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甜姐兒”黃宗英今晨逝世,享年95歲_風聞
2023希望下巴不脱臼的阮萌萌-观察者网编辑-2020-12-14 10:44
轉自“上觀新聞”
今天凌晨3點28分,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作家黃宗英逝世,享年95歲。
去年,第七屆“上海文學藝術獎”頒獎,94歲的黃宗英獲得終身成就獎。因為身體原因沒能去現場的她,讓兒子趙佐代領了獎,並代表她讀了獲獎感言——
“此時此刻,我要對巴老、佐臨和所有的師長們説:學生沒有讓你們失望,小妹做到了!我要感謝上海的觀眾和讀者,對我將近一個世紀的厚愛;我要感謝黨,對我將近一個世紀的教導;我要感謝這片土地,感謝人民,對我將近一個世紀的撫養;我鞠躬。”
黃宗英是中國電影界令人難忘的“甜姐兒”。
1941年,她主演個人首部話劇《甜姐兒》;
1946年,主演個人首部電影《追》,之後分別在《幸福狂想曲》《麗人行》《雞鳴早看天》《街頭巷尾》《烏鴉與麻雀》等影片中出演重要角色。1954年,她創作了電影劇本《平凡的事業》;
1960年,擔任劇情電影《六十年代第一春》的編劇;
1965年後,她專門從事文學創作,曾連續三次獲得全國優秀報告文學獎,著有報告文學《大雁情》《美麗的眼睛》《桔》《小木屋》等,隨筆集《故我依然》《上了年紀的禪思》,與徐遲、肖復興共同創作報告文學集《為了你,我的祖國》,與丁玲共同創作報告文學集《一代天驕》,2016年出版《黃宗英文集》。
黃家兄妹。前排左起:黃宗英、黃鋭華(享年99歲)、黃燕玉(享年103歲)。後排左起:黃宗洛(享年86歲)、黃宗江(享年89歲)、黃宗淮(80年代去世)、黃宗漢(享年83歲)
黃宗英曾説,“我的人生就是我的藝術,我的藝術在過去、現在、將來,都是我真實不變的人生!”
9歲喪父、15歲失學,黃宗英最珍惜的事就是看書。一有時間,哪怕在演戲候場的間隙,她都喜歡坐下來學點什麼。她説,相當數量的優秀文學作品及其中的人物,“伴着我走過坎坷曲折的人生道路,敦促我為文學藝術盡心盡力做些微貢獻”。
黃宗英和大哥黃宗江在蘭心劇院後台(1942年)
新中國成立後,黃宗英成為較早轉到專業作家行列的電影表演藝術家。她認為,一個作家,要發出該發的聲音。
她的《大雁情》呼籲要給一個飽受不公平待遇的植物學家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給他平反。
為了幫助研究高山植物生態的科學家實現在西藏建立一個觀察站的夢想,黃宗英籌措經費,帶着團隊三進西藏,幫助女科學家圓夢——第一次進藏,她寫出了報告文學《小木屋》;第二年,第二次進藏考察,她跟蹤拍攝了紀錄片《小木屋》;第三次進藏,年近七旬的黃宗英和科學家考察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因嚴重高原反應昏迷了兩天兩夜。
電影《追》劇照(1946年)
翻開黃宗英作品集,靈動的表達溢滿字裏行間,率真的情感表露一覽無遺。正如有人所評價:黃宗英對中國影響最大的也許不是電影,而是她的文學。
銀幕外,還有作家夢
2016年,“甜姐兒”黃宗英所著《黃宗英文集》由海天出版社出版。
文集共四卷:第一卷《存之天下》,寫親人朋友;第二卷《小丫扛大旗》,收錄了報告文學、人物特寫、早期的影視劇本、詩歌等作品;第三卷《我公然老了》,主要是散文作品;第四卷《純愛》,收錄了黃宗英、馮亦代的往來書信,時間為1993年2月26日至11月4日。
她是舞台上的“甜姐兒”
1925年,黃宗英出生於北京,7歲隨父移家青島,9歲喪父,孤兒寡母去天津投親,進樹德小學就讀。1941年初秋,黃宗英應長兄黃宗江信召到上海,在黃佐臨主持的上海職業劇團打雜。不久,她在話劇《蜕變》中代戲上場,從此走上戲台。
電影《麗人行》劇照(1948年)
在《可凡傾聽》裏,黃宗英曾回憶道:“我不記得哪個當口上去,正愣着的時候,被舞台監督給推出去了,沒想到角光那麼厲害,底下像個大窟窿似的,我就蒙了。後來,我趕快出了第一句話,又不知道哪兒説第二句話,他們都有經驗,追着我的話往回倒,我就説了第三句話。”手忙腳亂裏,黃宗英下了台,心想“戲給自己攪亂了”,這時黃佐臨出現在她身後,告訴她,明天還是她來表演。
