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販賣“教育焦慮”?_風聞
科技新知-科技新知官方账号-洞察技术变化背后的产业变迁。2020-12-31 23:44

作者:張釗,編輯:向陽
網絡上盛傳一個段子,中年人的崩潰是在電梯間裏,一進入電梯,齊刷刷地立着三面牆的廣告:左邊是女性的醫美廣告,右邊是男性的植髮廣告,中間是中小學生在線教育的廣告。
“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對於國內的家長來説,和其他需求相比,孩子的學習與成長在家長心目中始終是第一位的。但也正是這種思想,讓國內父母普遍對孩子的教育產生了焦慮。
焦慮滋生需求。在這種“望子成龍”的思想下,課外培訓成了不少家長緩解焦慮的辦法。《2017中國家庭教育消費白皮書》顯示,43.06%的受訪家庭中,課外輔導在教育消費的佔比最大。
今年黑天鵝突現,在特殊時期,課外培訓方式由線下轉到線上,在線教育市場需求顯著增長。各家平台紛紛響應「停課不停學」號召,推出免費課佔領市場,一時間收穫了空前的關注。在線教育市場隨之成為資本的“心頭好”,各種融資接連不斷,營銷大戰打得火熱。
前段時間,金融平台因其土味網貸廣告成功登上各大平台的熱搜,這些“土到掉渣”的廣告被廣大網友吐槽簡直不像出自互聯網大廠,並被質疑存在價值觀問題。事後涉事公司道歉,下架了該廣告視頻。
但從這件事件中,也能看出這種“土low”的廣告對於獲客確實有效。
回到在線教育市場,如今隨着疫情的影響退去,在線教育進入激烈廝殺的後半程,平台為了招生可謂用盡手段。而在家長審美疲勞之際,販賣焦慮仍然是最有效的獲客方式,一些“石破天驚”的在線教育廣告視頻層出不窮。
不少消費者表示,躲得過“空姐升艙”,卻難逃“望子成龍”。
|“虧本的老闆”、“盡職的母親”
“實在抱歉,您想要購買的斑馬AI課英語體驗課已經下架了,對,現在沒有了,別的課程您可以再瞭解一下,不好意思。斑馬AI課英語體驗課已經下架,實在抱歉。”
“不賣了,不賣了,都給我下架,我兒子虧都虧死了。”
隨着急促的背景音樂響起,視頻中出現銷售員和老闆母親兩人對話的橋段,正當屏幕前用户的注意力被吸引時,老闆出面解釋道,“價格是我定的,賺錢不是目的”,緊接着帶出“孩子對課程的反饋良好、課程的突出優點,以及為家長節省了輔導孩子教育的時間”,並在視頻最後表示,“該課程再加3000個名額,售完即止。”
這正是在線教育頭部品牌猿輔導在抖音上投放的視頻廣告,一套組合拳打下來,一字不差地帶出該課程的優勢——幾乎個個針對家長輔導孩子學習的痛點,最後再來個售完即止,一手飢餓營銷玩得爐火純青。就算是最壞的結果——消費者最後沒有購買課程,但看完此類“洗腦”視頻已經對該教育品牌瞭解得七七八八,教育機構起碼在消費者心中留下了品牌印象。
上述廣告視頻其實是典型的在開頭製造衝突,以此吸引消費者注意力,緊接着引出課程優點售課。如果説這還算是以誇張的風格來吸引家長購買課程,那麼還有一些廣告就是非蠢即壞。

