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北方,全面潰敗的20年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0-12-14 08:11
近日,網絡上有個話題被人們廣泛討論,那就是南北差距的問題。
起因是快到年末了,全國各地都在公佈前三季度的經濟成績單。
由於疫情的得到了有效控制,在世界一片哀鴻中,中國的GDP逆勢增長。
如此成績,固然可喜。但在一份榜單中,我們卻發現了一絲危險的信號——在GDP前十強的城市裏,位於疫情中心的武漢,都抗住了最大的經濟衝擊,保住了前十的位置。
然而,曾經力****壓武漢的天津,卻第一次意外地跌出了前十。
這也同時意味着,在全國經濟前十強裏,北方城市將只剩下北京一根獨苗。

在過去的幾十年裏,這個趨勢尤為明顯——北方城市節節敗退,南方城市不斷超車。
如果按人均GDP來算,根據21世紀經濟報道發佈的中國高收入城市排行榜顯示:以人均GDP達到1.25萬美元為標準,23座城市中,北方城市僅有5座。
即便是擁有行政力量中心的北京,近些年也尤為乏力,被無錫、蘇州和南京趕超。

南北的經濟差距,已經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了。
1935年,國立中央大學地理系主任胡煥庸,曾在《地理學報》發表了一篇論文,名為《中國之人口分佈》。
文章的末尾,他在中國地圖上劃了一條線,一頭是東北黑龍江的璦琿,一頭是西南雲南的騰衝,就是著名的“胡煥庸線”。

這時,在胡煥庸線的東南邊,國土面積佔當時版圖的36%,人口占96%;線的西北邊,面積佔 64%,人口卻只佔 4%,嚴重不平衡。
到2010年第六次普查時,東側人口占93.7%。70多年間,國內經歷瞭如此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卻僅僅減少了2.3個百分點。
不得不令人感慨,胡煥庸線的魔力。
胡煥庸線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是邊塞苦寒與田園風光的分界線,是乾旱與濕潤生態的分界線,也是農業與牧業生產區的分界線。
中國所有的一二線城市,幾乎都在胡煥庸線以東。
到今天,在胡煥庸線內部,誕生了一條比胡煥庸線更重要的分界線。
中國社會科學院城市與競爭力研究中心主任倪鵬飛,在其團隊已發佈過十多次的《中國城市競爭力報告》裏,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北緯31度以北的大部分地級以上城市排名在下降,而北緯31度以南的地級以上城市排名在上升。

在中國的地圖上,北緯31°正好穿過長江流域。在倪鵬飛看來,北緯31°就是一條中國城市發展的“長江防線”。
過去長江防線側重於軍事戰略,今天卻變成了經濟意義上的。
長江防線以北的城市,正在加速黯淡下去,而長江防線以南的城市,呈現出一片勃勃生機。

北方的掉隊,實際上也就是最近十幾年的事情。
在計劃經濟時代,北方靠着國家投資,憑着一個個大項目,撐起了中國經濟的半壁江山。
改革開放以後,計劃經濟的慣性仍在,在消費、科技與互聯網尚未爆發之前,北方依然可以用資源與政策優勢,與南方一爭高下。
直到九十年代末,北方的經濟還熱火朝天。
1996年7月,中國電信國際計算機互聯網濟南網正式開通。而且,濟南市還成為全國第一個電子商務試點城市。

三年後,馬雲、李彥宏等互聯網新貴才開始他們的新時代的征途。
1998年,位於青島的海爾進入多元化發展階段,通過持續兼併整合,產品已達幾十個。
海爾對兼併的企業,輸出自己的管理模式,用無形資產盤活有形資產,從而把兼併企業做強。海爾把這種被兼併的企業稱為“休克魚”。
憑藉休克魚理論,張瑞敏成為第一位登上哈佛講壇的中國企業家。

