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格勒戰役”，李雲龍真的需要“意大利炮”嗎？_風聞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楊基寧

經典電視劇《亮劍》裏，一個反覆激動人心的場景，就是打炮。比如在第一集開始，擊潰坂田聯隊的大戰裏，李雲龍率領的新一團，用兩發炮彈砸死了坂田。

而惹得各大視頻平台彈幕刷屏的平安格勒戰役裏，那句“你他孃的意大利炮”呢？更是一戰成名。連帶着山東魯能隊裏攻城拔寨的意大利外援佩萊，都頂着“意大利炮”的美名頭頂腳。不少網友常常開玩笑説，“二戰轉折點平安格勒戰役”的最終勝利，要感謝意大利的拔炮相助。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沒有意大利炮，是不是李雲龍就打不了平安格勒戰役了？而抗戰戰場上的八路軍新四軍，真的那麼缺炮嗎？

一、新四軍全軍只有一門炮？

在《亮劍》影視劇裏，激動人心的開炮場面背後，其實是八路軍嚴重缺乏炮火支持。不光缺炮還缺炮彈，打坂田聯隊的一戰，新一團才一門炮，炮彈也只剩兩發，平安格勒戰役前，獨立團據説已經是富得流油，張大彪説自己天天日本牛肉罐頭伺候着，但是意大利炮也只有一門，炮彈三發。

但如果看看抗戰前期到中期的正是歷史，關於這一點的描述非常符合現實，真實的歷史恐怕更是一聲嘆息：更缺。

一個明確的記錄是，1937年9月，八路局129師9367人，炮兵裝備只有迫擊炮6門。新四軍更寒磣，改編完成時全軍10329人，炮只有一門。

瞧瞧，這就是抗戰早期，八路軍新四軍的真實家底，八路軍還算有點積蓄，一個師才6門炮。

到抗戰中期時，炮多了些，但也多不到哪裏去。比如到了1939年，129師有了兩門山炮，16門迫擊炮。而八路軍總部也成立了炮兵團，擁有12門山炮。

而日軍呢，一個炮兵大隊就有12門野戰炮，師團級常設有炮兵聯隊，常規配置是48門野戰炮。所以按這個數據比，日軍華北方面軍的炮火配置足足是八路軍的24倍。

所以説，像影視劇裏那樣，對着日軍開意大利炮的場面，放在真實的抗日戰場上，是相當罕見的。相反，千千萬萬的抗日英雄們，真是冒着炮火在拼殺。

二、繳獲日軍武器有多難？

可能有人會問，不是説“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為我們造嗎”，咱們去繳日本人的炮不就行了嗎

説這話的人，大概不懂得在抗日戰場上，繳獲武器有多難？

八路軍新四軍的部隊説實話，早期都是一窮二白，所以非常重視對敵的繳獲。而抗戰伊始，八路軍就嚴格執行了“取之於敵”的戰略方針。

但是繳獲日軍的武器彈藥確實相當困難。林彪在總結平型關大捷時曾經明確表示“日軍戰敗負傷亦不肯繳槍”。而彭德懷也説平型關打完了，只繳獲不到一百條完整的步槍。聶榮臻更是坦言：“一般的戰鬥繳獲很少，打的好的，消耗和繳獲大致相等，而有的戰鬥，消耗和繳獲甚至達到了五比一。”用李雲龍的話來説，那就是這趟買賣是一點也不划算。

一份八路軍後勤工作報告直接總結道：與敵軍作戰，哪怕是大勝之後，亦不能補充我軍之消耗，有時僅僅是剛剛夠本而已。説到底，繳獲日軍的槍支彈藥確實非常困難，這讓在國內戰爭時，長期以繳獲武器裝備為最主要補充渠道的中共部隊而言，十分不利。

既然繳獲這麼困難，那怎麼辦呢？

所以，比起要靠“意大利炮”炮轟平安縣城的“獨立團”，真實的八路軍，沒法依靠外援，於是他們只能自力更生，做一件大事：造炮！

三、德國海歸造炮彈

一般的印象裏，抗戰時期的八路軍，小米加步槍，實在是各種落後。而軍工產業的技術門檻極高，哪裏是缺衣少食的根據地能負擔得起的。而類似楚雲龍之流的國民黨精英，眼裏更只有一幫土八路，哪有這個本事搞精密製造？

事實是，真有！

説起來，造炮的確不是拼拼湊湊就能幹成的。別説造炮了，造炮彈都是個困難事。首先，炮彈需要的炮彈皮，技術要求其實很高。最早邊區煉出來的生鐵，只能是白口生鐵( 碳化鐵)，這種生鐵硬度高，質地脆，根本沒法切削加工，如何軟化白口生鐵，使其能切削加工, 是能否製造炮彈的關鍵。

而為八路軍解決這個難題的，是一位德國海歸：陸達。陸達是上海人，曾就讀上海聖約翰大學。1934 年，他留學德國柏林工業大學，攻讀鋼鐵冶金專業。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他投奔延安，參加了抗日大軍。1939年被調往戰爭前線，在太行山區參與軍事工業建設。為了解決炮彈皮的原料問題，他日夜守候在鍊鐵現場，在高温包裹中一次又一次地試驗。他運用德國式白心韌化技術原理和美國式黑心韌化技術原理，再和太行山地區傳統的生鐵燜火技術相結合，最終改造了土方爐，創造了火焰反射加熱爐，將生鐵鑄造的炮彈毛胚置入爐內燜火, 最終使彈體表面軟化，達到了切削加工的要求，試驗最終取得成功。

這個技術，別説在中國，放在當時世界上，都是一種全新的冶金技術。技術難題被攻克後，很快太行山地區的兵工廠製造的炮彈, 每年足可以裝備16個團。而到抗戰末期，炮彈生產數量更是創下紀錄，有了這個產量，相信抗戰末期的李雲龍，再也不用對炮彈精打細算了。