一則廣告視頻開頭是這樣的,“怎麼又是習題,人家都在報輔導班,我一個人硬學也學不會啊。”畫面中的女學生一臉不情願地抱怨道,隨後女孩媽媽出現耐心解釋道,“媽媽這次給你搶到了高途課堂名師直播課……”視頻接下來則是在母女之間的對話中引出這門輔導課程的優點。
這則廣告視頻刻意製造衝突,“人家都在報輔導班”,為家長帶來身份焦慮——別人的孩子都報輔導班,我的孩子報了才能不落後。“我一個人硬學也學不會”,則給家長帶來孩子不報補習班就學不會的錯覺,故意製造焦慮。
此外,平台上還有一類最常見的廣告類型。視頻一開頭就是焦慮的母親訓斥父親,説別的父母都報了某某網課,又便宜又好,如果不報孩子成績將會退步等等。這類直播課的廣告,劇情惡俗,套路消費者,刻意誇大課程的作用以及孩子不報網課的嚴重性。讓更多的家長焦慮和恐慌,為孩子帶來更多的壓力和負擔。
這些廣告視頻中,為了讓更多用户報名課程,有的廣告還特別會強調低成本與高回報,比如幾塊錢就能讓你快速掌握語文作文技巧,更有清北名師輔導。可以説是深挖人性的需求,把家長的心思琢磨得淋漓盡致。
一位孩子正處在中小學階段的家長對「科技新知」表示,在短視頻平台上看了這些廣告後,一定程度上影響自己對孩子教育的管理方式。“本來不想給孩子這麼大壓力,但想想大家都報輔導班,自己家孩子也不能落後。”
另一位家長則認為,“各種教育機構想盡辦法給家長販賣焦慮,最後的結果是大家都紛紛掏錢買課程,但大部分孩子得到的無非是提前把後兩年的課程學了,除了拔苗助長,還容易讓孩子養成驕傲自滿的性格。”
| 誰在販賣焦慮?
今年7月,央視新聞曾報道,有教育機構把培訓廣告隱藏在“教育資訊”中在公眾號大肆推廣。不僅如此,營銷文章還用“中小學生最倒黴”的標題來販賣焦慮,以此來達到營銷目的。
這些文章的套路出奇一致,文章題目是震驚體加上“教育部緊急通知”,以此來吸引家長打開文章閲讀。但當家長打開文章後,卻發現所謂的“教育部緊急通知”存在過度解讀的情況,而文章最主要的部分是一則教育機構的廣告。這些機構利用所謂的教育政策變化,再加上“中小學生最倒黴”的醒目字樣,製造用户焦慮,以此來兜售相關的網課。
被央視點名批評後,這些公眾號營銷文章聲勢漸弱,但營銷方式卻從公眾號轉移到短視頻平台。這背後除了央視點名的緣故,原因也是多方面的。
西瓜數據發佈《2020年公眾號廣告趨勢調查報告》顯示,公眾號中培訓教育、小説、招聘行業投放廣告穩居前三。其中培訓教育類一直是公眾號廣告的大頭,今年受疫情的影響,網課成為熱門,廣告文章增長84.55%。

但對於發展了近8年的微信公眾號來説,文章打開率早已整體下滑,市場已經轉為存量市場。況且隨着微信公號接到的教育廣告變多,很多賬號都已經被“篩”過了,主要目標羣體基本開始對這類廣告免疫,微信端的獲客逐漸變難。
在此之前,教育機構在微信上常見的獲客方式是利用朋友圈、社羣裂變,但隨着微信開始封殺“利誘打卡”等獲客模式,教育機構不得不另尋他法。而今年在疫情下短視頻行業大火,在龐大流量加持下,短視頻平台成了教育機構投放廣告的重要渠道。
以抖音為例,「新榜」數據顯示,疫情下抖音的教育廣告主數量月均增長達到325%,2019Q3至2020Q1抖音在教育領域熱度持續升温。從AppGrowing的數據來看,2019年全年抖音在教育領域的廣告投放達6429起,市場份額達8.26%。
除了巨大的流量紅利外,在線教育機構更在意的是廣告轉化。一位在線教育獨角獸公司的市場負責人表示,僅2019年暑假招生,抖音對公司整體獲客的貢獻佔到60%。種種因素影響下,抖音成為在線教育機構投放廣告的兵家必爭之地。
而在抖音投放廣告的實際過程中,哪類廣告更能轉化受眾自然成了教育機構最為在意的。
以結果為導向,B端廣告投放和C端受眾有很大關係。
騰訊發佈《K12在線教育行業廣告策略用户調研報告》顯示,在C端獲取線上輔導班信息的渠道中線上渠道佔比半數,線上渠道中通過短視頻渠道獲取輔導班信息最高更是佔比54%,且隨着家長學歷降低而增大。對於這類家長而言,這類販賣焦慮的視頻廣告更容易達到獲客的目的。而且在通過微信文章發佈營銷廣告時,已經證明了販賣焦慮對獲客的可行性。

