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説》重返十八歲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0-12-27 22:18
文 | 張嘉琦
編輯 | 吳燕雨
“男孩子穿裙子去幼兒園,爸媽該不該阻止他?”
在《奇葩説》第七季的1V1賽段,00後男生TK穿着拖地的喇叭長褲、畫着飛揚的眼線,和身着粉色紗裙的袁奇奇,共同站在舞台上為這道題目辯論。
袁奇奇辯論截圖
時光彷彿倒流回了第一季——2014年,馬東、蔡康永和高曉松三人穿着顏色各異的蘇格蘭裙首次亮相,吹響了《奇葩説》和網綜新時代的號角。
《奇葩説》第一季海選現場
當一檔綜藝走過六年,身上的標籤必然會越來越複雜。
曾經“嚴肅的辯論節目”、90後的先鋒綜藝,在這六年間也在隨着受眾的變化而不斷調整。與2014年不同,如今可供比較的樣本越來越多,網綜“爆款”頻出,一批被Z世代喜歡的年輕綜藝正在逐漸佔領觀眾的心智。
在綜藝市場“年輕力量”的大環境下,《奇葩説7》再次做出了改變,選擇更年輕、更天然的“奇葩”,同時改變了此前兩季相對殘酷的賽制,從激烈的辯論比賽,重新回到了以表達為核心的觀點交鋒——此番角力,頗有些輕裝上陣的意味。
從已經播出四期的反饋來看,《奇葩説》的競爭力仍然存在。自海選播出後,每一期都名列各大榜單首位,佔據當天多個熱搜,話題度和討論度依然居高不下。
從時間維度上看,《奇葩説》已經是一檔“超高齡”的綜藝,辯論的形式對觀眾來説也不再新鮮。《奇葩説7》再次定義了自己:這不是一個把人類思想塞進二元觀點的鬥獸場,也不是唇槍舌劍的辯論勝負爭霸戰,而是一個開放而自由的舞台。
在這裏,任何人都擁有自由表達的權利,這或許就是《奇葩説》的初心。
“地攤文化”
“喜番”、“有勝蒜”、“葱未失手”……這些和菜市場有關的“諧音梗”,頻繁出現在《奇葩説7》。從編織袋一樣的新版logo,到場內陳列的各種瓜果蔬菜的道具,都在向觀眾強調這一季的新主張——“奇葩大市場”。
楊冪繪製的“喜番”LOGO
《奇葩説》導演組告訴毒眸,第七季總體的思路是更貼近當下社會和大眾生活,以此為出發點設置了菜市場的場景。在這種生活化的場景中,會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會發生一些類似“討價還價”的爭論。
為了讓它更像一個“市場”,這季海選不做過多限制,報名的人只要敢表達、真誠、有趣,都可以來參加海選。最終,海選一共有1000位選手參加,這也成了《奇葩説》自開播以來,最開放的一次海選現場。
“做這次開放的大海選,也是因為《奇葩説》做了六季,無論是節目組還是觀眾,都好像對選手有了一個固定的標準,這次我們希望能夠把這個標準打破。如果總是沿着某個標準去選擇,可能當下看來是正確的,但總會流失掉某種刺激。”監製李楠楠告訴毒眸。
也正因如此,《奇葩説7》的舞台吸引了形形色色的人。從脱口秀演員到短視頻達人,從大廠程序員到女團愛豆,他們帶着各自的經歷前來,期望能在這裏完成最真實的自我展示。
程序員子寅擊敗了老奇葩小黑
在這樣的思路下,這一季的選手便顯得不太“尋常”:袁奇奇穿着另一條花裙子登場,他的身份是一名服裝設計師;某女團愛豆自稱是3678線藝人,最知名的身份是虞書欣的同事;最驕傲的事是在高中時舉辦“扔鞋比賽”的00後學霸陳小雨;現場表演快板、評書、舞蹈和民歌的選手們……
“其實《奇葩説》就是一個説話的節目,什麼樣的人都可以來。”李楠楠説道。
