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要加入TPP了嗎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12-15 08:28
中國已經明確表示,正在積極考慮加入TPP。當然,更準確地説是CPTPP,這是美國退出後增加了一些環保、勞工保護條款的修訂版TPP,但還是可以簡稱為TPP。
中國剛簽署了RCEP,這是世界最大的自由貿易區,為什麼又要再加入TPP呢?RCEP與TPP都是自由貿易區架構,兩者有部份成員國重合(日本、澳大利亞、新加坡、越南、文萊、馬來西亞、新加坡),但RCEP是經典意義上的自由貿易區,以貨物貿易為重點,TPP則涵蓋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和數字經濟,不僅自由貿易的、投資保護的範圍和力度更大,還在環保、勞工等方面有更加詳盡的規定。
RCEP對10年前的中國是雪中送炭,如今只是錦上添花了。除了日本,中國與RCEP各成員國已經達成不同程度上的自由貿易協議。另一方面,中國與發達國家在更加廣泛、深入的雙邊自由貿易協議方面進展艱難,通過TPP這樣全面、深入的架構,可望與一攬子國家在自由貿易方面一步到位,併為與TPP之外的經濟體的自由貿易談判提供了更高的起點。換句話説,就自由貿易而言,RCEP對中國是保底的,TPP的層次才是目標。
在TPP談判高峯的2014-16年,中國經濟體量已經很大,成為世界貨物貿易中舉足輕重的一極,但在服務貿易方面還較落後。數字經濟更是新興事物。幾年下來,中國的數字經濟的滲透率遙據世界前列,以移動平台為主體的社交媒體、廣告、網購、電子支付的發展如火如荼。TikTok更是使得中國的數字經濟走向世界,這只是開始。另一方面,中國在投資保護方面受到越來越多的壓力,在歐美、澳大利亞的投資不斷受阻,在美國上市的公司面臨被迫退市的危險,TikTok、微信更是受到非法封禁,中國投資需要有更加有力(但非武力)的架構保護。這是中國加入TPP的動力所在。
那TPP是否有接納中國的動力呢?美國退出後,TPP覆蓋約5億人口,總GDP約13.5萬億美元,佔世界13%,遠遠低於RCEP的22億人口和26.2萬億,但依然是較大的體量,但顯然與TPP的期望還有很大差距。中國加入的話,總人口立刻增加接近3倍,總GDP翻一番。更重要的是,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製造業國家,具有相對應進出口。中國還穩居世界供應鏈的中段,迅速富裕起來的中國人構成世界最具潛力的消費市場。中國的加入顯然是符合TPP國家的利益的。
當然,這麼説也簡單化了。CPTPP簽訂兩年以來,成員國之間的外貿並沒有質的提升,在新冠疫後各國都急需貿易振興的時候,瘸子和駝子互相也提攜不動。中國作為新冠疫後世界經濟的唯一火車頭的作用肯定是受歡迎的,但客大欺店的擔憂也是現實存在的。
在TPP的成員國中,同時成為RCEP成員國的國家在理論上對中國加入TPP應該不反對,其餘四國則未必一帆風順。智利、秘魯的阻力應該較小,既增加對中國的出口,中國進口與本製造也不構成競爭。墨西哥則不一定,作為美國製造的低成本替代,中國製造與墨西哥構成一定的競爭,尤其在汽車零部件方面。當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時,墨西哥就是最難纏的國家,直到最後才完成雙邊談判。加拿大則在經濟上對接納中國也有動力,但在政治上與中國實行自由貿易會有很大的民意阻力。更大的阻力可能來自美國。
儘管美國不再是TPP成員國,美國的攪屎力還在,會壓迫TPP成員國中的日本、加拿大、墨西哥、澳大利亞、新西蘭拒絕中國的加入,尤其是加拿大和墨西哥。在特朗普時代重新簽訂的美墨加自由貿易協議中有規定,任何國家(其實就是加拿大和墨西哥)與第三國締結自由貿易協議時,必須得到美國的同意,否則美國有權退出美墨加自由貿易協議。這個條款具體怎麼實行是一個問題,尤其是加拿大、墨西哥在多邊架構下的自由貿易關係是否需要、如何得到美國同意的問題。具體到TPP。可以認為加拿大、墨西哥的TPP資格是得到美國同意的,因為當年美墨加是同時加入TPP的。但這是否意味着TPP每接受一個新成員的話,加拿大、墨西哥與美國的自由貿易關係都需要得到美國的重新批准才行,這是一個灰色區間。不管是特朗普還是拜登坐在白宮,這是美國阻撓TPP接納中國的重要着力點。
這對TPP的其他成員國和中國很不公平,但世界從來就不是公平的。
