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男是女都可以?為什麼在動畫中,我們更容易接受多元性別觀_風聞
动画学术趴-动画学术趴官方账号-2020-12-14 08:03

作者/ 拉笑兒·李
編輯/ 若風
排版/ Pel
“動畫從圖像、文字、聲音等多個角度塑造出一個個我們在現實中能想到或不能想到的角色,吸引我們走近 TA,並與之共同協作地表演一出架空的戲劇。”
最近剛剛完結的動畫真人劇**《棋魂》**備受熱議,但爭論更多是圍繞劇情還原度以及本土化展開,從而掩蓋了來自一大波造型黨的呼喊:為什麼要剪掉小亮的齊耳秀髮?!

塔矢亮的飄逸髮型是《棋魂》裏的一大亮點

誠然真人劇版裏俞亮演員的外形氣質很好,神態可以説是很大程度地還原了人設。但也許中長髮真的也不適合他吧——這種髮型對男性的長相相當挑剔,類似的外型包括**《千與千尋》里斯人若彩虹的白龍,和《恐怖寵物店》裏的美男子D伯爵**。

白龍

D伯爵
由此筆者聯想到,在性別觀還很保守的九十年代,雖然在現實中見到的男性無論老少都是清一色短髮,但看動畫的女孩們仍然會不能自已地迷戀上**《幽遊白書》裏妖狐藏馬**這樣的角色。筆者也曾經和好友因為發現對方同在暗戀藏馬而互相賭氣冷戰了三天。
像這樣的角色,是很難被投射到生活中誰身上的。
在舞台劇版本里,飾演藏馬的演員十分清秀,但還是無法還原原作裏的神采。

《幽遊白書》裏身世成謎的藏馬

舞台劇版藏馬的定裝照
除去電視劇中的服裝設計等標準不談,在現今的三次元世界裏,過耳的清秀髮型似乎極少有男性能夠駕馭。
同樣地,儘管中性化的女子形象相對而言更容易被接受(其中也體現了某種程度主流思想對“娘”的偏見),但在從動畫向真人影視的轉化中也不盡如人意。比如,在**《美少女戰士》真人版的舞台劇中,天王遙與海王滿**的 CP 感相較於動畫裏的描繪顯得弱了許多,甚至讓觀眾產生不太能入戲的感覺。

動畫裏的天王遙

動畫裏的海王滿和天王遙

真人版音樂劇《美少女戰士-Un Nouveau Voyage-》裏的天王遙

音樂劇裏的海王滿和天王遙。
你是否考慮過:為什麼真人和動畫的接受度差別這麼大?為什麼在動畫中,我們更容易接受多元化性別觀?
一方面,觀眾對立體顏值的審美各不相同;另一方面,在長期由兩性二元論作為主要論調的現當代,人們分別以“陽剛”、“陰柔”兩種極端氣質作為個人形象的參照物,並逐漸被禁錮在以這二者對應“男”和“女”的性別範本內。
因此,當界於中間模糊地帶的其他美好形象出現時,因為在現實社會中非常罕見且少有真實人物能承載,我們只好將其拔至一個象牙塔的高度,用“古典美”和“未來感”等詞彙來形容這種具有距離感的魅力。
但更重要的是,在動畫這種幻想的場域裏,以上的範本和隔閡都被打破了——圖像、文字、聲音從多感官角度塑造出一個個我們在現實中能想到或不能想到的角色,吸引我們走近 TA,並與之共同協作地表演一出架空的戲劇。
多元的社會性別
作為為數不多被作者官方肯定其酷兒身份的角色,天王遙是一個很特別的例子:她在作品中的性別身份是不穩定的——不同人在不同場合對她的描述並不相同。有時候她是十足的帥哥,有時候她的性徵撲朔兩迷離,有時候她還不失冷豔的女性颯美。




小遙的“多副面孔”
當我們在討論性別模糊或者LGBTQ(L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 Queer)時,其實是在討論:個體舉手投足表現出來的社會性別,與社會對 TA 的生理性別形成的規範存在差異。
但是,不管是從作品還是現實中的例子可以看出,這種差異狀態並非一直存在。比如,小遙雖着男裝但並不隱瞞自己的女性身份,而且在動畫中也曾以女性私服的打扮出場。
而且,既使是異性戀的喜好也並不一直與男兒陽剛、女兒陰柔的統一範本。比如,和女孩子為長髮的藏馬吃醋相對應的,是當年男孩子們對水野亞美高度一致的喜愛。在內部四星戰士(與月亮公主關係最密切、出場頻率也最高的水星、火星、木星、金星戰士)裏,她可是唯一的短髮啊。

短髮的亞美是水與智慧的戰士。
再説了,如果“陽剛”是衡量男子魅力的標準,那麼相比儒雅柔和的出木杉君,大雄的感情勁敵是否應該換成孔武有力的胖虎?

