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茲克獎中國首位得主王澍:設計不是為了消滅生活,更不是為了消滅文化_風聞
造就-造就官方账号-发现创造力2020-12-29 21:23
作為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獲得普利茲克建築獎的中國建築師,王澍像寫詩一樣在造房子。

在寧波博物館,他用舊瓦片建成了山水畫般外牆;

在富春山館,他用山形的屋頂呼應了周圍連綿的青山;

在中國美院象山校區,他用合院式的佈局留出了自然;
……
王澍用自己的建築語言,向全世界的人重新詮釋了中國文化。
而除了表達文化,同時作為建築師與設計教育者的他,更關注中國建築發展的未來。
王澍認為,城市之中現代化的鋼筋混凝土住宅,雖然為我們提供了便利,但卻隔絕了我們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也讓我們失去了人與自然的連接。
因此,他主張重新利用磚、瓦、土、木等傳統材料,喚醒我們的對“自然”的思考,讓我們重新構建起自己的文化認同。
同時他也以自己的建築作品,努力將我們的視線從建築本身中解脱出來,讓我們在走進建築時,更多地關注整個場所的氛圍與周圍的環境,更加關注我們的“生活”。
對此,他在8年前發表發表普里茲克獎的獲獎感言時,就提出了許多犀利的問題——
一直以來以工匠技藝為職業主體的建築師,在今天如何生存?
在蔓延城市鄉村的現代造城運動中,如果不大拆大建,城市建築應該如何發展?
如果傳統已經被拆為平地,新的城市建築如何在廢墟中接受歷史和生活的記憶,重新建立文化身份的認同?
建築學如何化解中國日漸加劇的城鄉衝突?
面對這些問題,他一直在切身實踐,並在設計與教育中尋找答案——**“自然”與“生活”**或許就是他的答案。

王澍
普利茲克建築獎中國第一個獲得者
中國美術學院建築藝術學院院長
01
●
設計的目的是什麼
今天所有人都在講設計,設計被講得很高大上,設計和經濟的聯繫也被講得很高大上,然而設計的春天真的來了麼?
我覺得當我們在談論設計的時候,仍然需要思考一些最基本的問題——我們是為了什麼而設計,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這是上海的隆昌公寓。
很多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在現代的大上海,還有這麼一處與“現代”二字格格不入的地方?為什麼你們搞建築的人,會對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感興趣。
因為它告訴了我們,什麼是生活。
隆昌公寓是中國在一個時代中,具有重要價值的生活的紀錄。
它是以前上海老警察局關犯人的看守所,後來居民又住了進去。因為原本不是住宅,而是公共建築,所以它有着特別寬大的走廊和樓梯。
也因此,當它變為住宅後,就出現了一個個極生動的生活的案例。
居民的加入讓這裏生長出了互動性很強的生活場景,而這也是我們現在住在互相隔絕的高樓大廈裏,已經消失了很久的場景。

王澍在活動現場
那麼第一個問題就來了——我們做設計,尤其做酷炫的設計,目的是為了消滅我們的生活嗎?
現在全中國的城市都在做一項行動——就是拆除所謂城中村這一類一起生活的空間,變成那種“高大上”的高樓大廈。

杭州-瓜山新村
在這些將被拆除的空間中,我們還可以看到保有一點記憶的曾經的生活,而隨着這些建築的拆毀,留有記憶的空間都會消失。
某種意義上,這些東西消失的時候,生活也在消失,文化也在消失。
這時候,你就會開始懷疑設計——設計是為了消滅文化嗎?
從學術上來討論的話,這其中其實存在一個悖論——所謂的現代設計,基本會在全球的任何一個地方,殺死它的地方文化,徹底消滅它的傳統文化。
而這個悖論在中國的表現尤為明顯。
我覺得中國在過去幾十年內,有一個很強烈的狀態,就是大家都想着改變——人民羣眾對改善生活、追求美好新生活有着強烈的願望。
因此我們開始對現代化產生一種極端的原教旨主義的追求,對互聯網、科學技術以及新出現的AI等等,都開始產生帶有原教旨主義色彩的追求。
整個社會的這種狂熱,讓我覺得非常的有趣。