四、火車大軸挖成的92式步兵炮

當然，有炮彈還不夠，造炮才是真正的關鍵。

比起炮彈來，炮更難得。抗戰初期，為了從敵人手裏奪到一門炮，往往不知道要犧牲多少烈士。所以，拼命繳獲的同時，八路軍軍工人員也在絞盡腦汁，為掌握火炮製造技術嘔心瀝血。最典型一位，就是郭棟才。

這位八路軍戰士情況也比較特殊，他是一位畢業於日本東京工業大學機械系的研究生，抗日戰爭爆發後參加了八路軍。

1940年10月，彭老總要求八路軍軍工部仿製日軍的擲彈筒，高才生郭棟才受命仿製。但很快他發現八路軍既沒有炮筒來復線的加工設備，也沒有紫銅無法制作炮彈彈帶，因此一味仿製日軍的擲彈筒不可行，必須重新設計。經過反覆試驗，最終決定因陋就簡地研製沒有來復線的滑膛炮。炮筒的長度400毫米（擲彈筒的長度是280毫米），炮管的內徑為50毫米（俗稱50小炮）。由於50小炮沒有來復線，因此，必須使用帶尾翼的炮彈。

後來，郭棟才經過多次改良和加裝，讓50小炮的射程提高到近千米，成為一種既可以曲射，又可以平射的新式小炮，其威力遠遠超越最初仿製對象——日軍擲彈筒。

在抗戰中期後，這種八路軍改裝的50小炮，一度成為我軍殺敵的利器。

至於《亮劍》電視劇裏，讓李雲龍“饞的直流口水”的92式步兵炮，到抗戰中晚期，八路軍也完成了自造。

説起八路軍造92步兵炮的經歷，相當曲折有趣。最早是八路軍山東軍區全殲了日軍一個小分隊，繳獲了一門92式步兵炮和6發炮彈。因為只有6發炮彈，當然想着先仿製炮彈，等到炮彈仿製成功，生產數量多到月產量有100多發時，就發現光一門炮好像消化這些炮彈有點太慢了。

正好，前線部隊送來送來一根火車的大麴軸，就將它切斷，做了一個炮筒，先是把那門92式步兵炮的舊炮筒換了下來，然後一步步對照仿製，最終複製了一門嶄新的92式步兵炮，

它的炮筒是用火車的大軸挖成的，坐力簧是用藍牌鋼打造的，密封用的甘油是從蓖麻油中提煉的。膛線則工人們用手工打造的拉線杆，一道道挖出來的。

而今在北京的軍事博物館，還能看到那第一門92式步兵炮。儘管它是那麼的粗糙，卻凝結着當年軍工技術人員在各方面條件無比簡陋的情況下的創造和智慧。

五、迫擊炮的平射平打

1942 年4 月，八路軍一二九師為攻佔一座日軍核心炮樓，由於炮樓堅固，整整兩天沒打下來，最終師長劉伯承和政委鄧小平親自來前線指揮進攻。開始時八路軍還是用常規的迫擊炮攻擊，對堅固的崗樓幾乎不起作用，逼得劉伯承最後將師部直屬炮兵營調來，有了平射炮的火力支援，最終很快拿下了炮樓。

總結此戰的勝利經驗，劉伯承認識到平射炮才是攻堅最有效的武器。然而，當時八路軍裝備最多的是迫擊炮，而平射炮短時間內無法裝備到下屬部隊。於是劉伯承就要求炮兵部儘快把找到將迫擊炮改成平射炮的辦法。

於是，炮兵部迅速從一二九師中抽調了20餘名有經驗的迫擊炮手，組成了迫擊炮平射和特種射擊研究班。經過 3個多月的研究和試驗，最終制成了迫擊炮平射拉發裝置。這種經過改制的迫擊炮，保留了迫擊炮攜帶輕便、使用快捷的特點，並具有射擊準確、威力大的優點，深受戰士們的喜愛。而一二九師的炮兵部專門舉辦了兩期訓練班，培訓了 100 多名炮手和火炮指揮員。很快，一二九師的各部隊都學會了用迫擊炮平射來打日偽的碉堡。

而中央軍委得知這一情況後，隨即電令一二九師派幹部去延安教授。至此，迫擊炮平射平打成了八路軍的一項基本戰術。而此時顯然已不光是造炮，是在系統地培養炮兵人才，組建炮兵部隊了。

所以也就不奇怪，為什麼抗戰晚期至解放戰爭，人民軍隊的炮兵部隊會迅速壯大，甚至在慘烈的朝鮮戰場上，“換裝”蘇聯火炮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炮兵能迅速“上手”，與美國炮兵展開了一場震撼世界的炮戰，特別到末期的金城戰役，單單炮兵甚至可以全面壓制對手！

回看一下八路軍火炮從無到有的歲月，那段日子，也是抗戰最艱苦的相持階段。根據地缺衣少食，各種物資緊缺，面對日本空前規模的掃蕩，還時常被“大後方”國民政府卡脖子。但就是在這樣的困難時代裏，面對敵人的炮火，我們挺起了脊樑，炮兵一天天在戰火中成長。中華民族的抗戰精神，這一發發炮彈，一門門看似簡陋的火炮，就是最生動的説明。那些默默無聞的軍工人員，與前線浴血衝鋒的戰士一樣，都是英雄。

參考資料：吳東才《馱在驢背上的兵工廠——記八路軍流動工作團》《八路軍武器製造之謎》、崔建東《八路軍軍工的創新精神》、袁和平《新四軍、八路軍老兵工創業軼事—— 紀念人民軍工創建85週年》、李潞玉《太行軍工武器製造工藝上的三大改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