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私被榨乾的年代:每天都有幾千家公司監視你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0-12-22 07:51
最近,一篇名為《我被美團會員割了韭菜》的文章,悄然傳遍了社交網絡。
作者在文章中義憤填膺地表示,自己作為美團會員,在同一地址、同一家店、同一時間點餐,會員配送費竟然高於非會員!

一開始,美團並沒有給出什麼合理解釋,直到負面輿情席捲而來,不得不出來澄清,説這是由於**“定位軟件緩存”**導致的。
其實,他不解釋網友們也知道,搞大數據殺熟,對用户進行“精準打擊”,已經成了互聯網巨頭們的慣用手法,網友們都很熟悉了。
種種例子數不勝數,比如網友們剛和朋友聊天説了個什麼東西,馬上一打開購物網站就被精準推送,哪怕自己從來搜過這個東西。
比如某打車平台用大數據發現某段路線為用户常用,判斷為公司到家的路線,遂在用户打這段路的時候半毛錢優惠也不給。

不僅對消費者這邊有精準下刀,對商家那邊也有。
此前關於外賣騎手在背後算法的鞭子下,為了不被罰錢,與死亡賽跑,和交警周旋,跟紅燈做朋友的事還歷歷在目。

去過海X撈的人都知道,那裏的服務可以用“殷勤”來形容。
一會兒要幫你加水,你會兒要幫你收盤,一會兒有人幫你把火關小,一夥兒又有人幫你把火開大,時不時還要友情提示你某某菜該怎麼吃。
三百六十度花式提醒,無時無刻“温柔”關懷。
有網友説,這種用力過猛的服務,背後藏着令人吃驚的真相。説海底撈其實把餐廳劃分為了若干個片區,每個服務員負責一個片區,周圍設置了很多攝像頭,他們被牢牢監視着。

因為有着“停下XX秒就要扣錢”的規定,保持職業性的假笑,機械性的工作,已經成了員工的必修課。
今年雙十一極其冗長的戰線,領喵幣,拉人助力,戰隊PK,以及複雜的優惠計算,簡直就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摺磨……


英國作家布萊德爾,把這個狂熱信仰科技的時代稱為“新黑暗時代”。
科技本身只是工具,當然沒有善惡,多數時候都是改善了我們人類的生活。
但在資本的操作下,科技正在反客為主,某些時候反而降低了人類的生活品質。
北京消費者協會已經給出了明確定義,利用大數據技術釆集用户信息、建立用户“畫像”,並以謀取利益為目的,根據用户“畫像”提供特定商品或服務**,是損害消費者權益的行為。**
網飛(Netflix)公司有部新片叫《監視資本主義:智能陷阱》,裏面寫了這樣一句話:
“當你去尿尿的時候,要麼尿之前看幾眼手機,要麼尿的時候還在看手機——你只有這兩種選擇”。

這部片子,把谷歌、推特、Facebook、Instagram、Pinterest……等幾乎所有互聯網大廠的內部高層都採訪到了。
2016年,特里斯坦·哈里斯決定從谷歌離職,作為內部道德設計師,他開始意識到,像Facebook、谷歌、推特這樣的科技巨頭為了商業利益,利用算法吸引人上癮的產品設計,是不道德的。這已經成為“人類生存的一大威脅”。

他還説:“人們的思想已經被大科技公司綁架了,我們沒有想得那麼自由。”
特里斯坦不安地表示,在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情境——幾十個加州年輕白人男子圍坐在一起,就決定了幾億人的行為習慣。

Facebook聯合創始人克里斯·休斯,在《紐約時報》發表評論文章,呼籲美國政府以反壟斷的名義拆分這家互聯網公司。
離職後,他批判扎克伯格説,“馬克是一個善良的好人。但令我憤怒的是,他對增長的關注導致他為了點擊量而犧牲了安全和文明。”
不止這兩位,很多硅谷公司的高管,感覺到了算法操持的互聯網平台,出現了道德倫理危機,紛紛離開了所在公司。

“如果你沒有花錢買產品,那你就是被賣的產品。”
所以,這些科技巨頭的商業模式非常簡單粗暴,絞盡腦汁也要讓你沉迷上癮,恨不得剝奪你的吃飯和睡覺,無時不刻投入在它們的APP上。
為了獲得數據,這些公司需要監視用户去過的每個地方,透露的每種喜好,決策的每種行為,然後無限追蹤、分析、評估。

算法模型會作出詳盡的用户畫像,這個畫像正是由無數的行為數據建立的。
這些數據不用人看管,機器可以自動進行深度學習,並給出預判。難怪推特CEO會説,為什麼這些產品成了當初他們所沒想到的樣子。

而科技公司會互相角逐,市場也在優勝劣汰,只有擁有最優算法的公司,才會脱穎而出。
片中舉了一個例子,用情景劇的方式,展示某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在對他們的算法進行測試。