在上海的劇團裏,18歲的黃宗英結識了年輕而有才華的同事郭元彤,藝名異方,但對方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婚後18天就去世了,這給黃宗英的第一段婚姻蒙上了難以忘卻的陰影。在以往的採訪中,黃宗英曾説:“結婚那天,他就病了,是扶着結婚的。我第一次看見人稀里嘩啦就死了,就往太平間裏推。”
短短18天的婚姻悲劇,使黃宗英的精神受到了重創。半年後,她從北京回到上海,後來又應聘到南北劇社,擔綱了不少話劇的主演,成為紅極一時的“甜姐兒”。南北劇社的社長程述堯,對黃宗英十分關愛,兩人於1946年成婚。這是黃宗英的第二段婚姻。
最成功的角色是“趙丹妻”
1946年冬天,黃宗英主演了第一部電影《追》,從此由舞台走上銀幕。緊接着,她又主演了影片《幸福狂想曲》,這個偶然的契機,使她與趙丹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
片子快拍完了,趙丹和黃宗英説:“你不應該離開,你應該是我的妻子。”現實中的幸福狂想曲悄然奏響。後來,黃宗英與程述堯離婚,和趙丹走到了一起。兩人共同合作出演了《烏鴉與麻雀》《麗人行》《聶耳》等作品,其中《烏鴉與麻雀》是一部極為出色的喜劇電影。
黃宗英和趙丹
1951年,趙丹、黃宗英夫婦因為電影《武訓傳》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趙丹扮演武訓,黃宗英也出演了一個角色,影片講述出身貧寒的武訓,幾十年行乞賣藝,積攢善款,籌辦義學的曲折經歷。最初上映時廣受好評,但在當年5月卻被突然定性為“反動電影”,鋪天蓋地的否定、批判迎面而來。那是最艱難的時刻,黃宗英在《可凡傾聽》裏説道:“我們倆小吵小鬧多得很,大家夥兒都知道。但是每當一批《武訓傳》,我就馬上站在他旁邊了。每次他受到大委屈的時候,我一定站在他旁邊。”
丈夫“阿丹”是黃宗英最重要的人生伴侶。1980年,趙丹因病逝世,兩人相依相伴了32年。不論在什麼場合,只要提起趙丹,黃宗英都會説,只要自己活着,阿丹就不會“死”。她曾寫過一篇文章,名為《痴迷廿年一一趙丹只為演魯迅》,從1960年開拍《魯迅》,“阿丹”直到生命盡頭,還在牽掛着魯迅這個角色。在《可凡傾聽》裏,黃宗英説:“他要演戲,整個人就跟瘋子似的,整個人就變魯迅了。到服裝倉庫裏頭,淘來淘去,把魯迅可能穿的東西都穿自個兒身上。他演什麼都要像什麼。所以當時抽煙抽得特猛,而且抽得要燒着手指頭。”去世前幾天,“阿丹”的鬍子來不及剃了,人也特別消瘦,黃宗英覺得“他晚年躺在那兒,特別像(魯迅)。”
晚年的黃宗英與散文家、翻譯家馮亦代譜寫了一段安靜幸福的黃昏戀,但趙丹始終是無法取代的一生摯愛。“人家問我一生你難演的角色是什麼?我説難為趙丹妻。你一生中最成功的角色是什麼?我説同樣的,也是趙丹妻。我活着,不能讓他死了。”《可凡傾聽》裏,可以聽到黃宗英這樣子説。
成為作家的演員
作家,是演員黃宗英的另一重身份。1952年,黃宗英被調到上海文學研究所,奉命轉行成為編劇。從此,銀幕上的黃宗英逐漸隱退,作為報告文學《小木屋》《大雁情》《天空沒有云》作者的黃宗英開始廣為人知。
巴金(右)、黃宗英(左)在波蘭第二節世界和平大會上(1950年)
黃宗英寫的第一個劇本大綱名為《平凡的事業》,劇本完成後一遍就通過了,這令她備受鼓舞。不過緊接着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她曾回憶説,自己10個月內連寫了8個劇本大綱,卻都被斃掉了。寫劇本太“磨人”,幸虧當時的領導夏衍告訴她,要是寫不出劇本,每年出幾篇散文或報告文學也行。提起這,黃宗英也直率:“我初中畢業,哪兒知道什麼是報告文學。只是除了劇本,我什麼都想寫。”
1982年,黃宗英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入藏,並全程跟隨生態學者徐鳳翔做野外考察,最終寫就震撼讀者的《小木屋》。但寫好報告文學並不容易,作家必須到故事發生的一線去觀察和記錄。20世紀90年代,黃宗英第三次跟隨徐鳳翔入藏考察,結果卻發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給她的身體帶來極大的損傷。《可凡傾聽》裏,黃宗英回憶:“缺氧之後,如果我當時就回來,大概不至於這麼厲害。5月1日昏過去,5月3日醒過來,後來我一直堅持到雅魯藏布江大拐彎,才隨着大隊趕回。20多天來一直帶病工作,所以血管始終就傷得厲害了。”