1999年,山東納税百強企業出爐,位於東營的全國第二大油田——勝利油田位列榜首。
在另一邊,“煤老闆”已成了山西人的代名詞,以煤炭為代表的資源型城市瘋狂擴張,簡單粗暴的致富模式,被稱作“家裏有礦”,至今還在互聯網上被常常用來調侃人。
那時,以香港為樣板建設的大連,有“北方香港”的稱號,工商業發達、經濟總量位居全國前十,是北方一顆冉冉上升的明珠。

不僅如此,北方城區人口超過百萬的大城市也明顯多於南方,其中包括鞍山、撫順、齊齊哈爾、包頭、淄博等非省會城市。
現如今的廈門、蘇州、寧波等南方明星城市,當時不過是城區人口幾十萬的中等城市。
改革開放前三十年,我國城鎮化率最高的區域一直屬於東北,直到2009年,才被東部沿海超越。
千禧年後,時代轟然變化,太平洋的風吹來,南北各自調轉方向。
談了十五年,中國終於入世。温州、東莞、佛山等一些普通小城,藉助外貿的風口逆襲成功。

南北中國,也在時代的浪潮下轉向了不同的方向。
1988年11月21日,人民日報評論員吳國光去日本考察,在京都產業大學時,他被該校的教授小島朋之問住了。
因為他的問題十分尖鋭:聽説貴國派了幾個人到深圳特區給青年講演卻遭到拒絕,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都很關注,請介紹一下。
小島朋之所提到的事情,就是著名的“蛇口風波”。

從1988年9月起,美國《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新聞週刊》廣泛報道這次事件,大洋彼岸的讀者們,讀到了爭論雙方對特區發展的不同看法。
國內的大小媒體,海外的華文報紙,更是爭相發表社論和通訊,評述“蛇口風波”的是非。
什麼是“蛇口風波”呢?
1988年1月13日晚,深圳蛇口招商大廈9層,一個普通會議室內,舉行了一場“青年教育專家與蛇口青年座談會”****。
三位專家均為中國青年思想教育研究中心的報告員,各自在關於青年教育的演説中成名,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李燕傑、曲嘯與彭清一。

這場座談會由共青團蛇口區委負責人主持,近70名蛇口青年參加。會議沒有中心議題,開始時,主持人請三位專家談談來特區的觀感。
三人對深圳都寄予了極高的評價。如果沒有意外,會議大概會在友好熱烈的氛圍中結束。
然而,此時,一位青年站起來問了一個問題:在內地、在北京,市民也好,青年也好,他們對深圳到底是什麼印象?
曲嘯回答:“在個別人的思想裏,想到這裏來幹什麼呢?淘金,掙錢,玩。真想到這裏來創業的……凡在人羣之中,必定有先進的、落後的、中間的。
有差異是正常的……就是在座的當中有沒有淘金者呢……到這裏創業,這是大多數,有沒有淘金者?有……”
就是“淘金者”這個詞,平地一聲驚雷,引發了激烈的辯論。

坐在門口的一個青年質問:“你説來深圳的人有建設者創業者,也有淘金者,請解釋清楚什麼叫淘金者?”
曲嘯回答:“我説的淘金者不是為深圳特區的發展來創業,不是為了創業獻出自己的全部力量……為了個人利益到這裏來,圖這裏生活好、工資收入高。
如果錢少了,生活又艱苦,就不肯來。我把這類人當作淘金者,特區不歡迎這樣的淘金者。”
這位青年不同意曲嘯的觀點,另一位青年乾脆站起來反駁道:“我們來深圳、蛇口為什麼不能賺錢呢?淘金者賺錢,但沒有觸犯法律,無所謂對錯……”
雙方持續交鋒,尺度越來越大。
一位青年尖鋭地説:“三位老師的思想在蛇口是沒有市場的。三位老師的演講在內地有反響,在蛇口這地方就不一樣。蛇口很多青年在獨資公司,他們的利益不一樣。
我對你們説這些話不怕,香港老闆不會炒我的魷魚,在內地就不敢了,不敢暢所欲言,這其實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