阻止中國加入TPP對美國很重要。中國與歐盟的自由貿易受阻,但中國加入TPP後,歐洲可能被迫放低身段,以歐洲-TPP自由貿易的方式實行一攬子自由貿易,但這對美國是不可接受的。美國的基本對華戰略是圍堵,但這樣一來,變成美國自己被圍堵在牆外了。要避免這樣的事情出現,關鍵在於堵住中國加入TPP的路。
在理論上,美國搶先回到TPP是堵住中國加入的最可靠辦法,但儘管拜登政府可能啓用大量“奧巴馬餘孽”,美國重回TPP難上加難。奧巴馬是頂着巨大的國內反對硬性談下了TPP的。在最後的時候,實際上是在搶時間,一定要在任期結束前把TPP簽下來。“奧巴馬醫保”和TPP都是要作為“奧巴馬遺產”留下來的。最後緊趕慢趕簽下來了,但蕭規沒有曹隨,特朗普一上台就退出,這不只是特朗普的乖張,而是有深刻社會背景的。
今天的美國已經不是二戰結束時那個朝氣蓬勃、自信自強的美國了,而是競爭力、進取心、自信心缺失的美國。美國已經不願、不敢在主要經濟領域靠競爭力奪取主導權了,只能用規則制定權和話語權謀私利。全球化給美國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但分配不均導致貧富分化,製造業外流導致藍領中產階級萎縮,階級固化和上升通道變窄加劇了美國的社會問題。
但美國人還是習慣性地從外部找原因,全球化成為“中國偷走了美國的就業”,競爭力下滑成為“中國偷走了美國的技術”。美國人把新冠抗疫失敗歸罪於“中國應該從一開始就把病毒關住”也是出於這種“探照燈只照別人不照自己”的思維。這種簡單化、線性化思維導向反自由貿易,在美中氣氛遭到特朗普嚴重毒化的現在,美中自由貿易是免談的事,中國要求加入TPP使得美國重回TPP的路更加複雜化,使得美國重回TPP的路比當初加入還要漫長。
因此美國通過TPP成員國阻止中國加入就成為關鍵。日本將在2021年成為TPP輪值主席國,日本已經宣稱,中國要達到TPP的高標準才會考慮,託詞已經來了。且不説中國是否達到標準是一個主觀判斷,即使達不到,准入TPP並用規則管束,才是促使中國加速達標的正道。不管怎麼説,中國的達標程度肯定不低於越南、智利、秘魯。
相反,澳大利亞倒是對中國加入表示歡迎。澳大利亞被中國的事實禁運弄得很痛苦,正在通過一切途徑試圖“政經分離”,在不改變政治敵對的情況下,迫使中國自由貿易。澳中自由貿易協議不給力,RCEP還不知道是否給力,但多加一道TPP的緊箍咒有利無害。
TPP從來就不是單純的自由貿易區,始終是政治領先的。美國明確提出拒絕中國參加,要保持美國的絕對的規則制定權,只有“在未來中國嚴格遵守TPP規則”(也就是服從美國製定的世界規則)的時候才予考慮。
另一方面,這對美國加速重返TPP是巨大壓力,對美國政治斷裂帶是不可承受之重。彼得森研究所在2019年的報告表明,如果美國加入TPP而中國在外,這對中國是每年180億美元的損失,美國則是每年1310億美元的增益;如果中國加入TPP而美國在外,這對美國是每年10億美元的損失,對中國則是每年2980億美元的增益。美國不重返,阻擾中國重返是短期戰術行為,如果長期化,這在國際政治上的可操作性會越來越低,代價會越來越大。但美國國內政治可能在很長時間裏都不容許美國重返TPP。這是中國比多造幾艘航母、增加多少個百分點的外貿更加厲害的手段。
當然,中國要加入TPP也有國企補貼這一關。TPP規定,成員國不得對國企給予超過外資的偏向性貸款和政策優惠,這在當年就是為把中國擋在門外而設計的條款。中國很難改變這樣的條款,但中國在向上汽、廣汽、北汽投資的同時,必須給予豐田、本田、加拿大通用同樣的待遇,這是一個有意思的問題。那中國向移動、聯通投入巨資,日本、澳大利亞的電信會讓中國同樣投資嗎?中國向中航、北方工業、中船投入巨資呢?
美國在自己近期重回TPP無望的同時,會全力阻止中國加入TPP,但這不等於中國的自由貿易之路就此堵死。美國不讓入羣,中國就自己拉羣。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中國已經在RCEP之內,RCEP全面生效和產生效益還需要時間,更重要的是,RCEP也是可以繼續成長的。在自由貿易的效益推動下,RCEP可以成長為RCEP 2.0,大量採用TPP有用、有益、合理的理念,並在此過程中把更多的國家拉進來。這是更長、更曲折的道路,但中國崛起之路從來就是曲折的,但也是堵不住的。蘇區紅軍非但沒有直接進攻南京,還萬里長征繞道陝北。但在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時候,解放全中國就勢不可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