對於新一季出現的諸如“東北英語姐”、張踩鈴等在抖音成名的網絡紅人,外界不乏質疑的聲音,認為有“譁眾取寵”的嫌疑。
但是當“東北英語姐”穿着紅色馬甲,分享自己在成為抖音紅人之前的工作經歷時,當張踩鈴以詼諧的口吻,講述自己與外國丈夫之間發生的趣事時,她們在《奇葩説》上所展現的,是短視頻以外的自我。
曾就職於某MCN機構的短視頻運營“天才刀小刀”在接受毒眸採訪時表示,在抖音想要做好一個賬號,堅持垂類內容很重要,如果內容太分散,就很難成功。
這是短視頻與長視頻的區別,也是《奇葩説》吸引這些抖音達人來參加的原因:在這裏,他們能突破時長和內容類型的限制,擁有更多的表達空間。
除了有意思的選手,節目還需要討論更有意思的話題。
此前兩季,《奇葩説》曾被詬病“感情類的題目太多”,米未傳媒COO牟頔曾對毒眸解釋,辯題都是“數據跑出來的”,愛情題的確是數據表現最好的一類。儘管如此,仍然有觀眾對這類題目並不買賬。此外,辯題庫也到了亟待更新的時候。
為了擴充新辯題數量,同時保證題目符合大多數人的喜好,這一季的辯題大多都是徵集自網友,在經過節目組篩選和修改後,再交還給網友進行二次投票。
於是本季節目出現了“在廁所隔間聽到同事説我壞話,要不要大方走出來”、“畢業即將各奔東西,該不該表白”、“對越親近的人脾氣越大,我錯了嗎”等接地氣的辯題。
《奇葩説》團隊將這種小切口式的辯題稱為“地攤哲學”,在這些普通的生活場景中,發生的每一件普通的小事,背後都有值得討論的內容,和更深層次的思考。
不僅辯題裏有哲學,《奇葩説》還請來了哲學教授。華東師範大學政治學系的教授劉擎作為新導師加盟。在薛兆豐的經濟學視角之外,為觀眾提供一種新的思考維度。
劉擎的出現,為很多辯題找到了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平衡點。在討論更接地氣的話題時,除了方法,人類精神上的判斷也同樣重要,“辯論是哲學的經典表現場景,奇葩説也接近於在討論人在道德困境前的存在和思考。”李楠楠説,“不同學科之間的碰撞,和劉教授對‘地攤哲學’的解讀,是我們期待看到的場景。”
薛兆豐教授和劉擎教授
除了“接地氣”,“輕鬆”也是“地攤文化”的關鍵詞。
這種輕鬆的氛圍直觀地反映在賽制上,據悉,這一季將不再組成戰隊,而是以個人為單位自由選擇持方,以保證所有選手都以真實的立場去表達自我,而不是囿於辯論的勝負。
為了給選手創造真實表達的場域,《奇葩説7》強調“觀點和情感先行,而非辯論技巧先行”。
海選期間,專業辯手梁秋陽分享了自己思維方式上的轉變。“以前,關注聽眾喜歡什麼不是我的習慣,它讓我覺得‘我’變得不重要了。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好像我們討論的過程本身,變得更重要了。我説的話不再是為了辯題立論,更像古人説的那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馬東對此評價道:“真正厲害的選手,他們在啓動邏輯的同時,也啓動了強大的共情能力。”
種種改變構成了《奇葩説》此次的“地攤文化”。在包容萬物、自由表達的“地攤”上,只有輕鬆自在的交流,沒有令人緊繃的勝負。
正如德國哲學家阿多諾所説,“儘管人們之間存在着讓人羞愧的分歧,但唯一能超越這些分歧的,就是從這種分歧中獲得快樂,這才是交流的理想境界。”
“表達之路”
熟悉《奇葩説》的觀眾,可能會很快感知到新一季的變化。
相比第六季隨處可見的壓力,此次顯得輕鬆了不少。即使是新觀眾,也能從“老奇葩”許吉如在海選的數十分鐘,窺見第六季的刀光。
馬東和許吉如對話
