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的棍子和13歲女孩的“性行為檢討”_風聞

　　作者 | 何森

　　11月30日晚，劉娟在校長辦公室寫下了那份後來受到熱議的“發生性行為檢查書”。她今年13歲，是山西呂梁臨縣安業某九年制學校的初三學生。

　　事件的起因是，有男生晚上去過劉娟的宿舍。因此，校長斷定劉娟跟男生髮生了性行為，且是多次。在校長逼迫之下，劉娟寫下“發生性行為檢查書”。回家後的劉娟，被發現頭部外傷，全身包括臀部有多處挫傷。

　　那份“發生性行為檢查書”，名為“檢查書”，實為“過程説明書”，裏面充滿了關於性行為的細節描寫。我這個成年人看後都覺不堪入目，而一字一字寫下它的只是一位13歲女孩。

　　劉娟寫的“發生性行為檢查書”

　　劉娟家長的質問，換來的是校長四個字：“敗壞門風”。為了自證清白，劉娟母親帶她去醫院做體檢，結果是“未婚未產，處女膜完整”。此時，輿論反問，劉娟與男生髮生性行為的“指控”憑何做出？檢查書的細節，又由誰杜撰？

　　之後，校長託中間人表示想賠點錢私了此事，劉娟家人拒絕。

　　昨天（12月18日），呂梁臨縣發佈了此事的情況説明。大意是：劉娟早戀，讓男生進了自己宿舍；校長髮現後向劉娟核實情況，劉娟不承認，於是校長用地書筆筆桿打了劉娟臀部，並寫下了“檢查書”。事後，劉娟家屬向校長索賠20萬元，被拒絕。

　　目前，校長已被停職。

1

　　“檢查書”

　　根據報道，11月30日晚11時，劉娟被生活老師帶到校長辦公室。生活老師轉而離開，辦公室只有劉娟和校長二人，校長問了她男生進入宿舍後的事，還問道是否發生了性行為。

　　劉娟哥哥曾對《北京青年報》講述，詢問和毆打是同時進行的。劉娟剛進辦公室，就遭到校長手裏鐵棍擊打，她倒在沙發後，校長掐住她的後勃頸，巴掌落在她臉上，拳頭落在頭上。

　　劉娟身體多處挫傷

　　同時，校長問了劉娟很多隱私問題：“你看到那個男孩下面那個沒有？”“那個男的大不大？”劉娟説自己不知道，不懂。校長又問劉娟的例假啥時候沒有的，劉娟説現在還有。

　　一頓毆打後開始寫檢查。

　　在一個採訪視頻中，劉娟説道：“寫‘檢查’的時，他説一句我寫一句，我害怕我不想寫，他就又拿棒子打我。”錄音裏，校長説：“打了，我就特別惱火。我先是敲了她，我記得是三下……就是用我寫毛筆字的板子。”

　　檢查書中，劉娟承認與男生發生關係，還有具體的動作描寫。近結尾處寫道，“待的一晚上最長時間是7  8小時，和我*了十幾次*。”根據報道，劉娟離開辦公室時，校長還警告她不能告訴家人，否則會被“關禁閉”。

　　“我想象不到我妹妹那天晚上有多絕望。”劉娟哥哥説。

　　第二天上完課，劉娟借宿管手機給母親打電話説自己被校長毆打。母親以為是劉娟做錯事被老師打了幾下，沒有太在意。等到12月2日，女兒放假回家，母親看到劉娟身上的淤傷時才察覺到不對勁。當晚，她跟一些親屬去學校理論，對方説是劉娟跟別人發生關係，做得不對。

　　次日，母親帶劉娟去做檢查，結果顯示處女膜完整。下午，哥哥又帶劉娟去做體檢，檢查出“頭部外傷、外傷性耳鳴、全身多處挫傷。”從醫院離開後，劉娟還發生過一次小便失禁。

　　劉娟做的處女膜鑑定

　　12月11日，哥哥又帶劉娟去太原做處女膜檢查，結果一樣。現在，劉娟住在太原的酒店，拒絕心理治療，拒絕和陌生人説話，看到外人就用被子矇住頭。

2

　　又一個“小娟”？

　　前不久，譚維維發佈的新專輯《3811》裏，一首《小娟（化名）》雖未引來全面的關注，但卻小範圍地引發了一場關於女性問題的討論。

　　這首歌彙集了諸多近年來的女性暴力慘案，這些受害者都大多被媒體化名為“小娟”。這首歌旨在“喚醒女性自我意識，希望更多人關注並聚焦真正的女性問題”。不知是巧合還是固化意識，事件中十三歲的女孩劉娟（化名）也被大多數媒體化名為“小娟”。

　　“社會新聞，聳動版面 

　　雙眼打碼照片

　　夜鶯變啞巴，你們費好大功夫

　　誰敢不聽話，時時刻刻刻骨 ”

