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養老育兒記(43)每天,陪母親聊天半小時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0-12-16 09:45
父親走後,母親依然堅持不搬來與我們同住。我説,您年紀大了(74歲),一個人住不方便,住在一起,方便我們照顧您。母親卻説住在老房子習慣了,清淨,自由,現在腿腳還能動,也不需要你們照顧。
我笑着説,您是不是擔心跟我們住在一起,要被我們使喚來帶孩子做家務當保姆。您不用擔心的,這些事我都會自己乾的。母親微微一撇腦袋,也微笑道,她才懶得去操心這些。

母親一貫不替我操心。的確,近30年來,我好像沒什麼要母親操心的。參加高考那陣子,我自己煮飯,一個人趕考;上大學,除了學費,全部獨自經理,自負盈虧。研究生畢業了,自己找工作,自己買房,順帶還給父母買了一套;自己賺錢成家養娃,只在節假日帶孩子過去讓父母看看有沒有長高了。父母賦予我生命和能力,我回饋她們自由與快樂。
然而,我無法不去操心父母的事。我不是沒考慮過三代人同居一個屋檐下的繁瑣俗事。我説,您一個人住清淨是清淨了,可是,長久了會孤單寂寞。母親呵呵一笑,説養雞種菜夠她忙活一整天,哪有閒工夫寂寞。
閒不下來,是母親此生的一大優點。太閒,則會釀成災難。聽母親那樣説,我並沒有放下心來。我知道母親這麼做那樣説主要是替我們考慮,而且考慮和預見的比較長遠,大家的生活觀念不同,所以她不想給我們增添相處的麻煩。母親也説過:“等我實在動不了,你們再來接我過去吧。”
我和母親的距離原封不動地被定格了,來回騎車十六分鐘,步行四十分鐘。這可能是現在大多數都市青年夢寐以求的最佳的親情距離。
我擔心母親一個人住會孤單寂寞,於是,我每天早上從家裏過去看母親(最近以步行作晨練),不論颳風下雨、寒冬酷暑,幾乎一天不落地過去看望獨居的母親。
看望母親,我不空着手去,時常帶上一碗自己煮的好吃的菜。在家滷肉燉雞時,我會另盛一碗給母親留着。此外,隔三差五給母親買些她愛吃的水果,挑選的標準只有一條:母親覺得好吃。價格高些沒關係。
每當母親吃到甜美可口的水果(草莓、桑椹、獼猴桃),她總是心疼價錢貴。我笑着告訴她,您要是不喜歡吃,不好吃,那才叫一個貴!