俊俏的出木杉君(《哆啦A夢》)
顯然,我們和靜香一樣會更喜歡甚至有些女相的出木杉君。
虛構的範本
“在幻想的國度裏,即使是生理的性別概念甚至也可以不侷限於男女。”
從前面幾個偏中性人氣角色的例子可見,大眾對兩性極端氣質的追捧只是“僅供參考”而已。
無論是社會性別還是人們對性別氣質的審美都並不能被範本固定,它們其實都是一個個變化的過程。但是,這種性別的不連貫性常常被追求一致性的社會規範所掩蓋。我們在很多動畫作品裏也能看到這樣對一致性範本的追求,並且,這種追求像極了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受到的社會規訓。
如,《亂馬1/2》中,主角早乙女亂馬被髮誓要把他“培養成男人中的男人”的父親帶往中國習武,卻因在娘溺泉裏泡澡後獲得了能由水温觸發性轉的能力——而這也讓父親覺得無顏歸鄉,才有了後來他和未婚妻小茜朝夕相處的劇情。

亂馬遇到冷水會變成女孩,遇到熱水則恢復成男孩
在**《完美小姐進化論》裏,怪異陰鬱的少女中原須奈子**被姑媽要求由四位美少年培養成一名“出色的淑女”,而整部漫畫可謂她個人的一段艱難成長史。


平時打扮邋遢、自閉的須奈子
從世俗“標準”上説,中原須奈子的長相其實是標緻的,並且偶爾會在故事裏驚豔眾人。但她的孤僻心理和行為不符合社會範本,所以她需要“進化”才能達成“完美”。

偶然找回自信,驚鴻一瞥的須奈子。
可見,所謂的一致性並不真實存在,它是被慾望化、理想化的一系列行動、姿態在身體上的“強制性”表現。同時,這個表現永遠意指着一個不在場之物:即使打扮成淑女的須奈子依然發自內心地熱愛恐怖學,她依然不是那個“完美小姐”。

須奈子平時最喜歡和她的骷髏、人體模型一起待在小黑屋裏看鬼片
倘若將一位百分之百的淑女帶到大家的眼前,也未必會贏得百分之百的心動率。各花入各眼,所謂的“完美小姐”也許就只有傳説中能同時呈現千百種形象的九尾狐能做到了。
作為“三無少女”(寡言冷麪且內心封閉的少女)的初代目,綾波麗是許多御宅族的夢中女神,但這並不妨礙明豔驕傲、敢愛敢恨的明日香俘獲另一部分讀者的心。這兩位角色作為兩個對立面撐起劇情,她們除了性別之外的其他設定幾乎是完全相反的。

綾波麗與明日香(《新世紀福音戰士》)
《NANA》(又名《世界上的另一個我》)裏的大崎娜娜和小松奈奈也是這樣的一組對比:來自不同背景的兩位名字、年齡相同的女生機緣巧合地入住了同一間公寓,她們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堅毅剛強的娜娜和單純可愛的奈奈
哲學家和性別理論家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性別麻煩》**一書裏拒絕將“女人”視為構建性別認同或性別身分的具體類別。她認為,這種共性其實是一個虛構(fiction)。反之,男性也是一樣。我們也能看到,幾乎每部少年漫畫都是一幅各形各色男性角色的羣像。

十二黃金聖鬥士(《聖鬥士星矢》)

《火影忍者》
你我並不因為同樣的生理性別而必然擁有其他共同點,所以,性別認同這個説法本身也是理想化的、虛構的,而同為虛構的動畫創作則能夠打開限制,拆解、重造這樣的認同。於是,在幻想的國度裏,即使是生理的性別概念甚至也可以不侷限於男女。
《聖傳》中出生就沒有性別屬性的阿修羅同時具備少女的嬌憨可愛與少年的清秀俊朗,與夜叉王組成CP一點也不違和。

