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要上位了,美國要回來了,但世界變了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12-30 02:28
拜登還沒有上台,已經宣稱:“美國回來了。”話説全了,就是美國又回來領導世界了。歐洲、日本等美國盟國歡欣雀躍,但美國還能領導世界嗎?
特朗普這幾年,美國確實放棄領導世界了。特朗普是個“美國第一主義者”,只要繼續向美國輸送利益,美國之外的事情都不大關心。新冠席捲世界的時候,疫情加經濟雪崩使得整個西方世界都六神無主,但美國不僅徹底放棄了抗疫領導權,自己反而成為世界最大的災區。2020年也是G7有史以來唯一沒有舉行首腦會議的年份,而且恰好是美國擔任輪值主席。特朗普倒是參加了G20,但人家在開會的時候,他跑去打高爾夫球了,在APEC上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如果不説外交上失禮,這至少不是抓住領導權的樣子。
另一方面,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和國家安全顧問奧布萊恩四處鼓譟。但在世界最關注抗疫和經濟復甦的時候,美國的單打一反華外交也與領導權相距甚遠,好比對水淹到脖子的人談房貸。這兩個反華專業户也收效甚微。盟國一方面是受到在華經濟利益的約束,另一方面是要自帶乾糧為美國火中取栗,其中的利害輕重不難掂量。連為美國而橫跳的澳大利亞也謹言慎行了,除了不肯示弱退讓外,不敢繼續高調挑釁了。即使在漫畫風波後,莫里森也關照內閣要員,不要擴大事態,重點還是建立對話和保持工作關係。
拜登上台就能迅速恢復美國對世界事務的領導嗎?不能。世界的領導權分政治、經濟、軍事、科技和文化幾個方面。
在政治上,美國將繼續在孤立主義和干涉主義之間搖擺。拜登可能在主觀上希望回到干涉主義傳統,但美國國力已經不同容許簡單地走老路了。美國國內政治是更大的阻礙,共和黨佔優勢的參議院及7400萬支持特朗普的選民所代表的民意決定了拜登是手腳被捆住的干涉主義總統。歷史上的拜登也有別於傳統干涉主義。在阿富汗戰爭期間,拜登與CIA傾向於用特種部隊和無人機控制阿富汗局勢,而不糾結於投入大兵力肅清塔利班勢力。但奧巴馬在軍方支持下沒有采納拜登的建議,當然軍方的肅清路線也破產了,根本做不到。
作為參議院外交委員會資深主席,拜登深諳合縱連橫,但合縱連橫是需要實力和實利的。北約的成功與其説是建立在軍事聯盟上,不如説是建立在馬歇爾計劃及其衍生的歐美經濟共同體上。但在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的今天,澳大利亞被收拾的時候,美國除了在白宮假期招待會上為澳大利亞酒帶了一把貨,對澳大利亞並無實質性的解困動作。而且小帶怡情,大帶就要看加利福尼亞酒商是不是會火燒白宮了。這對美國大力鼓譟的印太四國(美日澳印)“小北約”也是一個提示:印太四國的軍事意義且不説,離開經濟互補的軍事聯盟最終是不可持續的。這也是西點出身和以欺詐、謊騙、偷盜為己任的蓬佩奧的盲點。
對於美國最關注的印太,澳大利亞、日本本來就是“囊中之物” ,但東南亞這個最大的缺口對於美國迫使站隊簡直深惡痛絕,使盡一切辦法避免站隊,這使得美國以反華為唯一目的的政治領導失去了着力點。印度則是一貫的機會主義,對美國的戰略合作要求腦袋繞着八字地不置可否,使得美國永遠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靠得住。
歐洲是另一個問題。一方面歐洲正在起勁地要與拜登聯手對付中國,另一方面希望美國為歐洲火中取栗。在對華貿易關係上,歐洲的態勢很分裂。出口大國德國不希望衝在前面,免得遭到中國火力殺傷;其他進口大國則有保護主義要求;很難一致。但鼓動美國衝在前面就符合共同利益了。問題是美國還指望歐洲幫美國擋火力,美國僅剩的高科技和服務出口也不希望受到中國火力殺傷。這樣的各懷鬼胎使得“美國領導”很微妙。