同樣的,這些廣告視頻中扮演對孩子成績關心和購買課程的一方大多是“母親”角色,這背後也是有原因的。巨量引擎發佈的《低幼年齡段在線教育白皮書》顯示,女性在家庭教育中擁有發言權與決策權,母親顯然比父親更為關注孩子的教育問題。因此這類廣告以“母親”為主要宣揚對象,更容易讓屏幕前的女性羣體代入自己母親的角色。
此外,這些販賣焦慮、內容誇張的廣告也和教育行業的環境有關。
目前在整個在線教育環境中,一些課程的客單價高、沒有回頭客,因此平台只需要在獲客上下功夫,做一錘子買賣。另一方面,在如今整個教育培訓市場環境中,信息爆炸和媒介碎片讓用户的決策路徑變得混亂,傳統的廣告內容更容易受到影響。反而“浮誇風”類型的廣告更有“優勢”,更能打動家長,在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下,教育廣告普遍出現上述情況。
事實上,教育廣告一直是違反《廣告法》的重災區,一些教育廣告曾多次被監管部門處罰。《廣告法》第24條規定了教育、培訓廣告不得對升學、通過考試、獲得學位學歷或者合格證書,或者對教育、培訓的效果作出明示或者暗示的保證性承諾。
因此被處罰廣告的違規類型多在於存在保證性承諾,但和上述教育廣告販賣焦慮不同,在法律上並無明確界定販賣焦慮違法,這更加劇了此類廣告大行其道。
| 廣告亂象背後
顯然,這類教育廣告視頻販賣焦慮是為了獲客和擴容。
獲客很好理解,這些廣告通過誇大事實,引發家長焦慮從而達到售課的目的。而在擴容上,這些廣告確實催生了更多需求,對於目前處在存量市場的在線教育而言是有利的。
「晚點 LatePost」文章提到:中國有 2 億中小學生,如果有一半人蔘加課外輔導,且 30% 的課程是在線上完成的,那每年將有 3000 萬學生是在線正價班學員(指系統班學員)——2020 年行業前四家公司暑期正價班學員一共才約 900 萬,還有數倍空間。但事實上,這個統計太樂觀了,實際上生源應該少得多。基於此,教育機構需要擴容生源。
除了這兩點原因,這類販賣焦慮廣告背後更來源於培訓機構面臨的生存壓力。
今年以來,全球教育投資大約80%都流向了中國。12月24日,媒體報道,猿輔導獲得3億美元融資。近日,作業幫完成新一輪融資,金額超16億美元。算下來,中國K12在線教育行業2020年融資額超過500億元,可以説超過此前十年融資總和。但有意思的是,和頭部機構頻頻融資相比,優勝教育、學霸君卻被傳出倒閉的消息。
如今在整個在線教育市場中,隨着資本不斷廝殺,獲客成本激增。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感嘆,“在線教育之所以興旺,全靠資本輸血。每收入1分錢,要花掉2塊錢。行業融了這麼多錢,收入只有幾百億元。”如果機構沒有充足的現金流,面臨倒閉是無法避免的。為了更好的獲客效果,營銷廣告自然需要儘可能地“完美”。

回想中國互聯網各種燒錢大戰,滴滴參與的網約車大戰累計虧損370億元,美團與餓了麼補貼大戰也燒了數百億,愛優騰三家的長視頻戰爭更是耗資1000億元。
反觀在線教育,公開資料顯示,今年以來騰訊、頭條的在線教育廣告收入約為三四百億元。猿輔導、作業幫、學而思等K12頭部在線教育機構平均一天的流量投放超千萬元。可見在線教育在燒錢上面毫不遜色。
試想燒錢大戰結束後,網約車大戰留下來數以萬計的網約車司機,外賣大戰留下來的是外賣供應鏈體系,長視頻大戰留下來一地IP和影視從業者,而在線教育行業不僅留下一大批受過銷售、輔導訓練的輔導老師,還在消費者心中留下了病毒式的廣告印象。
但需要注意的是,教育行業本身和其他行業是不同的,教育是百年樹人的行業,本就需要循序漸進。如今在資本的驅動下,一些在線教育機構打着為孩子好的旗號販賣焦慮,鼓吹家長拔苗助長,已經干擾了正常的教育秩序。
長此以往,在線教育機構只在獲客上下功夫,不去修煉內功,最終面臨的也一定是口碑上的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