阿修羅和夜叉王
經常被視為古早耽美漫畫的**《日出處天子》對主角廄户王子**的性別給出過暗示——他的性別其實是不完全的。

作品對王子和蘇我毛人的感情描寫得非常細膩
同樣跨越性別的可能還有我們最熟悉的哆啦A夢——機器怎麼會有明確的生理性別呢?漫畫裏説了,機器貓是 22 世紀的保姆型機器人,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他的性別意識是根據陪伴對象的性別來設定的:哆啦 A 夢很有可能只是一直在模仿一位男性。

哆啦A夢是談過女朋友的!
持續的角色模仿
“所謂的性別,也許更適合被解釋為:在時間過程中建立起來的一種脆弱的身份。”
如果從機器人的性別設定繼續展開,那許多動畫作品裏的“養成式戀愛”都關乎角色模仿。
如果在**《人形電腦天使心》裏從垃圾站將小嘰撿回家的不是主人公秀樹**而是一名女性,那麼小嘰在後來對人世的學習中是否也會愛上她?
*《人形電腦天使心》是CLAMP作品,講的是復讀青年本須和秀樹將擁有可愛少女外表的人形電腦帶回家,並在教導她成長的過程中與其相愛的故事。

機器人的戀愛養成有性別設定嗎?
所以,當被推崇的性別一致性和相處模式範本其實皆為虛構時,正如巴特勒提出的,與其説同性戀是在模仿異性戀,不如説異性戀本身也是一種性別模仿。
這種模仿清晰地體現在**《不思議遊戲》裏的柳宿這個角色中。代替夭折的妹妹入宮的少年,一直模仿着妹妹並且認為自己深愛皇帝星宿**,直到朱雀巫女美朱的出現才發現自己也喜歡女人。
*《不思議遊戲》講的是高中女生夕城美朱與好友本鄉唯誤入《四神天地書》併成為該異世界內的巫女的故事。

柳宿與美朱
這樣持續地模仿異性身份且很大程度上接受了新性別設定的角色還包括**《凡爾賽玫瑰》裏以男子身份生活的奧斯卡**,和**《逮捕令》裏為執行任務愛上變裝的女裝大佬葵雙葉**。

奧斯卡

女裝大佬葵雙葉
**相比於一種穩定的身份,所謂的性別,也許更適合被解釋為:在時間過程中建立起來的一種脆弱的身份。**巴特勒也以變裝皇后(drag queen,即喜歡女裝打扮的男子)為例子闡述了操演(performativity)的概念。變裝者通過風格、程式化的重複行動進行模仿、操演,並構建出一具性別化的身體。
持續的性別模仿並不是現代的產物,很多傳統文化裏都存在着這種角色扮演的現象。在印度,**“hijra”一詞用來指稱跨性別者、性別交叉者,或中性人,他們生活在組織嚴密的社羣中且備受敬重。在太平洋南部的薩摩亞(Samoa)社會中,“第三類人”**會通過反串性別來彌補家庭結構裏某種性別的缺失,扮演着特定的文化角色。

生活在南亞的中性人羣
這種文化現象其實非常類似於鯛魚的種羣內結構調整:當家庭單位裏唯一的雄魚死去,羣體中個頭稍大的雌魚會變成雄性繼續帶領這個族羣生活。
事實上,許多魚類都存在這樣的性轉現象。漫畫**《戀愛中毒的仙術師》**也曾基於這點創造過有趣的故事情節:喜好同性美男子的琉璃仙在與鯛魚精少年相愛後正逢鯛魚成年變性成女兒身,而對生理性別有着古板執念的他因此又失戀了。

《戀愛中毒的仙術師》
雖然很難像魚一樣更改自己的生理結構,但同樣地,在面臨某種壓力時,人也會通過角色扮演來重新融入社會,化解個人追求與集體規範的矛盾。這種花木蘭、祝英台式的處世之道也常常被動畫作品引用。
在**《櫻蘭高校男公關部》中,性別意識淡薄的女主藤岡春緋**陰差陽錯地被當作美少年編入公關部並把初吻給了一另個女孩子。