1990年,外籍人士在海濱浴場玩沙灘排球
彭清一説:明天我就在大會上當着那麼多的人講你的話,你叫什麼名字?明天你們市長都要去……
於是,這位青年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座談會後第二天,一份題為《“蛇口座談會”始末》的材料被寫了出來,從深圳分送給中央和有關單位的領導。
《蛇口通訊報》連續發表三篇文章,將雙方尖鋭的態勢呈現給世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信息很快擴散到全國,連被南方青年直呼“沉悶”的北方也活絡起來了。

《天津青年報》、《新觀察》半月刊等媒體紛紛為蛇口青年站台。
隨後,《人民日報》關於“蛇口風波”的討論,在全國報刊中掀起了評論這場風波的熱潮。
從8月到11月,全國幾百家報刊紛紛就此發表文章,絕大多數都指出思想政治工作必須改革,以適應商品經濟發展的新形勢。甚至有的還提出了“應該有一個‘蛇口環境’,一個使人免於恐懼的環境”。

《人民日報》還披露蛇口招商局董事長袁庚對此事的評論:“即使他的發言有什麼不妥,也不允許在蛇口發生因言治罪的事情。”
從此,全國的青年吃了一顆定心丸,愈發堅決地奔赴深圳創業淘金。
與之相對比的是,前段時間,有條新聞惹人注目:網曝雪鄉宰客,烤腸15元一根引遊客吐槽。
為此,《黑龍江日報》發評論為雪鄉鳴不平。

吃與不吃是遊客的選擇,本無可厚非,關鍵在於,作者最後這樣説:“除了喊冤,必要時,還得讓噴子切身體會一下什麼叫‘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
在很多人眼裏,南北的真正的差距在於思想意識。“投資不過山海關”之類的話,也廣為傳播。
北方官僚,南方自由,這樣觀點塵囂日上,成為了許多人心中的固有成見,連帶着認為南北經濟的不同也是因為觀念的區別。

但實際上,是改革開放以後,我國採取出口替代戰略,國家宏觀開放政策向東部沿海地區傾斜。五個沿海特區和14個對外開放城市,基本奠定了沿海工業化與城鎮化基礎。
沿海開放城市最先成為承接國際產業和資本轉移的地方。
到1998年,它們的GDP總量佔全國的17.74%,整個東部地區利用外資佔全國的85-90%。

2006年,“十一五”規劃綱要提出,要“形成以沿海及京廣京哈線為縱軸,長江及隴海為橫軸”的兩橫三縱城鎮化發展格局。
此時從全國一盤棋的角度看,東西差距或許較大,但南北之間尚能維持平衡。
但2008年,金融危機後,國家採取多輪經濟刺激,全面進行基建,再造房地產熱潮。
以能源和原材料為主的北方工業本有優勢,可惜過度刺激下,經濟增長的邊際效應越來越弱,也越來越不適應供給側改革。

2011年開始,以煤炭為主的大宗商品暴跌,依賴傳統重工業和資源的北方經濟受到重挫。
2013年開始,東北城市的經濟陷入寒冬,2018年後,天津、山東相繼失速,北方經濟一蹶不振。到2018年底,北方地區經濟佔比下降到38.6%。
另一方面,投資、出口、消費是驅動經濟的三駕馬車。而北方卻陷入投資的單一路徑,出口賽道本就不如南方,消費上也落於人後。

今天,消費成了影響經濟活動的最重要因素,哪裏有更活躍的服務業,哪裏才可能有更好的經濟表現。
在全國夜間消費最活躍的10個城市中,南方城市佔9席,北方城市僅北京上榜。
這就引申出一個問題,氣候。
試想,北方天寒地凍的日子,連出趟門都舉步維艱,哪有餘力和心情來進行消費呢?