他們根據這個人將要去哪裏,然後判斷什麼樣的情感能讓他產生共鳴,去預測他會點開什麼視頻。
系統給出的答案是**《悲壯失敗》**。


果不其然,系統的另一頭,這位小白鼠用户,竟然真的打開了這部視頻。

毫無疑問,測試相當成功。
接下來,他們要進行另一項測試。讓小白鼠不停地滑動屏幕,完成他們的增長目標。


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通過廣告掙錢,

兩個人正在咖啡廳閒聊,突然有一位叫瑞貝卡的美女經過,右邊的小哥勸左邊的這位兄弟跟她去打招呼。
他説,我知道那是誰,我正在努力。


背後的系統發現了他正在休假,同時衞星定位顯示,瑞貝卡離他不遠,於是趕緊給他發送了一個彈窗,讓他加入社交網絡。



等他鏈接到社交網絡時,系統迅速把瑞貝卡的發帖置頂到他手機屏幕前。


這時候,他需要看一個約會神器——髮蠟廣告,才能和瑞貝卡聯繫,可以説是很“貼心”了。
此時,他的數據也正在被拍賣出去,小手一抖,金幣到手。


哈佛大學商學院教授 Shoshana Zuboff 説,這就是人類期貨市場。
過去我們可以交易豬肉期貨,交易棉花期貨,交易黃金期貨,現在人創造的數據本身也成了一種期貨。

這不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做法。
2008年,Facebook在美國選舉期間推出投票通知按鈕。在其它國家,包括印度、巴西和印度尼西亞全國大選期間,Facebook同樣提供這一服務。
後來,在一次心理實驗中,Facebook擅自更改用户信息流,測試用FaceBook上的潛意識信號來讓更多人在美國中期選舉投票,得到的答案與結果幾乎一致。

Facebook的心理測試
而Facebook招致諸多批評,扎克伯格也兩次被叫到國會聽證。
Facebook雖然聲明,不會偏袒任何一個黨派,只發布常規新聞內容。但是,只要它神不知鬼不覺改變一點東西,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蝴蝶效應就會引起一場颶風。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一書中,提出了“全景敞視主義(Panopticism)”的概念,來描繪現代社會中的監視與權力運作機制。

在此之前,他先講了一個殘忍的故事。
在1757年3月2日,達米安因為謀刺國王而被判刑,他乘坐囚車,身穿囚衣,手持兩磅重的蠟燭,被送到格列夫廣場。
那裏搭起了行刑台,劊子手用燒紅的鐵鉗撕開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燒焦他持着試君兇器的右手,再將熔化的鉛汁、沸滾的松香、蠟和硫磺澆入撕裂的傷口,然後四馬分肢,最後焚屍揚灰。

這就是法國歷史上的達米安事件。
結果,第二天,巴黎街頭的傳單四處氾濫,在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反對國王的海報和諷刺性短文。甚至有海報詛咒國王去死:“在聖德尼(國王埋葬之所)御臨法院。”
達米安事件是個重要的分界線,從此以後,作為一種公共景觀的酷刑,逐漸消失了。監獄系統被髮明出來。
人們的手法越來越“文明”,會照顧死刑犯,即將行刑之際,不會砍頭了,而是注射鎮靜劑。這彷彿一個司法保持克制的烏托邦:奪走犯人的生命,但不讓他有所感覺;剝奪囚犯的全部權利,但不造成痛苦。

安樂死
劊子手這種痛苦的直接製造者,逐漸被一個技術人員大軍所取代。他們包括監獄看守、醫生、牧師、精神病專家、心理學家、教育學家等。
他們接近犯人,高唱法律所需要的讚歌。他們反覆斷言,肉體和痛苦不是法律懲罰行動的最終目標。
看上去,這個機制只在監獄裏運行,但福柯説,其實現代社會中,人人都處在隨時可以被權威監視的狀態,人們需要時刻提醒自己要注重行為是否合乎規範。
創意人員面對“不懂裝懂、不尊重專業”的客户,要付出“誨人不倦的情緒勞動”;
下屬面對“因為心情不好而粗暴無禮”的上司,要付出“委曲求全的情緒勞動”;
甚至面對“拿腔拿調、不願配合工作”的同事,你也要付出“虛與委蛇的情緒勞動”。
最操蛋的是,你不光要“假裝開心“,有時還要“假裝不開心”。
老闆家的貓丟了,你明明很討厭寵物,也要努力付出“如喪考妣的情緒勞動”。
現代公司,其實也是個監視系統,老闆當然不會陰暗地躲在門後,藉着小洞去窺探你在幹什麼,畢竟,這樣樸實無華且枯燥,是朱一旦才會乾的事。