《櫻蘭高校男公關部》
既然性別角色是可以與真實的生理特徵分開的,性別的概念也就轉而脱離了身份模式。因此,巴特勒將性別視為一種被構建出來的社會暫時態(social temporality)。
沉浸劇本的協同表演
“我們的慾望、影響我們選擇的內心驅動並不是純粹生物性的,而是夾雜着文化性。”
——在學校以及情侶比賽時身着男生制服、私下喜愛中性服飾、戰鬥時依然換成水手短裙……這些都是《美少女戰士》中天王遙的社會暫時態。不同的暫時狀態串聯起來才勾勒出一個完整立體的人物。
天王遙之所以會擁有多變的社會性別,是因為這種暫時態的存在和我們的幻想息息相關,而幻想卻又不只是單純的慾望投射。
它是人和人之間聯繫性的一部分,是一種社會運作機制:天王遙、藤岡春緋、祝英台、花木蘭,雖然她們對於男性打扮的審美尚不明確,但她們各自的故事都傳達了來自社會的要求:天王遙需要外界接納她與海王滿的親密關係;藤岡春緋出於經濟考量選擇男生校服;雖然同處於女子不能讀書參軍的古代,但祝英台是為了實現學業理想,而花木蘭則為了盡孝報國。

以異性戀形象出現在公共場合的小遙和小滿。
所以,我們的慾望、影響我們選擇的內心驅動並不是純粹生物性的,而****是夾雜着文化性。擁有各不相同的個性、遵循各自為人之道的讀者觀眾們大多都會為維護世界和平的魔法少女、奮鬥練級要當王者的熱血少年所感動,這都是源於對一個理想範本的認可。

月野兔

路飛(《海賊王》)
正如巴特勒説的,“在我以為我就是我的地方,我其實是自己的他者”。“我”總是由自身的性格以及外在的社會規範共同構造而成。然而,作為虛構作品的讀者和觀眾,那些規範着我們的社會性在我們開始陷入劇情時被一層層地剝開,並依次被作者精心編織的虛擬社會關係所替代。
比如,美朱和小唯的形象其實除了髮型之外沒有太多差異,但根據故事裏旁人的反應,我們也逐漸相信:看着其實更男孩子氣的短髮小唯是一個美人兒,而美朱則長相比較普通。

不得不説,小唯和天王遙長得也太像了……
從鬼宿、星宿到柳宿,其實也只是髮型、眼睛和身形的細微不同。但被作者“洗腦”的我們也漸漸相信了“貌美的柳宿不會被宮廷識破男兒身”這樣的設定。並且,扮演死去胞妹的這種舉動充滿了不可言説的神秘性,為本就不想在幻想作品裏深究邏輯的讀者鋪墊了模糊的論據。

鬼宿、星宿、柳宿
另外,在本來就平面化、淡化了角色性徵的模稜兩可的畫風中,作者還能通過對現實世界經典規範的挪用,並加以巧妙的改動,來增強非傳統性別觀的合理性。
比如,《日出處天子》以日本歷史上著名的聖德太子為原型,講述了主角廄户王子在政治鬥爭中成長以及他與蘇我毛人在感情上糾葛的故事。
其中,王子與毛人的強弱對比實則是一對現實中典型的“霸道總裁和傻白甜”。但山岸涼子對王子的嫵媚着色讓這一霸總角色甘心示弱,平衡了這類關係裏潛在的權力不對等,讓來自異性戀文化的讀者在對這段關係深信不疑的同時又彌補了 TA 們對現實父權社會的遺憾。

廄户王子和蘇我毛人的糾結情感其實也是對王子成長的一種啓蒙

孤僻傲慢但嫵媚高貴的聖德太子
這種手法在非耽美作品裏也常被使用,成功地在讀者們心中撩起一圈圈遐想漣漪。

在由夢枕貘所著、岡野玲子繪畫的《陰陽師》裏,安倍晴明和源博雅也是這樣的一對組合

D伯爵和雷歐也是這樣的一對組合
在圖文共同的作用下,動畫作品在虛構的世界裏循序漸進地創造了一個超越自我理解、大致自洽的時空場。在這個場域內,作者輸出有限可信的新社會規範設定,帶領觀眾和讀者們跨越身心差異,並順着其思路來參與協同表演。
在這個體驗中,現實中的性別、規範與觀點都暫且可被拋諸腦外**。我們成了一個個複雜又簡單的海綿寶寶,愛上什麼角色都可以代入相應的人物,與 TA 共同演完這一場戲——或許這種“協同表演”的體驗就是動畫的獨特魅力之所在。**


海綿是沒有性別的,而且 ta 能夠隨心所欲地改變自己的形狀

有彩虹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