人類歷史上,氣候一直都是影響經濟活動的重要因素。極熱和極冷,都不利於人類的生存。在農耕時代,温帶地區率先發展起來。
在過去,冷比熱更容易馴服,王朝也多定居於中原和北方。科技革命後,空調被髮明出來,熱反而比冷更易解決了。
李光耀曾説,如果沒有空調,新加坡就沒有今天。
南方一年四季,基礎設施建設都可以開工運轉,而北方冬季氣候寒冷且夜晚漫長,別説人了,就是機器,在零下幾十度的環境裏,也難以穩定運行。

東北的老鐵從鋼廠下崗了,搞搞副業,支個燒烤攤,也只能弄上大半年。武漢在鋼廠失業的工人,就可以隨心所欲擺上一整年無壓力。
全世界的北方地區都面臨着這樣的問題,除了中國東北,美國五大湖區,德國魯爾區,英國倫敦曼徹斯特等等,都淪為了工業鐵鏽帶。
如果説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交通了。
自大航海時代以來,海運已成全球貿易的最主要運輸方式。
據聯合國貿易發展促進會統計,按重量計算,海運貿易量佔全球貿易總量的90%;按商品價值計,則佔貿易額的70%以上。
海運之所以有這樣的地位,主要還是因為成本優勢。而且,船舶可以運輸超大、超重的物件,打破了尺寸、重量等方面的限制,汽車、火車和飛機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入世後,南方的城市因為航運便利,迅速深度融入了全球產業鏈。

北方當然也有沿海港口,但卻不如南方。
一來,因為氣候原因,某些港口冬天會有冰凍期,船舶行駛困難,不能使用。
二來,世界海運主航道分佈裏,可以看到:主航道基本集中在南方港口,因為從東南沿海港口出發,能最快匯入全球主航道,距離更短,速度更快,成本也最低。
藉助海運,南方城市還可以爆發一個技能,那就是江海聯運。
長江干線形成了三大航運中心、5個自由貿易區、22個主要港口和26個水運開放口岸。

有黃金水道長江作為依託,不要説南京、武漢,就連川渝這樣的西南大後方,都能馳騁萬里,輕鬆度過萬重山,通過上海這個出海口,湧入世界。
北方的黃河,由於泥沙大量堆積,下游河牀高於地面,處處都是“地上河”,通航條件非常差。
多重因素下來,北方就被扼住了咽喉。
南方的淘金故事仍在繼續,而北方的節奏慢了一拍,但這絕不是人的原因,盲目地認為這是人的原因,就好像外國人一度固執地認為中國人創造力就是不夠一樣。
在十四五規劃中,有這樣的表述:“優化國土空間佈局,推進區域協調發展和新型城鎮化。”
從中央到地方,全國各地都在為南北差距着急。

2018年5月,發改委原副主任在公開場合表示,南北經濟差距太大,去年“南方GDP實現52.5萬億元,佔全國總量的61%左右,是1980年以來佔比最高的時期,相應的北方的佔比下降到39%左右”。
在過去,經濟重心的南移,既有市場自發的影響,也有行政力量的干預。如果真要協調發展,顯然需要政府的佈局。
“一帶一路”的倡議要儘快落實,新亞歐陸橋經濟帶建立起來後,將橫貫東西,北方大陸的城市,鄭州、西安、青島、濟南、蘭州、烏魯木齊會連接成一條線。
北方氣候寒冷,但對雲計算來説正適合,在東北地區、華北和西北地區,建設世界級的雲計算中心,未嘗不可。
今年中美對抗不斷升級,新冠疫情肆虐全球,讓世界都面臨一場大變局。
對中國來説,糧食安全、能源安全以及戰略裝備等領域,顯得尤為重要,這些正好是北方的優勢。
北方城市的功績不可磨滅,在過去的時代,東北構建了共和國打造鋼鐵軀幹,西北是為大陸戍守邊疆的咽喉,山西則為全國源源不斷輸送“工業糧食”。
他們共同撐起了中國經濟的半邊天。
現在,北方因為市場化程度相對較低,市場機制和體制改革相對滯後,承受了經濟衰退的陣痛,我們也需要在全國一盤棋的思路下,思考問題的出路和解法。
一 個 都 不 能 掉 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