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治癒社恐的辦法,只有吃了_風聞
福桃九分饱-福桃九分饱官方账号-同名微信公众号:futaojiufenbao。2020-12-18 16:12
你多久沒去過別人家做客了?
哪怕到了近在眼前的2021年,“做客”二字,依舊能讓社恐患者們腳趾抓地。
雖是陌生人,又穿堂過屋,親也不是,疏也不是;
進到人住所,渾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端來一杯茶,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一聊起來,又怕坐太久,説也不是,不説也不是……
……算了,還是互換微信,大家有時間賽博交流吧。

話説回來,小時候我們好像從沒怕過做客,哪怕爸媽千叮嚀萬囑咐不能這個不能那個,也從來歡歡喜喜。
大概是因為,只要去人家做客,就一定有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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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待客之道,從來都是吃出來的,甚至發展成了一門治癒的藝術:
只需三步,一定能在世界上最容易引發社恐的場合裏,把你的尷尬治癒得服服帖帖。

在中國,做客與吃喝,同為聯絡感情的方式,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
於是,做客的第一道程序,就事關口腹:進門,寒暄,落座,看茶。
此時,主客之間的一杯茶,往往等於給社恐患者提供的一杯藥。

▲那時沖茶的暖瓶很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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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講,主人倒茶,也是有講究的:南方講“茶七酒八”,北方人叫“茶要半酒要滿”,都是待客茶不能倒滿的意思。
上海作家畸筆叟(鄭健),曾見過主人滾燙茶水倒了滿杯,自己都不好收拾,還很實惠地跟客人講:“儂先喝忒一口。”於是客人也只好趴在杯沿上吸溜。
倆人關係要真好,倒也無所謂,可在老年間的人看來,這等於社死現場。

過去,一般這“半杯茶”往那一放,很多客人其實是不喝的。
一是為了怕喝多了水,在別人家上廁所,進到別人家裏最私密的所在,多少有點尷尬。
二則是,你也沒那麼多機會喝——在很多人的規矩裏,既然是“小坐片刻“,這杯茶往往不會續杯,如果當真喝完,當主人招呼着要添水,客人也就知道自己坐得夠久,起身告別了。
這一習慣發展到極端,就像清朝官員:
事情聊完,或話不投機,趕緊打發客人走,就拿起蓋碗,往嘴邊一抿,身邊長班見狀,立刻高叫一聲**“送客——”**你不走都不行。
作為一種道具,茶的作用與其説是解渴,不如説是避免尷尬,聽起來絮叨的待客之道,也真拯救了不少社恐人士。

學會了社恐的大人之間,有諸多規矩,小孩兒可百無禁忌。
雖然出門前,爸媽總要囑咐“先去上個廁所”“見叔叔阿姨要叫人”“去人家要坐有坐相”“別人不給你吃的你不要拿“……可每次還是歡天喜地鬧着要去。
因為都知道,去了肯定有的吃呀!
尤其逢年過節,誰家的客廳桌上,都要擺些吃的,既為了一家人圍坐一起看電視,也為了前來問候的親朋近鄰佐茶。
按照北方的習俗,就算不請出“點心匣子”,也會裝幾樣乾果糖果:西瓜子南瓜子葵花子、開心果、大蝦酥,有時還有**“美國大杏仁兒”**:其實很多是巴旦木,那時不這麼叫罷了。
以上幾樣,往往沒什麼專業的器具,大概是頭幾年的月餅鐵盒、曲奇罐子,由奶奶提前刷淨,一點點擺出四色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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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客人上門,拘謹些的,不吃也無妨,不拘小節的朋友,隨吃隨聊,吃出一座小山也不算什麼。
可在南方,這種點心和下午茶,是不由分説的——
他們的待客之道,要以一碗滾燙的熱情,治癒你的社恐。
過去上海人待客,起碼要有幾隻“盆子”:只是泛指盛食物的器具,並不是真的端個盆,多數是高腳玻璃果盤。