在軍事上,美軍依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但對中國的相對優勢越來越小,在某些關鍵領域已經不具備優勢了。美軍在世界其他地方依然“領導力”十足,但那些地方本來也不是問題。
在軍事技術方面,中國一方面拒絕軍備競賽,另一方面縮小甚至填平差距,而在關鍵的高超音速武器和戰區彈道彈道方面已經領先美國。這使得習慣於絕對領先的美國非常難受,而堅持“適度、夠用”原則的中國則可以通過槓桿效應撬動美國不成比例地投入資源,而不能專注於更加根本層面上的經濟和社會發展。
中美對國家安全路線的差異有點像中西醫的差異。美國路線好比西醫,擅長用速效藥、手術解決急性症狀;中國路線則好比中醫,更加註重用綜合調理來根除病根。中西醫不是誰優誰劣的問題,而是互補的。急性症狀該下藥、開刀還就得下藥、開刀,但長遠來説,是藥三分毒,開刀後機體總是少一塊而不可能多一塊。中國正是這樣,發展足夠的軍力,制止任何國家和勢力的冒險衝動,但通過發展經濟和社會在根本上改變國力對比,贏得國家安全上的主動。
當前的中國-澳大利亞關係是個很好的例子。不管中國怎麼看,中澳之間的衝突實際上已經是國家安全層面上的了,中國在南太平洋的影響已經被澳大利亞視作國家安全威脅。中國軍事力量確實遠遠超過澳大利亞,但並無實質意義,因為中國的軍事力量的投射範圍並沒有達到澳大利亞,也沒有這樣的計劃。但中國通過有力的實質性制裁(名義上依然維持自由貿易協議,不便直接制裁)迫使澳大利亞的國家政治行為有很大的約束,儘管還沒有到根本改變的地步。美國也是,美國對中國的軍力發展並沒有那麼焦心,中國只是妨礙美國在中國周邊為所欲為,但並不對美國本土造成真正的生存性威脅。美國戰略學界最痛恨正是中國這種以軍保民、以民促軍的融合發展,要是像蘇聯那樣不計代價發展軍事就正中美國的下懷了。這就是中醫調理的力量。
在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就建立了綜合國力的理念,確保健康的經濟發展成為國家安全的核心要素。中國崛起的最大特點不是軍事力量的壯大,而是經濟實力。從2010年開始,中國就超過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製造業經濟體,以後更是一騎絕塵。購買力等價GDP在2017年超過美國,同樣此後保持領先並拉大差距。名義GDP依然低於美國,但在2030年前超過美國沒有懸念。最重要的是,中國的零售總額馬上也要超過美國了,而且是以名義計價,沒有購買力等價的事,這意味着強勁的內循環動力。
11月29日,中國國家發改委副主任連維良在中國改革論壇上説到,2019年中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首次達到41.2萬億元人民幣,摺合約6萬億美元,只比美國的6.2萬億低3.2%。2020年的數據還沒有出來,但美國零售總額受到疫情的打擊高於中國應該沒有懸念,如果算入中國經濟疫後強勁恢復和美國在2021年繼續低迷的因素,2021年中國零售總額超過美國更沒有懸念,也沒有理由懷疑此後中國會繼續領先和拉大差距。2019年中國零售總額比2015年增長42%以上,中國沒有零售總額增長顯著減速的任何跡象。
中國已經擁有世界上最多的中等收入羣體,這是按世界上的通行標準,而不是印度標準。中國有世界上最大的製造業增值,還有最多的網民數量和最多的世界500強企業。這一切確保中國經濟的增長是可持續的,生活水平和消費水平的提高是可持續的,零售總額的增長是可持續的。
零售總額的重要性是怎麼説也不過分的。再發達的製造業最終都是要通過消費端吸收的。在世界性買方市場的今天,消費端決定世界經濟的走向。美國就是長期在製造業萎縮的情況下,通過世界最大消費市場繼續牽引世界經濟的牛鼻子的。美元霸權説到底也是美國市場霸權的體現。現在中國掌握了世界最大製造業經濟和即將掌握世界最大消費市場,牛可能跑了。