其實,對年邁的父母來説,這世上沒有多少東西是貴的。最貴的,莫過於老了還有子女陪伴、孫兒繞膝。陪伴父母,在我看來,不是單純的在一起,陪伴最可貴的是彼此能夠互動交流。所以,每天除了給母親帶去各種“好吃的”,我“要求”自己陪母親聊天半小時。
或許是常年不在母親身邊的緣故(或許是別的),幾年前剛回到母親身邊,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跟母親聊天,感覺兩代人之間有代溝,沒有共同語言。但我絕不屈服於“代溝假説”,我“要求”自己找到與母親談得來的話題,陪她多説説話。歲月並不殘酷,與母親沒有話説,那才是老人家遭遇的最冷酷的殺手。
陪伴母親的三年多來,我與母親從一開始真的沒什麼話説,到如今每天早上至少聊半個小時。很多次,我們倆坐在一起,母親坐在高高的方板凳上,我坐在較低的竹椅上,一不小心就聊過了半個小時。因此,常常是母親先剎住了話題,催我趕緊回去吃飯。每天一早,我起牀在家用電高壓鍋燜煮八寶粥後,出門直奔母親那邊,順帶買菜回來再吃早飯。
陪母親聊天久了,可聊的事就越來越多了。仔細回想一下我和母親聊的話題,涉獵之廣,簡直讓我大吃一驚,從天下政經大事,到柴米油鹽瑣事,無所不包。怪不得有人説,家裏出了一個研究生,全家都像搞研究的。一人得道,雞犬也能有機會跟着昇天,關鍵就看人愛帶不帶了。
很多話題是我帶着母親聊起來的,比如有關時下的疫情。藉此稍稍透露一下我和母親的部分聊天內容以及風雲莫測的聊天風格。
和很多人一樣,母親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憂心忡忡,主要擔憂的是看不清趨勢。於是,年初以來,我跟母親時常會聊起人類與病毒的“簡史”。母親聽得如痴如醉。不過,我要是頑皮,猛然打住話題,冷不丁地向母親提一個諸如“禽流感是由什麼病毒引起的”此類問題,母親一定猝不及防而不知從何説起。倘若換個説法,向她求教怎樣對付“雞瘟”,她就能應付自如,一套一套的説個沒完。不把天聊死,那天才算聊得愉快。
有一次,又談到“雞瘟”,母親向我抱怨現在的“瘟病”比過去厲害了,給雞吃藥也不大能見效。我深知,並非獸醫的母親專愛自作主張給雞吃藥。她不停地給雞餵食,害雞得了消化不良,她就有機會餵雞吃“胃動力”嗎叮啉。弄得我要時刻警惕,一次又一次竭力向她科普養殖業的“藥殘”問題。母親輕鬆地答覆我,沒事!
母親一邊説,一邊下意識地抬手往門外的雞窩一指,告訴我又“報廢”一隻快要下蛋的母雞。正當我為世事無常而惆悵,母親卻一臉不屑,可能不屑於一隻雞的損失。此處説母親不屑可能有點不準確,母親的臉上分明洋溢着一股不為人輕易察覺的愉悦。
知母莫如子!當我得知那一隻雞的損失時,我的愁緒已經是多餘的。母親愉快的神情暗示她已經摸索出瞭解決之道。
果然,非獸醫專業的母親很快説出了她的“重大發現”。母親説,她現在一旦類似目測確診雞有了可疑症狀,就同時給雞服用兩種抗病毒藥,結果很有效,所以結果只“報廢”了一隻。這哪裏是損失嘛,完全是非獸醫專業的母親的大獲全勝呀!聽到這裏,我心裏暗暗發笑,母親的發現和試驗可供殿堂裏的科研人員參考。
因為母親的“大獲全勝”,讓我們聊天的話題很快切換到了國內外新冠疫苗的最新進展。我像個讀報員一樣向母親通報了遙遠的英俄他們那裏的疫苗安全性與有效率情況。母親津津有味地聽着。她一連問了我三個問題,我們自己的怎麼樣了?大傢什麼時候能打上?貴不貴?我盡我所知道的一一相告,母親沉默不語,她看時間不早了,趕緊催回家吃早飯去吧。
我和母親聊的更多的還是家長裏短之事,多的是小道消息,偶爾回憶父親在世時那些開心往事,還有母親踩着節氣的點指導我做好蔬菜的播種工作,可謂是我家有本種菜經吶。
生活中,母親是個富有幽默喜感的人,有些事一經她説起來,總能讓人捧腹大笑。
一天,當我到達時,母親正手提一條長木棍,英姿颯爽地站在雞窩門口,那架勢彷彿當年操起傢伙要來討伐我一般。母親見我來了,滿臉堆笑,開口豪邁,説她剛剛收拾了一隻松鼠。作為不明真相者,我謹慎地回應了一聲“哦”。母親向我解釋她判處松鼠“死刑”的罪狀:天天來偷吃她做的雞飼料。
偷吃,罪不該死。我心裏這麼想,卻沒有説出聲,假假地抱以驚詫與痛心的表情。母親接着説,松鼠天天來偷吃,吃得肥頭大耳、皮毛油亮的,她實在看不下去,拿起棍子就結果了它。“結果”二字,母親吐露的完全是加強版的大姐大語調。對於那隻松鼠,我只能説我來晚了。死不能復生,惋惜於事無補。
我提醒母親,既然松鼠肥大,剝了皮,可炒,可烤,也不枉費了雞飼料。母親大概是一直沉浸在打鼠英雄的亢奮中,聽我這麼一説,她才恍然醒悟似的。母親“啊呀”一聲,倒打一耙,怪我不早説,不然她就不會那麼快把松鼠的肉體給扔了。
那天,因為活不見松鼠,死不見肉身,棍打松鼠的傳説,我根本不想去細究。我和母親進到裏屋,紛紛就坐,正式開啓聊天的話題。開題的是,“80後”可能領不到養老金的熱門傳聞,順帶八卦了一陣關於附近有些村子被徵地十來年,年老的村民至今沒有繳上失地養老保險的事。母親對此感嘆良久,覺得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陌生了。

(這是我最近一週做的菜,沒有松鼠肉哦)
昨天早上,我正和母親談起附近幾個村子幹部換屆選舉的事,因為傳聞混亂,聊着聊着,我居然走了神。這時,窗外一個飛快的身影碰巧從我眼前閃過,定睛細看,原來是對面雞窩屋頂上跑動着一隻肥碩的松鼠。前幾天,母親不是説已收拾掉人家一家三口嗎。我彷彿看到了一個突發事件,有必要收起話匣子,插播(追問)這個松鼠的事。
母親也看見了她的“死對頭”正在對面的屋頂上肆無忌憚地搖着尾巴。我故作驚訝地説,松鼠怎麼又來了。母親英雄氣短地説,可不,自從收拾了三隻,好長一段時間沒看見有松鼠再來,這兩天卻不知哪裏又冒出來了。我安慰母親道,松鼠又不實行計劃生育的,人家也不長記性的,這幾天可能膽又長回來了,所以又來混吃了。
母親抱之輕蔑的微笑,説要是敢下來偷吃,她就拿棍子收拾它們。這話,三十年前用在我身上,似乎也很合適。我知道,母親説到做到。可是,松鼠活蹦亂跳的,壯漢都抓不住它們,母親何德何能輕而易舉收拾了三隻的呢。我好奇,奇蹟是如何降臨到母親頭上的。
昨天我揭開了謎底。母親説,那天,正在偷吃的松鼠見她操着棍子追趕,慌不擇路,一頭撞進了原本用來圍擋雞窩的遮陽網中,越掙扎越出不來。就這樣,枉死在一位連走路都可能喘大氣的老太太手上。
那隻松鼠大概命該如此吧。我聽了哈哈大笑,又問母親,另兩隻怎麼死的。母親也笑出了聲,説有一隻是被她趕得一頭鑽進了廚房的排氣扇,身子被扇葉掐住,進不得,退不出。她手起棒落,松鼠一命嗚呼。
總之,母親打松鼠的事讓我相信了,瞎貓碰到死老鼠,真有其事。我不禁替屋頂上的松鼠擔心起來,你可千萬不要抱着僥倖心理下來偷吃啊,什麼時候當了母親的下酒菜,那就不能在森林裏好好玩耍啦。寫到這裏,我忽然想到,明天是否該和母親聊一聊野味與病毒的事。可是,野味、病毒與人,這三角關係至今沒有一個讓人信服的定論。不過,這不會妨礙我和母親把它當成一個笑話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