　　這是“小娟”們的畫像。如果拿劉娟的事情往這裏套，似乎也能匹配上。

　　這是一起典型的社會新聞，“版面”的確聳動，前後4次登上熱搜，閲讀量破7億多。

　　劉娟露臉不多，僅有的幾個採訪視頻中，她的雙眼被打碼。13歲的初中女孩，理應是如夜鶯般歌唱生活，但經歷此事的劉娟，用被子矇住頭，不願與陌生人説話。校長沒動“刀子”，但是劉娟卻變成了“啞巴”。

　　那“刻骨”有嗎？有的。

　　“初三了，字還這麼難看。讓男生進女生宿舍，要是能直接開除就好了……當媽的真牛逼，這種女兒還不能打，想要錢不好意思直説唄”

　　“遇到這麼不要臉的女同學及其家人，是其他同學的悲哀。”

　　微博底下關於此事的評論

　　新聞評論底下不難發現這樣的聲音，你無法理解他們的“驚人言論”，他們也無法理解別人遭受的傷害。“受害者原罪論”時刻存在於我們身邊，尤其是涉及“性”的事件和傷害中，女性從來就處於焦點的位置，不管是施害者還是受害者。

　　很難説這跟我們偏激的“貞潔觀念”不無關係。女性的清白，一直被定義在了生殖器官裏，所以劉娟家人不得不做了兩次處女膜鑑定，以自證清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嗎？

　　好像真沒有。見證寫下“檢查書”的只有校長，而校長又是同一行為的施令者。在沒有第三人和第三方客觀證據的支持下，“官方”信任會天然偏向權威，而校長就是那個權威。雖然從狹義“權力”角度而言，校長確實算不得什麼，但在學校那個場域內，學生跟校長間，後者擁有着絕對的“權力”。

　　涉事校長

　　我們把假設做到最壞，即校長的説法全部為真。那面對詢問，劉娟可以不回答嗎？可以。因為就算是犯罪嫌疑人，面對警方的審訊也有保持沉默的權力。一旦實施毆打，就是刑訊逼供，也就意味着違法。

　　但當時的劉娟沒法保持沉默，因為有棍棒，有耳光，有拳頭。刑訊逼供會出現冤假錯案，那麼校長“逼供”會產生什麼？

3

　　早戀的“原罪”

　　這件事情裏校長的各種行為，無外乎基於三個判斷：劉娟早戀、讓男生進自己宿舍、發生關係。這三個判斷也是校長邏輯推理的順序，因為早戀——所以男生跑去劉娟宿舍找她——劉娟讓他進去並讓他上了自己的牀——所以他們發生了性行為。 

　　這些情況是否全部屬實，仍然有待調查，其中男生進入女生宿舍的情節已被證實。

　　但這個推論的邏輯實在荒謬，僅憑男生進入宿舍並上過女生的牀這一點，就直接推出發生性行為，很大程度只是靠想象。頗有點魯迅先生所言“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的意味。

　　當然，男生進入女生宿舍，比短袖子和白臂膊更容易引發想象，但結論依舊不能建立在想象之上。

　　何況已經有媒體採訪到同樣進過女生宿舍的男生，他們坦言去女生宿舍只是聊天玩遊戲，“大家在牀上只是坐着，沒人睡覺”。宿舍是一個公共空間，通常是多位舍友在場，按照常理推論，很難會有人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性行為。

　　在校方和官方的認知裏，早戀是引發這一切的源頭。如果他們不談戀愛，這件事就不會發生。在我們的社會文化裏，早戀天生就帶着“原罪”，是一根高壓線。家長談早戀色變，學校明令禁止，甚至影視劇裏也規定不得肯定、鼓勵早戀行為。

　　**作為一種現象和概念，早戀被賦予了負面和禁忌的性質。**但我們的社會主流聲音依然熱衷於討論這個話題，只不過把方向幾乎統一調到負面頻道——早戀會造成個人危機和社會危機。有時，甚至以一種“診斷——治療”的模式和話語方式來進行言説和評論。

　　微博截圖

　　當然，我們不鼓勵早戀，但也不該以一種原罪論和污名化的視角去看待它。因為沒有人可以證明，“早戀”和“個人與社會危機”之間，到底誰是因，誰是果。

　　而且，整個事件當中缺乏那位平衡信息，也就是那位進入劉娟宿舍的男生聲音，女生還是全然聚焦在聚光燈下。為什麼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男生可以頻繁進出女生宿舍？就算是管理相對寬鬆的高校，大部分學校也實行嚴格的男女分樓分寢。但事件裏男生的自如出入，無疑是學校疏於管理的直接證據。

　　此外，就算劉娟跟那位男生真的發生了性行為，校方的第一反應也不該是毆打“逼供”，而是做心理引導，一味地採用暴力態度，只會讓事件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我們無法確定，一個農村中學初三的女生，被逼迫寫下沒發生過的性行為細節後，會對她的心理產生多大影響以及怎樣的影響。

　　可以確定的是，我們的教育和社會羞於甚至恥於教授性知識，但又覺得孩子們什麼都懂。

　　目前，涉事的校長已經停職待查，縣紀委監委、縣公安局、縣教科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已經進駐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