中國消費端的粘吸力、人民幣升值、科技升級為基礎的經濟轉型可能形成完美風暴,對美國經濟霸權形成泰山壓頂的壓力,並在根本上動搖美國的政治霸權。
美國科技依然領先,但美國科技患病了,傳統科技如航空航天和芯片科技等依然領先,但新興科技要麼已經落後,要麼做不到產業化、產品化,人工智能、5G、納米、量子通信與計算甚至光伏光熱發電、LED照明等都是這樣。
更重要的是中國將高科技產業化的能力。不管是追蹤世界先進水平,還是領先世界的科技發明,產業化、產品化十分重要,這是科技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否則就成了奇技淫巧的玩意兒,或者成為入不敷出的“戰略產業”。種莊稼需要陽光、空氣、土壤、水、肥料,當然還需要種子,缺一不可。對於科技的產業化和產品化,投資好比陽光,政策好比空氣,市場好比土壤,供應鏈好比水,盈利好比肥料,技術則是良種。但也和種莊稼一樣,所有條件齊備的時候,就是等豐收的時候。但只要有了必要的條件,就可以起步了。比如説,種子是可以通過選種育種改進的。中國現在恰好處在這樣的地位,萬事俱備,只欠良種的東風。如果過去還有引進良種實現豐收的想法,現在打消這個念頭了,至少是不把長遠豐收建立在引進良種的基礎上了。自己選種育種。
這對美國依然領先的芯片、航空產業是這樣,對中國已經領先的5G、納米、量子、人工智能更是這樣。眼前有很多焦慮,尤其是對美國嚴密封鎖下中國ICT如何突破重圍。實際上,應該焦慮的是美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製造業經濟和並列最大(馬上要一騎絕塵、獨享最大)的消費市場,中國被逼上自己育種的路,形成獨立的技術生態只是時間問題,而且時間不會太長。但美國就不一樣了,美國技術的直接市場不是消費端,而是製造業。換句話説,繞不過中國。美國技術要產業化、產品化更是繞不過中國把頭握尾的供應鏈。人才鏈也是問題。西方經常指責中國承包的海外建設項目直接派中國技術人員和施工隊伍過去,這裏很重要的因素是當地缺乏適當的人才,就地培訓也是有時間和條件限制的,很多東西不是手把手就可以教出來的。然而,西方如果要承接這樣的項目,除了技術了投資,還真是派不出這麼多精幹人才了。離開土壤和水,何來豐收?沒有了豐收,就沒有了生態,甚至陽光、空氣和肥料都可能遠去。
英國人在80年代慨嘆,很多在英國發明的東西,最後都到美國開花結果了:噴氣發動機(美國從英國得益遠遠多於從德國)、雷達、聲納、斜角甲板、蒸汽彈射、垂直起落戰鬥機、光纖,都是這樣,原因就在於投資、供應鏈和市場。現在輪到美國了。很多東西是在美國發明的,但市場和供應鏈在中國,就製造業的投資而言,也在中國,靠抓住良種還能享受豐收成果的日子不多了。
事實上,美國在科技和經濟上都已經退入靠抓住幾個關鍵的線頭以線帶面的局面了。這在現在似乎有用最小成本牽制最大面積的好處,但隨着中國順着線摸上來、最終奪走線頭,美國的科技和經濟領導權的失去只是時間問題,當年美國從英國、德國那裏拿走科技和經濟領導權就是這樣的。
在文化上,美國依然掌握話語權,中國要競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不奇怪。從工業革命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法國基本上佔領歐洲(隨着歐洲對世界的殖民和影響,最終成為世界)的文化領導權,在很多圈子裏,英語是粗俗的村夫語言,法語才是上流社會的語言。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如今法國電影裏也以插一首英文歌為時髦,不是對法國文化有真愛,也沒人有閒心去學法語了。
美國還掌握世界的領導權嗎?美國肯定領導不了中國了。在世界1/5人口、第二大(很快就是第一大)經濟根本不鳥美國領導權的時候,美國領導權唯一的意義是拉圈子、結幫派對付中國,但其他國家不這麼想。領導人只有自己可以領導,那還是領導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