。ARM卻是“我寫菜譜，硬件廠商去做菜”。他們授權處理器，廠商支付許可費用和專利費就可以了。ARM靠版權收錢，不用擔心手機賣不出去，自己吃虧。

1993年，德州儀器、三星等半導體巨頭，紛紛嘗試這種模式。諾基亞6110，就是第一部採用ARM處理器的GSM手機。這種商業模式賺錢，還省心。ARM-7授權了超過170家公司，生產了百億級別的芯片。隨着移動設備市場的發展，iOS和安卓手機數量暴增。2016年，以ARM架構為基礎生產的芯片達到了177億，市場佔有率高達34%。ARM可以指着英特爾説出那句話：英特爾，我不做芯片了。

與此同時，該公司“賣菜譜”的模式也在不斷進步。除了傳統的處理器授權外，他們還有指令集授權和物理IP包授權。前者是通過指令集設計處理器，有點像買好原料自己做菜。後者是規定好的設計方案，ARM建好毛坯房，客户裝修就行。看到ARM提供這麼多商業授權模式，也難怪有人會懷疑，ARM中國的硬件可能購買了ARM授權，繼續被人卡脖子了。英偉達對ARM收購，也很有可能導致硬件標準的壟斷。標準之爭，才是ARM爭奪的根源。

ARM在國內外引發的一系列紛爭，歸根到底依舊是標準和主權之爭。作為硬件企業，ARM依靠技術標準，橫掃移動設備。確定了屬於自己的行業主權。但是，在商戰、貿易戰、國家主權的連番攻擊下，傳統的行業主權正在面臨全新的威脅。此時，中國企業應該把握機遇，通過技術產業的不斷推進，建立起屬於中國的行業標準。通過這些奠定根基的標準，創造全新的行業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