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病人就不能擼串嗎?_風聞
雷斯林-雷斯林官方账号-2020-12-31 14:14
作者:雷斯林 公眾號:為你寫一個故事 / raistlin2017
01.
長期以來,我們對癌症患者的生活總有一些誤解。
我們想象他們的生活。
認為他們只能躺在牀上奄奄一息,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認為他們只能光着頭,或戴假髮,面目蒼白。
認為他們每天怨天尤人,悶悶不樂,沒有自我,沒有愛好。
但事實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過去因為這樣的誤解,已經有過很多悲劇。
快手有個主播,叫**“抗癌露露”**,能唱歌,會創作,上過央視的《越戰越勇》。

他常常騎着裝有移動音箱的機車,邊騎邊唱,因為這是他喜歡的事情。
醫生説,“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堅強的人”。網友卻罵他是假借癌症病人身份斂財的騙子,只因為他們認為“癌症病人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精神狀態和精力”。
今年9月,年僅32歲的露露因腸癌去世。沒有人道歉。
這不是個例。
“虎子的後半生” 是B站的一位UP主。從去年開始,他一直在B站上傳視頻,分享自己的抗癌經歷,收穫了很多人的鼓勵。

但在網友扒出他名下有豪宅有公司、他本人還經常出入高檔場所後,風向立刻變了。很多人指責他的癌症是在編故事,是為了流量設計的騙局。
但癌症病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嗎?他們不能花錢、不能開車、不能享受美食,只能被病痛折騰到窮困潦倒才行嗎?
虎子在今年10月離開了,但依然有人不斷否定他,甚至揣測“死”只是手段。
這樣的事情,在另一位UP主**“卡夫卡鬆餅君”**身上,再次復刻。

她在美國確診癌症後,常常在B站分享自己的生活,有關於抗癌的,也有很多日常。剛開始,網友安慰她,給她打氣加油。但隨着她開始分享吃喝玩樂的生活後,罵她的人越來越多。
有人質疑她根本沒有癌症,癌症只是她賣慘吸引粉絲的手段。哪怕她一次次曬出診斷書,依然有人大做文章,斬釘截鐵地認定診斷書是偽造的。
月初,她去世了。B站也正式出面回應了這一消息。

那些質疑的聲音似乎弱了一些,可是我們依然沒有聽到道歉。
網友們不斷要癌症患者們自證得癌, 這樣的魔幻現實多次上演,結局卻從未改變。
02.
之所以總是出現這樣的情況,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們大多數人既沒患過癌症,也沒怎麼接觸過癌症患者。
所以我們往往對癌症病人有誤解,對他們的生活也存在刻板印象。
我們想象中的癌症患者,好像只有一種樣子。
那就是病殃殃地躺在牀上,渾身插着管子,沮喪又絕望。
他們成天穿病號服,臉色蒼白着,沒有笑意,也沒有生活,渾渾噩噩地等待着宣判。
一旦有和想象中不一樣的情況出現,我們的第一反應總是質疑。
但很多人沒有意識到,這些癌症病人們不僅僅是病人,他們首先是完整的人。
是人,就會有正常的生活,有變化的情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愛慾情仇。
他們會在深夜被突然疼醒,也會在不疼的時候去路邊攤擼串熬夜;
他們會虛弱地躺在病牀上搶救,也會在病情緩解後出門散步放鬆;
明明人生已經開始最後的倒計時了,憑什麼不能把握最後的時間,做想做的事,盡情吃想吃的,開心玩想玩的呢?
就因為那些鍵盤俠網友嘴裏一句輕飄飄的“不相信”嗎?
説實話,我非常建議這些網友去看看剛上映的一部電影: 《送你一朵小紅花》。

這部電影,我上週就提前看了片,挺多話想説的。憋到現在,可算是能説了。
《送你一朵小紅花》是韓延導演“生命三部曲”的第二部作品,第一部我們也很熟悉,就是《滾蛋吧腫瘤君》。
這一次,導演再次將視角聚焦在癌症患者身上。電影不僅講述了兩個年輕的癌症患者韋一航和馬小遠之間的故事,還講述了背後兩個家庭的故事。
韋一航在患癌以後一直很孤僻,他不願意和人打交道,每天悶在家裏玩手機,但他心底卻始終有一個去徒步的夢。在遇到和他經歷相似,但性格截然不同的馬小遠後,他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具體內容我就不劇透了,建議大家去電影院好好感受。
我相信所有看完這部電影的人,都會和我有一樣的感覺,那就是: 真實。
我第一次以如此直觀的方式,看到了癌症患者的真實生活,聽到他們的心裏話。
過去我腦子裏關於癌症患者的想象畫面,都在走出電影院後被打碎了。
這部電影讓我重新構築出對他們的印象。
和想象中的一樣。
他們忐忑 ,不想拖累父母,擔心成為家庭的累贅。

