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愛情的温暖與甜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12-28 21:18
兩年前,回以前在上海的舊居附近,約了朋友見,在一個館子裏等。
二位服務生一男一女講外地口音,坐在門口聊天。
男:“你桌上幾個菜了?”
女:“六個,等湯呢。你幾個?”
男:“我上齊了。昨天晚上給你打電話沒接呢?”
女:“我跟同鄉老妹喝酒去了。”
男:“喝那麼久呢?”
女:“我酒量好!喝了十瓶。”
男:“我酒量就不好。”
女:“這説呢,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男:“這不我看你一眼就醉了。”
女的笑了一聲,起身拍了男生腦門一下,拍拍自己的圍裙,“我去上菜!”
男生坐着抬頭看了女生一會兒,歪了歪頭,垂下眼笑了笑。
八年前了,那時我還住在長寧。冬夜回家,看到路邊一位老先生在賣棉花糖。我,一半饞糖了,一半因為上海冬夜的陰濕,難受得想象力豐富起來,生了惻隱之心,於是問那位老先生:
“您還有多少糖?給我做個大的!”
——想着這樣一來,他就能收攤回去了。
之後的情況超乎我想象。他老人家謝了我,一面真做了一個巨大的棉花糖,大到我得用舉火炬的姿勢舉着——低手怕掉了,平端貼臉,平舉胳膊太累了,只好舉着。
這麼大的棉花糖,當然沒法在冬夜路上吃——我總覺得吃一口,臉都要陷進去。那隻好拿回家了。
話説,這玩意大到什麼程度呢?那會兒我街區的通宵便利店,到了晚間,兩扇門只開一扇,當然還能容一人走進去,然而這寬度,棉花糖就進不去了。
只好去門臉朝街的水果店,買點水果,兼帶着一點花生(我們那裏,水果店還賣點小零食)。在店裏挑水果時,自然也只能單手舉着棉花糖。店裏另兩位顧客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店主小夥子在收銀台後面圓睜雙目,櫃枱邊一個姑娘看着吃吃地笑。
我挑好一隻柚子去結賬時,店主一邊算賬,一邊時不時抬頭看看我手裏的棉花糖。我掏錢不易,右手舉着棉花糖,左手掏兜拿錢包費勁,姑娘就接過去了,我謝了一聲,掏錢;姑娘跟店主咬耳朵嘀咕了幾句。
店主跟我搭話:
“這個拿着,不太方便吧?”
“是,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大。”
“吃得下嗎?挺黏的吧?”
“估計吃不下,估計得吃一半扔掉。”
“我女朋友很喜歡這個,要不,你把這個給我,水果不要錢了。”
“行,謝謝了。”
於是店主接過棉花糖給女朋友,“你等我下班,辛苦了。”
我終於輕鬆了,拿了柚子回家。
轉天去街角吃麻辣燙時,麻辣燙店的老趙還跟我説呢:前幾天晚上,哦喲喂水果店的那一對拿了個大得不得了的棉花糖,吃一口麻辣燙,就一口棉花糖,哦喲喂搞得大家都看他們兩個……
大概十年前吧,當時上海忙完世博會,武夷路到天山路那一帶,許多路邊攤在小區附近打游擊出沒。
小區右手邊的丁字路口,有時會停住一輛大三輪車,車上載着爐灶、煤氣罐、鍋鏟和各類小菜。推車的大叔把車一停,把火一生;大媽把車上的摺疊桌椅一拆開,擺平,就是一處大排擋了。
你去吃,叫一瓶啤酒,揚聲問大叔:“有什麼?”
大叔年紀已長,頭髮黑裏帶白,如墨裏藏針,鋼筋鐵骨,中氣充沛,就在鍋鏟飛動聲裏,吼一聲:“宮保雞丁!蛋炒飯!炒河粉!韭黃雞蛋!椒鹽排條!”
“那來個宮保雞丁!!”
“好!!!”須臾,大媽端菜上桌,油放得重,炒得地道,中夜時分,噴香撲鼻;如果能吃辣,喝一聲“加辣椒”,老闆就撒一把辣子下去,炒得轟轟發發,味道直衝鼻子,喝啤酒的諸位此起彼伏打噴嚏,打完了抹鼻子:“這辣勁!”
吃完了,都是滿額汗水,就抬手問大媽:
“大媽結帳!”
老闆做菜,幾樣招牌菜千錘百煉,都做得好吃;但如果有人提非分要求,比如,“老闆,韭黃炒雞丁!”老闆就皺起眉來,滿臉不耐,最後粗聲大嗓説:
“那樣炒沒法吃!”
這些我以前寫到過。
某晚中夜時分,我寫完一個稿子,餓了;出門去到丁字路口,看那三輪車生意大好,大冬天,大叔還只穿件運動衫,外套都脱了,炒得臉通紅。我過去了,大叔喘着氣問我:“要啥?”
“韭黃雞蛋!”
“好嘞!”
大媽一邊聽得了,過來拍拍大叔,讓他坐,“你炒老久了,我來炒,你歇會兒。”
大叔坐下,沒忘了指揮:“哎你雞蛋放多了!哎你這分量過了……”大媽沒管,鏟子飛舞,迅速炒完了,起鍋,給我舀了一塑料飯盒,“吃完了再結賬!”鍋裏還留着兩鏟子的分量,大媽兩鏟子收在另一個塑料飯盒裏,遞給大叔:
“這是給你的。”
回頭跟我解釋似的,説了句:“他就愛吃這個——您別介意。”
我連説不會不會,沒事沒事。
夾起一筷子炒蛋吃了,由衷地贊聲:
“哎,真挺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