這或許是海選現場最令人感到沉重的片段。許吉如準備的辯題,是她去年以15比85的差距被淘汰時的辯題,那時的她剛收穫一張“復活卡”,但卻未能率領戰隊獲勝。
被淘汰後,由於來自輿論場的壓力過大,她一度情緒很低沉。年初,許吉如向馬東尋求疏導,馬東也在節目裏坦言,“她當時狀態非常不好”。時隔一年後,這道辯題和那張復活卡,依舊橫亙在她的心裏。
這種壓力與第六季的賽制有關。
從第五季開始,《奇葩説》啓動了“戰隊積分賽”:所有選手分別組成小隊,每期節目中輸掉的一隊必須淘汰人氣最低的選手。這意味着每個人的表現不再只與自己有關,更影響到別人的去留。辯論賽的勝負成為了每個選手優先考慮的事。
馬薇薇在《奇葩説》第五季
回到2018年,這種賽制的設置其實不難理解。
李楠楠向毒眸回憶道,那時前面四季的節目幾乎一樣,大家感覺《奇葩説》沒有太多新鮮感。而第五季則成為一個拐點,除了保留辯論形式,賽制、選手和辯題的層次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果要繼續做,就要推翻以前。”
相比此前舒適的環境,第五季的競爭激烈了很多。牟頔也曾經向毒眸表示,激烈的賽制能激發團隊間的競爭感,讓大家不惜代價投入時間和精力,準備自己要講的東西。
除了賽制改變,那時節目的“辯論賽化”,也與選手的成長和變化有關。
2014年,馬薇薇、肖驍、範恬恬、姜思達等人出現在第一季的現場。彼時還沒有“學院派”的説法,大家坐在一起分享故事、大飆金句,誕生了如“養條狗啊”等與那時主流價值觀不甚相同的觀點,給當時的年輕人帶來了強烈的衝擊感。
馬薇薇金句:“養條狗啊!”
隨着陳銘、黃執中等專業辯手陸續加入《奇葩説》,比賽的輸贏變得越來越重要。這也與觀眾的閾值不斷提高有關:大家希望在綜藝表演之外,看到更嚴密的邏輯和足夠鮮明的觀點。有網友總結了《奇葩説》的獲勝“套路”:“不明覺厲”的金句加上各種專業的辯論技巧。
肖驍在第四季的結尾説,“在我剛到《奇葩説》的時候,我覺得我鶴立雞羣,我瞧不上馬薇薇,覺得黃執中好多廢話。慢慢地,《奇葩説》變成了一個辯論節目,為了留在這裏,我也走進了辯論。我發現我不是鶴立雞羣,我是走進鶴羣裏的雞。”
《奇葩説》第四季決賽現場
李楠楠也感知到了節目性質的變化,在走到第五、第六季時,選手們的內容層次更多,也走到了另外一端,大家越來越講道理,慢慢地有些疏離了現實生活。
儘管現在看來,改變賽制並不是壞事,更強烈的對抗確實會增加可看性。顏如晶也提到,“觀眾可能感應不到內容密度的差別,但是賽制的變化和開槓的刺激感是他們很簡單就能接收到的,所以就會感受到新鮮感。”
而到了第七季,單純賽制上的新鮮感和變化,可能已經不再是觀眾的嗨點。
所以從這一季開始,無論是菜市場的設定,抑或是“地攤文化”的定義,其本質都是在迴歸表達本身。這一季表現亮眼的新選手沒有太多辯論技巧,更多依靠着“本能”在輸出。
以女團愛豆李佳潔為例,她就“偶像該不該談戀愛”發表觀點時,“偶像本身就是商品”的言論並未獲得楊冪和大部分網友的認同,但這恰好證明了她並沒有在“迎合”某種主流,而是充分表達了自己。
“我下坡路都不談戀愛,你上升期的談,要不你下來我上去,我不談。”這種看似毫無邏輯的、直白的發言,卻因足夠真實而得到了認可。
在《奇葩説7》,“辯論”這件事終於又回到了該有的位置,即“表達形式”。
相比於第五季大刀闊斧的創新,《奇葩説7》的突破顯得更加“温柔”。當《奇葩説》放下緊繃的姿態,重新迴歸輕鬆而自由後,反而更貼近它最初的樣貌。
正如李楠楠所説,《奇葩説》不是一個辯論場,而是一個屬於表達者的舞台。“辯論本身只是一個篩選的方式,只要他們能在這裏留下自己的觀點,這就夠了。”