晚年,黃宗英還有一個報告文學的夢。“我久想採訪一個研究大糞的專家,到農業科學院去,到他的家裏去。”
黃宗英主演電影《為孩子們祝福》劇照(1952年)
年事已高的黃宗英始終保持着知識分子的生活方式,“每天讓腦子動一動”,看書、練字、有時也彈鋼琴。她曾在《可凡傾聽》説,“我早上起來要練舞,當然不可能到街上去跳舞,但是我可以練一練。我從來沒覺得悶,活着興趣很廣,我活都活不過來呢。”
“醜丫今已雪盈顛。無多春暖花開日,不少風欺霜虐天。銀幕舞台留舊夢,荒原極地續新篇。壯心未逐前塵散,繞室彷徨百遍旋。”《可凡傾聽》裏,“甜姐兒”的自敍詩言猶在耳。
*2000年06月16日《解放日報》,曾刊登黃宗英文章《聽二十四歲的傅雷講課》,今日再刊於此,以作紀念。
聽二十四歲的傅雷講課
一九三一年秋,傅雷從巴黎回國,抵滬之日,適逢“九一八”事變,故國已無完土。
是冬,傅雷受聘上海美術專科學校,教美術史及法文,《二十講》就是當年傅雷的授課講義,一九三四年六月編撰完畢並未發表。遺留下來的是一冊厚厚的,以“十行箋”訂成的本子,全部以清逸靈秀的毛筆字書成。而我竟能以人民幣二元一角購得三聯書店的八四年版本,簡直不可思議;雖説責任編輯吳甲豐在“編校後記”中解釋“限於條件,只好暫時將就”云云,我已經感到萬幸萬幸如獲至寶,百感交集,有點兒想哭。
待我打開書頁,卻彷彿自己已化為莘莘學子之一,聽博學多才年方二十三四歲的傅雷講課,我彷彿看到趙丹也在課堂裏,一九三三年正是作為小小劇團團長的趙丹,被故里南通的國民黨通緝,帶着衝出險境的得意乘船悄悄來到上海,把父親囑咐他學律師的學費交到美專。唉,我到哪兒去問阿丹有沒有聽過《二十講》?只知道阿丹對傅雷還是挺服貼的……
只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課堂的四面牆已經消失,書冊像一襲魔毯把你帶往幾個世紀前的翡冷翠、羅馬、荷蘭……恰如傅雷《序》中言:“夫一國藝術之產生,必時代、環境、傳統演化,迫之產生,猶一國動植物之生長,必土質、氣候、温度、雨量,使其生長。”他告訴你十三世紀是中古的黑暗時代告終、人類發現一線曙光的時代,是誕生但丁、培根、聖多瑪的時代,也就誕生了基督教聖者方濟各。聖方濟各頌讚自然、頌讚生物,相傳他向鳥獸説教時,稱燕子為燕姊,稱樹木為樹兄,説聖母是一個慈母,耶穌是一個嬌兒——這在藝術上可純粹是簇新的材料,於是童年時就已在荒僻的山野的喬託,乃承擔了方濟各幾座教堂寺院六十多幅壁畫和內部裝飾,喬託的畫成了天真動人的詩。讓我感到最親切的是《聖方濟各向小鳥説教》,小鳥兒從樹上飛下來,一行一行蹲在方濟各面前,像一羣小孩在靜靜傾聽,真是妙極了。所以説“繪畫之有熱情的流露,生命的自白,與神明之皈依者自喬託始”。他是文藝復興的先鋒。於是我們跟蹤傅雷熱情的流露、生命的自白、與對藝術之神皈依之虔誠走近波提切利,走近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拉斐爾、倫勃朗、魯本斯……讓我們通過畫面聽到音樂的律動、歷史的走向、心靈的震顫,並教會我們在宏大的歷史畫卷中,匯聚眾多人物的題材裏,能夠找到那準確地精心勾勒一件事物的一舉手一投足的一分鐘。呀,我的筆難以描述二十萬字的《二十講》之博大精深,我想到歷史和人物皆因關鍵的一分鐘結晶,而積累,而沿襲……
有一天,三聯書店總經理董秀玉來到馮亦代的病房,我談起得到《二十講》的珍本,只是字太小,我的視力在退化,有的篇章不得不去複印放大,有的片段若按我年輕時的記憶力真想背下來,人還是要相信些什麼的。小董説:“我們出了新版本啊!是大三十二開本,字清爽。老版本限於當時條件只選了五十四幅插圖,而當年傅雷講課時,是配有大量名畫圖片的。傅敏為了實現父親的宿願,在旅歐時帶回大量名畫圖片,共選用二百一十四幅。可精彩啦。”“那一定很貴吧?”我問溜了嘴。“不貴,才六十多元,我送你。”三聯書店一直常常贈書,果然董總沒過兩天就寄來一本新版《二十講》。一九九八年十月第一版,到一九九九年二月已經第四次印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