只要安上攝像頭,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你在工位上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會被完完整整紀錄下來,老闆只需要躺在電腦前,仔細玩味觀賞就好。
只要裝上後台軟件,你在背後悄悄吐槽老闆、抱怨公司管理、和同事扯淡的聊天記錄,都會在老闆的眼底一覽無餘。
只要制定各種KPI,你的工作被細分成無數小塊,晨會、午會、晚會,日報、週報、月報,反正早請示、晚彙報,你任何的動作都被看得明明白白。
現代社會不僅能控制整個宏觀層面的人口,又能伸開觸角,控制每一個活着的個人。人們所做的一切理性行為,都是一種規訓的結果。
在許多反烏托邦藝術作品中,他們都在幻想被超乎想象的科技監視下的世界,被算法控制的人生。
比如1985年上映的英國電影《妙想天開》。
故事發生在某個虛構的國家裏,山姆•勞瑞是一名情報部的小公務員,日子過得非常鬱悶。他時常感到孤獨,經常夢見自己身披鎧甲,翱翔在天空,去拯救一個美麗的姑娘。

有一天,情報部出了件大事,上司派山姆去處理。
原來,政府最近在通緝恐怖分子塔特爾,但安全部的打印機飛進了一隻蒼蠅,不小心把“塔特爾”打成了“巴特爾”。
於是,一名無辜的鞋匠在平安夜被軍警抓走,含冤而死。

情報部不幸背鍋,而山姆的任務就是去找鞋匠的家屬善後。
在鞋匠家,山姆處理完工作後,意外撞見了鞋匠的女鄰居,這位叫吉爾•萊頓的卡車司機,竟和他夢中的姑娘長得一模一樣。

姑娘看到他的一瞬間就撒腿就跑,因為她一直在幫鞋匠家上訪伸冤,被政府懷疑是恐怖分子,所以她看見身為公務員的山姆,本能地會感到驚慌。
夢中情人遭此大難,山姆要英雄救美,他接受了母親建議,進入資訊檢索部,希望利用職權刪除吉爾的檔案。
期間,山姆結識了被通緝的塔特爾,卻發現他根本不是恐怖分子,只是一個普通的修理工。因為討厭政府,才選擇跳出體制單幹。

後來,山姆鋌而走險,終於找到並刪除了吉爾的檔案,贏得了美人的芳心。

聖誕節那天,山姆和吉爾正在牀上纏綿,軍警卻突然從天而降,逮捕了兩人。
隨後,吉爾下落不明,山姆則被判處極刑。

山姆正要被行刑時,塔特爾和他的“維修工軍團”突然殺了進來,解救了山姆。
他們逃出政府,並引爆了事先埋好的炸藥,炸燬了政府的檔案系統。
在逃走的路上,山姆被逼到一個死巷,他在牆上發現一扇秘門,打開門後,躲進了牆內的密室。

原來,這間密室是吉爾的卡車貨箱,而吉爾正開着開卡車,載着山姆駛向美麗新世界。
似乎是個大團圓結局,可畫面一轉,卻是令人窒息的場面。
後面的場景全是山姆的幻想,現實中的他,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電影就在這種絕望中落下帷幕。

電影中,“表格”作為象徵制度機器的符號,合法地取代了人與人之間的一切關係,制度與人的關係不再是制度為人服務,而是人只是制度下的工具。
《妙想天開 》是另一個版本的《楚門的世界》,卻遠比後者更加荒誕、恐怖和暗黑。
以至於電影在美國上映時,被刪減成94分鐘的歡樂大結局。
前段時間發佈的《看門狗:軍團》,也描繪了類似的賽博朋克式的反烏托邦世界。

未來的倫敦,城市已經衰落和腐朽,人民被一個能夠監聽一切的部門所壓迫,腐敗的私營軍事企業控制着街道,強大的犯罪集團正在掠奪最脆弱的民眾。
遊戲世界裏,人工智能幾乎可以與人類並駕齊驅,甚至在某些方面超過了人類,整個社會貧富差距日益懸殊,如果你稍微表達了對現狀的不滿,不僅受到監視,還有可能直接銷號,從人間蒸發。
在這種情況下社會不公正在增長,政黨政治激發了嚴重的分歧,失業率逐步高漲,組織犯罪也正在慢慢浮現,倫敦正見證着自己慢慢毀滅。

英國是烏托邦理論的誕生地,卻也是反烏托邦作品最盛行的國家。
反烏托邦由樂觀走向悲觀,最終變成絕望。從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到《動物農場》,再到《一九八四》,自由意志終將消失,人們將生活在長眠不醒的噩夢中。
在福柯看來,只要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種有意識的和持續的可見狀態,權力就能自動地發揮作用。
它都不是什麼“暗中觀察”,因為由誰來執行監視的工作並不重要,而被監視者無法覺察到自己被監視,一切都在悄悄地自動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