他們敏感, 不想被人另眼相看,害怕只看到同情的眼光。

他們孤單, 小心翼翼過每一天,不願和世界有過多的聯繫。

但和想象中不一樣的更多。
他們談戀愛, 像普通高中生一樣青澀又純粹。
他們擼串喝汽水, 儘管有人説這樣做容易會致癌。

他們樂觀, 大喊着我能打敗癌細胞的口號,與病魔鬥爭。
他們好奇, 想去旅遊,想去探險,想要去追自己的夢。

哪怕並沒有機會去真正旅遊,他們想方設法讓自己看到更大的世界。
在快要打烊的海鮮市場,他們蒙上眼睛,想象自己躺在海邊,呼吸間都是帶鹹味的風。
在零下的冷庫裏,他們穿厚重的羽絨服,和電動小企鵝一起,偽裝在南極。
在建築工地的沙堆上,他們埋好擬真仙人掌,匍匐着向前爬行,幻想在撒哈拉沙漠。
在地面的噴泉間,他們披着雨衣,背上登山包,好似穿梭在大瀑布下。
在廣場上,蒼白着頭髮的老人們牽起手,跳着舞,他們穿梭其中,牽手、跳舞,暢想自己老去後的樣子。

正如電影裏所説,他們得了癌症,確實是生活裏一個很大的陰影。
但這不意味着就要停止生活。
他們從不曾放棄,也沒有躺在病牀上鬱鬱寡歡,而是用盡全力地生活,給自己一個又一個小目標,只想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失去色彩。
而是和我們一樣, 雖然有灰色,但也能看到五彩斑斕。
畢竟這才是生活真實的樣子,有無限色彩,有無窮滋味。
03.
但電影打動我的並不只有主角們的故事,還有導演在劇情中安排的很多小角色。
他們不是推進劇情進展的重要人物,有些甚至一句台詞都沒有,卻能傳遞給我們微小而真實的力量。
那個孫子被拐走的奶奶,一直沒有停止過尋找。
這附近的電線杆上貼滿了尋人啓事,就像是奶奶從未放棄過的希望。
下着大雨的夜裏,奶奶不回家,卻披着雨衣站在電線杆旁邊,就是為了能在雨停以後,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貼上尋人啓事,不錯過任何一段時間。
那個有聽説障礙的外賣小哥,沒想過放棄工作。
因為身體的緣故,他沒辦法直接和人電話,只能用別人幫忙錄好的語音和客户溝通。
但總會有好多意外。下雨天路上耽誤了,他沒辦法開口解釋;小區有門禁,他也無法快速聯繫客户開門。因此他總是被投訴,但他沒想過逃避,依然在堅持靠自己生活。
那個在醫院門口無聲大哭的父親,也依舊會認真生活。
他獨自從腫瘤醫院出來,兩個人來的,只剩一個人回去。身邊是喧囂的車水馬龍,他心裏卻空空落落,好似一株沒了根的浮萍。
他女兒曾經戴過的那頂黑色假髮,被他緊緊抓在手中,好像在用力挽留什麼。
他女兒離開時不過六七歲,是個年紀小小的癌症病人,頭髮早已經剃了,以前戴一頂色澤明媚的黃色針織帽,愛笑,還會悄悄呵氣在玻璃上畫小心心。

女兒乖巧懂事,生病了也不哭不鬧,還會關心父親。尚在醫院時,父親給她餵飯,她反問父親為什麼不吃,父親輕聲哄她,説自己在外面吃了紅燒牛肉飯,可好吃了。
而我們明明都能想到,是父親為了省出一點醫藥費來,狠心餓着自己,卻又要小心瞞着,不讓孩子知道。
父親最後終於吃到了紅燒牛肉飯,是韋一航悄悄點了外賣送給他的。
他吃着吃着,無聲地大哭起來。眼淚好像從電影一直流到了我心裏。