重返18歲
“老奇葩”陳銘在第七季中説,他剛參加《奇葩説》時,他的女兒剛出生,現在他的女兒已經上一年級了。時間的流動不僅體現在選手身上,也體現在陪伴着《奇葩説》一起成長的所有觀眾身上。
曾經,90後出現在《奇葩説》的片頭,體現了這檔節目對年輕人的野心。而如今,第一批90後已經步入三十大關,不再是年輕的綜藝觀看力量了。
《奇葩説》第一季片頭
網絡綜藝的核心受眾羣體正在發生遷移,Z世代成為綜藝乃至所有文娛內容的關注和分析對象。雲合數據顯示,2020年上半年各大平台網綜用户的平均年齡為25.7歲,19歲以下的用户則佔到了15%左右。
圖片來源:雲合數據
“跟着初代用户一起成長”並不現實,《奇葩説》需要不斷尋找年輕的用户增量。
本季《奇葩説》出現了許多貼着“00後”標籤的選手。這並非節目組刻意為之,而是因為他們確實有着表達自我的能力和需求。毒眸從節目組瞭解到,節目組的初衷不是用這些00後選手去吸引觀眾,因為90後仍然是主力受眾,但是從數據的反饋來看,“今年00後的比例的確增加了。”
《奇葩説7》的改變既是順勢而為,也是自我回歸——年輕羣體在變,但是《奇葩説》對年輕人的注視從未改變。
前文提到的兩位選手TK和袁奇奇在1V1辯論中的精彩表現,成為了這一賽段的高光片段。袁奇奇用自己的故事來舉例,表示他就是題目中那個“穿裙子的小男孩”,正是由於父母的支持,才讓他成為了“一隻風吹不走的蝴蝶”。
而TK則分享了自己在萬聖節上裝扮成瑪麗蓮·夢露,卻被外教嘲諷和訓斥,並遭到同學的歧視的故事,以此來説明“父母應當保護孩子不受到傷害,孩子也不應該是家長反抗世界的試驗品”的觀點。
當TK説出“當我們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時候,融入它又有什麼不對呢?”時,我們彷彿看到了像他一樣的年輕人們,正像潮水一般向社會湧來。
TK辯論發言
“以前我們對年輕人有刻板印象,覺得只有很勇猛、很剛勁的態度才代表年輕,但其實不是。只要你的思維足夠開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李楠楠説。
00後所展現出的力量,也是她在做這季《奇葩説》過程中感觸最深的事:“我很羨慕這一代,他們是在完全富足的環境下成長的,因為他們的父母相對年輕,給他們的愛更充足,教育也更開放。所以現在的孩子們都很勇敢,他們不在意別人怎麼看,而是能夠很直接地表達,而且他們其實也有足夠成熟的思想,這對我來説很新奇,也很珍貴。”
曾經,90後的觀眾在《奇葩説》裏,看到了更完整更豐富的世界。它不僅是一檔節目,也是一代人青春的記憶。有人因為範湉湉的“北漂”故事而對大城市產生憧憬,有人在馬薇薇的身上,看到了獨立女性毫不掩飾的“攻擊性”。
“老奇葩”範湉湉已開始在演藝圈追逐夢想
在這裏,他們也接收到了更多元的價值觀。《奇葩説》第一季結束後,就有不少觀眾對馬薇薇的話產生了共鳴,“能通過這樣的節目,讓不同羣體的人得以發聲,展示更多元的價值觀,能讓我們再一次認識到自由表達和尊重不同觀點的重要性,這就是最大的成功。”
從《奇葩説7》已經播出的內容來看,它足夠開放、新鮮,和早期的節目不無相似。於是新的問題出現了:當它重拾初心後,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嗎?
也許這個問題要留給年輕人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