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居蒙古草原的蒙古人,怎麼到了明朝連鐵鍋都鑄造不上?_風聞
朝文社-朝文社官方账号-关注我们爱历史(ailishi777),阅读更多2020-12-26 16:40

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在明王朝與草原蒙古部落“打打停停”的二百年關係裏,“鐵鍋戰”堪稱很有意思的一幕。自從明初敗退草原後,從昔日“北元”分裂出來的瓦剌、韃靼、兀良哈各部,實力起起落落,遭遇各有不同,有個困難卻是一致:缺鐵鍋!
説起這事兒,蒙古各部落何止是“揭不開鍋”,好些時候簡直是“沒鍋”。好些蒙古部落煮肉時,甚至要把破了的鍋修修補補湊合着用,有時候沒有鍋,竟然不得不用動物皮裝滿水來煮肉,如此“烹飪”效果也可想而知。所以,每當蒙古部落騎兵侵擾長城沿線時,明朝官民們也常看到奇特一景:“每次攻城陷堡先行搜掠,以得鍋為奇貨”。金銀財寶統統不稀罕,就是要“搶鍋”。

曾經橫掃歐亞大陸的蒙古騎兵,怎麼在明初退出長城後,怎麼混到了“缺鍋”的地步?難道僅僅因為生產落後?恰恰相反,退回草原的蒙古各部落,進步極大的一件事,就是冶鐵業。明朝中前期時,蒙古各部落用鐵,主要是靠搶,甚至還“得車焚輪”,搶一輛車也要把裏面的鐵“燒”出來。但明朝中期後的蒙古草原,冶鐵水平以及突飛猛進,比如嘉靖年間的“庚戍之變”時,兵臨北京的韃靼騎兵,個個“其鐵馬金戈,明光曜目”。就連其盔甲也“制極精堅”,給明軍造成了極大壓力。
盔甲馬刀都能造,怎麼鐵鍋不能造?還真是不行。
首先是原料金貴,中國鑄造鐵鍋的歷史,可以從漢朝年間開始算,其原材料主要是生鐵。但從世界範圍説,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發明應用生鐵的國家,春秋年間就出現了生鐵製品。比起歐洲來更是早了一千九百多年。而發展到明初洪武年間時,明朝官鐵的產量就高達9332噸,是宋朝鐵產量的兩倍多,這也就意味着,長期以來,鐵鍋的鑄造材料,就是由中原漢地地區獨家掌握着。

比材料更難的則是技術,以技術難度來説,鑄鍋比“鑄刀”“打造盔甲”,幾乎要難一個檔次。比如在普及了鐵兵器的漢代,鐵鍋依然還是稀罕物,到了隋唐年間時,鐵鍋也基本是寺廟以及貴族們的專享,宋朝年間起才在民間普及起來。這其中的關鍵原因,就是技術門檻太高。以《天工開物》的記載,要想鑄一口“厚約兩分”的大鍋,不但要做內外為兩層的泥膜,而且厚薄要均勻,尺寸必須準確,澆注鐵水時更要均勻。稍微一個環節出差池,鑄好的鐵鍋敲打時就會有雜音,用起來就易碎,好好一口鍋就廢了。
這其中的技術含量,也正如明末科學家方以智的感慨:“熔鐵既精,工法又熟”,**一口看似普通的鍋,從冶煉到工藝,都是站在當時全世界的最頂端。**這樣的鍋,哪能説造就造?

其實,何止是在蒙古草原,放在古代世界範圍內,鐵鍋都是西方各國公認的寶貝。中世紀的歐洲貴族家庭裏,鐵鍋都常是代代珍藏的傳家寶。宋代時的中國鐵鍋,就沿着海上絲綢之路賣火各國。比如“南海一號”沉船裏,就有大量作為商品出口的宋代鐵鍋。發展到明朝年間,特別是韃靼阿勒坦可汗接受冊封,成為大明順義王,長城沿線終於結束戰亂狀態,互市貿易熱熱鬧鬧時,蒙古部落稀缺的鐵鍋,更扮演了重要角色。
比如萬曆年間,一度主持大明朝堂大局的名臣張居正,就在“蒙古部落缺鍋”這事兒上絞盡腦汁:他特意給當時的宣大總督王崇古寫信交代,雖然現在韃靼接受了冊封,互市貿易也熱鬧了,但鐵鍋這個“剛需貨物”,卻一定要管控好。賣給草原各部落的鐵鍋,必須是“指定款”——廣鍋。為什麼呢?不止因為這廣鍋質量好耐用,關鍵還是耐燒。就算韃靼人裏有人不懷好意,想融了鐵鍋造兵器,想把廣鍋煉化?他也沒那個本事。
如此一來,以廣鍋為代表的鐵鍋,既“剛需”又安全,自然沿着絲綢之路一年年熱賣,紅紅火火的貿易,徹底取代了昔日的廝殺。明朝長城沿線“六十餘年邊氓生息,遂長不識金草矣”。來之不易的和平背後,也有鐵鍋的功勞。

也是在明朝“冊封”“開互市”的“隆慶開關”年代裏,東南沿海的貿易大門,也向全世界敞開。作為當時中國鐵鍋名產的佛山鐵鍋,自然也是硬通貨角色。以《廣東新語》等典籍記載,明朝中後期,佛山鐵鍋已經“悠忽數千裏,以中國珍麗之物相貿易,獲大贏”。發展到清朝雍正年間時,當時造訪廣東的外國商船,幾乎都是買載着白銀來買鍋。每艘船買走的鐵鍋,有時多達一萬斤……
這段紅紅火火的海上絲綢之路時代,堪稱古代中國對外貿易的最後一抹晚霞。西方學者弗蘭克等人甚至估算説,明清年間的中國,一度賺走了每年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銀。如果這個數據是真,那麼看似不起眼的鐵鍋,何止守護了北方的和平?還是東南沿海的“吸金”神器。“吸金”的熱鬧場面背後,是中國傳統匠人精神譜寫的輝煌,更是核心技術強國的硬道理。
參考資料:曹永年《明代蒙古中晚期的經濟》、鄭繼強《明薊鎮對兀良哈三衞的撫賞研究》、楊寬《中國古代冶鐵技術發展史》、羅紅星《明至清前期佛山冶鐵業初探》、韓丙告《鑄鍋:中國獨特鑄造工藝》、歷史咖啡《蒙古嚮明朝跪求一樣東西,張居正卻察覺千年變局,為中國開創世界格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