雖然擦乾眼淚後,現實不會改變,生活還要繼續,但似乎每個人又都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能夠再次面對或許波折但總有轉機的明天。
看完電影后,我聽説,這幾段小故事都是導演親眼見到、親身經歷過的。
他見過那個坐在腫瘤醫院門口悵然若失的父親;
也見過那個開不了口被客户痛罵的外賣小哥。
這一個個採自於生活的細節,共同構成了這個有血有肉的世界,成為了電影的重要脈絡。
這些真實的故事,明明白白告訴我們, 沒有人能一帆風順過完一生,但總有人在用盡力氣努力生活。
那些癌症病人、家屬們,那些經歷過失去的人們,都還在頑強地向上爬,在努力跳出命運挖的泥坑。
那其它人又有什麼資格,怨天尤人地抱怨上天不公呢?
如果要比誰更苦,永遠沒有正確答案。抬頭看看窗外,十個人裏有九個都能掐出苦來。
可 苦又如何,誰不是咬着牙握着拳頭,在認準的這條路上,繼續埋頭往前衝呢?
有人每天倒四趟地鐵花2個小時從郊區到市區工作;
有人白天上班,晚上兼職,深夜還要去醫院陪牀;
但沒有人想放棄,畢竟活着嘛,辦法總比問題多。
只要生活還在繼續,未來就會有希望啊。
04.
電影的最後,我們也看到了希望。
——那是一段關於平行時空的想象。
這一概念其實從電影開始就貫穿其中,它是韋一航手術後一直存在的幻覺。但因為對劇情沒有強推動性,先前我只把它理解為一個簡單的意象。
直到最後,韋一航走到湖邊,我才意識到,導演提到平行時空是認真的。
説實話,這段畫風突變的內容,有些天真、有些科幻。
但伴隨着韋一航的旁白聲,我被導演説服了。
我開始相信會有那樣一個充滿希望的平行時空。
在那裏,沒有病痛,沒有離別。
韋一航和馬小遠不會再半夜疼醒,從小就戰戰兢兢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他們都能擁有完滿的一家,不需要為了省錢斤斤計較,把一分錢掰成三份花。
小女孩和父親不會分離,她會健健康康地長大,和普通小孩一樣生活。
奶奶的孫子沒有被拐走,他去上學了,奶奶最愛和街坊鄰居誇他成績好。
假髮店的老闆沒有失去他的愛人,病友羣的大家都在做喜歡的事情。
每個家庭都各有各的幸福。
聽到這樣的暢想,我眼淚忍不住出來了。
其實我們心中都有一個嚮往的平行時空吧,那個時空的自己一定是自己最想要成為的樣子,擁有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看完電影出來後,我才知道這是導演韓延的一段真實經歷。
他拍這部電影時,突然兩眼一黑暈倒在地,去醫院檢查,發現腦子裏長了個東西,雖然影響不大,但難免對人有心理負擔。
這之後,導演便出現了類似的體驗,
——他看到了一個平行時空, 也就是他在電影中給我們展示出來的樣子。
我前段時間去體檢,查出腦部疑似血管瘤,等待複查的過程非常難熬。那時我一直在想最壞的可能性,思考如果確診了需要怎樣處理,但最直觀的感受還是擔心和害怕。
這樣的負面情緒一直籠罩着我,直到複查結果出來發現是虛驚一場,才得以好轉。
但這段經歷讓我非常能理解導演的感受:生病以後,再冷酷的人也會變得悲天憫人,他們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柔軟,願意去相信一些以前不相信的事情,比如平行時空的存在。
想必對於癌症患者,這種感覺更甚,因為他們剩下的每一天都好像是賺來的。
他們更容易看到生活中的美好,連帶那些瑣碎的習以為常的生活,都變得意義非凡。這也是他們願意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的原因,每一天都值得珍惜,讓人不捨,讓人眷戀。
我想,平行空間並不只是想象,它其實承載着厚重的願望。
所有還沒有來得及實現的,或許都恰好是另一個平行時空裏的日常。
其實不難猜到,在一些影評人眼中,去掉最後這段隱喻般的講述,電影會更連貫更順暢,也會收穫到更高的評分。
但導演偏偏要把它加上,因為這就是導演的真實經歷。
是導演最本真最美好的祝願。
願真有一個沒有病痛、沒有離別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