王澍在活動現場
其實在中國古代,我們曾用自然的材料做出許多優美的設計,這些作品的質量和審美價值都是極高的。
而如今,我們完全放棄了自己已經達到的極高的審美,轉而走了另一條路——我們稱之為現代化設計。
對比之下,你會覺得這荒謬又可笑。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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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的基點在哪裏
我們的城市究竟丟失了什麼東西?我們要如何找回來?我覺得很重要的是,我們要思考——我們設計的基點在哪裏?
對我個人和我們工作室來説,這個基點是關於我們對自然的思考。
中國文化和全世界其他文化相比,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關於自然這個話題的討論。這是我們文化的根源。

21世紀初,北京建起了央視總部大樓這樣的現代建築,成為整個中國的象徵。
而與此同時,我們工作室在杭州西湖邊的太子灣公園內參加了一個國際雕塑展,第一次用夯土做了一件很小的作品。
這件作品我和我太太都參與其中,親手去做。當時我太太懷着孕參與勞動,由於夯牆時太過投入,她甚至差點流產。但經歷過後,她説——
“當你真正接觸到這些作為材料的泥土,開始勞動時,你會發現你對中國自己文化的理解,發生了變化。”
因為中國文化,不是一個理論在先的文化,而是在實踐中慢慢發展出來的。
所以中國文化下的建造,總是把材料作為第一考慮。不同的材料有着不同的做法,你要親手去接觸、去體驗,你的整個意識才會發生變化。
這時候,所謂的設計才開始發生。

所以,**自然是我們設計的基點,或者説,新工作的原點。**後來,我們便在杭州,建造了20萬平米的中國美院象山校區。

我們開始考慮,怎樣把這種對自然的思考,在城市的大型公共建築中表現出來。

中國美院象山校區是一個建築羣,這個建築羣的密度極高,但建築卻全都被放在了校園的邊界上,而校園中間的自然,被完完全全地留出來。

這是人自己的一個選擇,寧可人要住得擠一點、密一點,但是要把自然徹底地留出來。
所以如果現在你去校園的話,你會發現自然在那個地方是老大,人是次要的,包括建築都不是最重要的。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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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如何延續
對自然的思考,不應該僅僅在我們的作品中表現,我們還要把它引入教育,與作品平行。
我們要通過建築設計的教育,去改變下一代對整個設計的意識與價值觀。
因此中國美院建築藝術學院的學生,整個本科從一年級到五年級,都會有類似夯土這類動手的課程,這是我們學院的特點。



最近兩年,我們也在和麻省理工大學和東南大學合作,開展研究生的聯合教育。我們把學生帶去了浙江衢州的鄉村,在那裏為村落裏的村民做生活設計。
開展調研

他們要拿着電腦住進農户家裏,在三個禮拜的時間內進行自己內部的小型討論和競賽,同時也要和村裏的工匠一起研討結構,進行設計探究。

試造,和村民工匠一起討論

建造,村民踴躍參加
最終,學生設計出基礎的結構,再由當地的村民把它建造完成。
四年下來,我們一共在農村裏造了四個房子,而有的村子在我們房子建完後,甚至成為了網紅村。

這是我們第一個建成的村口的亭子與廁所。它中間的核心是水池,是當地婦女洗菜、洗衣服、搞社交活動的地方。

這是一個菜場+廁所的設計。它原本在內部競賽時,是落選的第二名的方案。然而在評選結束後,村裏卻強烈要求第二名的方案也要造出來。


最後它也建成了,白天是菜場,晚上村子裏的人也會來這裏看電影,還會利用這個空間搞很多類似的活動。
我們就是用這樣的建築,在回應自然與生活。
而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年輕的一代通過這一類的活動,開始重新思考我們生活的根源、設計的根源。
這些作品,看上去並不是高大上或高科技,但是實際上,我覺得它對於未來社會、生活、文化的發展,是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的。
本演講編自王澍在上海設計之都十週年主題論壇“設計之都建設”上的主旨演講。
主辦:上海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上海市住房和城鄉建設管理委員會、上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上海市文化創意產業推進領導小組辦公室、同濟大學
聯合主辦:靜安區人民政府、黃浦區人民政府、虹口區人民政府、共青團上海市委員會、華東建築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東華大學、上海大學
承辦單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上海)推進辦公室、上海設計之都促進中心、中國工業設計研究院、上海企業文化與品牌研究所、造就科技
合作伙伴:高瓴資本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