▲差不多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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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乃珊老師寫過,在上海人家做客,“盆子”裏的內容,大致能反映出這家主人的經濟狀況——
客人的肚子,往往也是主人的面子。
打個比方,兩隻盆子,一隻糖果一隻鴨肫肝,甜鹹皆有,糖果牌子要再考究一點,“全都是偉多利的貨色”,説明這家過得不錯。

相反,端出一盆糖,糖紙都粘到剝不開,不知放了多久,可見這家日子不太好,不僅買不起好東西,也少有人上門,一點舊糖果都消耗不盡。
對於北方人來説,拿鴨肫肝一類“下酒冷葷”作為零食,已經異乎尋常,而看到上海人的現燒下午茶,大概更會稱奇:
老派上海人,下午時分家裏來了客人,如果沒有點心招待,那會心裏懊惱好一陣子的,哪怕臨時卧兩隻糖水蒲蛋端出來。一般都會去弄堂口點心攤叫幾碗小餛飩或幾籠小籠饅頭來。
——程乃珊《禮在上海》
現燒個赤豆湯、煮個糖芋艿、百合湯,炒個年糕做點心,都很平常。

▲北方小夥伴看到炒年糕:emmm這個是點心的嘛?
這種以熟食作下午茶點的習俗,往往豐富之餘,帶着妥帖:越親熱的賓朋,越不見外,宛如親人一般,隨時可以下廚款待。吃完這一碗,什麼堅冰也化開了,不由你不願聯絡感情。
而在北方,這種待客之道往往不在小吃,而在飯上。

在請客吃飯上,中國的南北差異,往往給人一種錯覺:
南方人像是為了請客而吃飯,客人來家,如果以一頓家常便飯告終,似乎是最成功的招待。
北方人似乎更愛為了吃飯而請客,提前訂好,眾人來家少坐片刻,一兩杯茶過後,聊個差不多,大家直奔飯館兒。
**這似乎也是下午茶點心在北方豐富不起來的原因——**大家都憋着等晚上這一頓呢,下午茶吃太飽,實在對不起晚上的八珍豆腐、得莫利燉魚,和一尊翻滾着羊肉片的紫銅鍋。
而在上海,留客人在家吃飯,尤其是臨時留飯,是十分家常的待客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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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一行動的開始,肯定要經過一番謙讓推辭:主人問起“吃了嗎”,客人不願叨擾這一餐,慣常回答肯定是“吃了”,真有天生社恐免疫人士,回一句“沒有”,就成笑話了。
尤其過去計劃經濟時代,大家都緊巴巴,“留飯”只是嘴上客套一句,此時客人要真答應,那才叫難辦。
可對富裕一點的上海人來説,“留飯”到底是件容易事——因為早成了習俗,所以操辦起來,從來不難。
程乃珊老師寫到,上海人留人吃飯,往往自謙為“便飯”,雖然辦出一桌確實方便,但也很像樣子:
家中本就有風雞鰻鯗、火腿臘腸,“臨時炒只蛋,蒸點臘肉香腸,或去弄堂口熟食店斬一碟叉燒或醬鴨,再拷點老酒”,起碼也有四菜一湯。

▲上海市場上,熟小菜無人不愛,買起來最容易
菜色並不十分豐富,是十足的“便飯”,然而主客心裏都明白,此時這頓飯的意義與價值,早就不是叉燒幾塊錢一斤的市價能衡量了。
在中國人心裏,“吃飯”這樣一件關乎人類天性、具備家庭性質的“私事”,突然容納一位外人,在餐桌上成為家庭的臨時一份子,於客於主,都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情:
哪怕一粥一飯,對於雙方的交情,也是至高規格,不勝榮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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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中國人的待客之道,具化在餐桌上,其宗旨只是一樣:
用滿碟滿碗的誠意,感化你的矜持,驅散你的不安,讓熱情成為美味的最高形式,友情成為烹飪的最終目的。
參考資料:
1.畸筆叟(鄭健),《海上老規矩之哪能看茶》,公眾號“畸筆叟”,2014.8.22
2.程乃珊,《禮在上海》,《老上海,舊時光》,湖南文藝出版社,20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