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低估的年度國產片,竟是安全套引發的“命案”_風聞
电影杂志-电影杂志官方账号-电影杂志——为你发现好片2020-12-31 10:15

要知道,文藝片向來叫好不賣座,所以很多文藝片導演都選擇走“曲線救國“路線。
先在歐洲電影節上拿個獎,再參加國內電影節提高知名度,最後在口碑效應下登陸院線與觀眾見面。
萬瑪才旦導演也是如此,他通過《靜靜的嘛呢石》《塔洛》《撞死一隻羊》等作品,在電影節上一步步打出名氣。

本以為憑萬瑪導演近些年積累的聲譽會為這次的新片上映創造不小的影響力,沒想到,豆瓣評分7.9分,然而票房五天不到500萬,排片不足1%。
當然,這也是很多有思想有深度的國產電影的尷尬所在,所以,今天小妹想跟大家聊一聊這部被院線忽略的國產佳作——
《氣球》

《氣球》是萬瑪才旦導演自編自導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斬獲了多個國際大獎,是一部既考驗導演又考驗觀眾的作品。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的青海藏區,那時候全國都在推行計劃生育,所以家家都會發放避孕套。
影片開頭是幾個孩子舉着一隻橢圓形的透明氣球在草原上瘋跑,在孩子們的追逐羨豔中,我們可以發現這個“氣球”是一隻被吹起來的避孕套。

“氣球”的主人是一對藏族牧民夫妻,丈夫達傑是個壯碩的藏族漢子,正值壯年,精力旺盛。
當僅剩的兩個安全套被兒子偷去當氣球玩後,妻子卓嘎不得不去鎮上的衞生所要“氣球”。

因為家中已經有三個孩子,經濟拮据,若是不小心再次懷孕,不説會在國家計劃生育的政策下被罰款,
就是家庭的生活質量也不能保證,更別説孩子的教育問題了,何況藏民中還有着轉世投生的信仰,輕易不可墮胎。

影片從一開始就將切入點定在了避孕套上,而避孕套又和性這個話題密不可分,文藝片一旦沾染了“性”這個噱頭很難不吸引人。
正如片中用了大量的情節去討論種羊的交配能力,為了得到更好的羊羣,達傑還專門去朋友家借了一隻優質品種的種羊。
片中專門給了種羊肥碩的睾丸一個特寫:藏民為了保持種羊的交配能力,會在交配前用紅布拴住種羊的睾丸。

羊是野蠻的,縱情的,以交配繁衍為生命任務的;而人是剋制理性的,受倫理與信仰限制的。
除此之外,導演開篇還設置了不少獵奇、搞笑、生活化的片段,把路人觀眾的注意力牢牢拉回電影中。
可以看出,整個故事從劇情到主題上都更加親民,《氣球》可稱之是萬瑪導演最通俗的一部作品了。

在有了噱頭,讓觀眾能夠被吸引看下去的基礎上,導演才開始進一步探討更深層次的問題。
雖聚焦藏地普通家庭,情感上卻是世界性的共通,其觸摸的最核心問題便是信仰與現實的雙重困境與衝突。
卓嘎帶回去的避孕套又被家裏的小孩兒偷偷拿出去換哨子了,夫妻倆濃情蜜意時才發現藏在枕頭下的套子又不見了,無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防孕措施缺失的卓嘎很快意外懷孕。

只是新生命到來的時機不太對,彼時達傑的父親正意外去世,達傑去請教上師後被告知,好好祈禱供奉,靈魂不久後便會重新轉世回到家中。
誰知幾天後便得知了卓嘎懷孕的消息,這個孩子自然而然地便被認定是死去父親的轉世。
卓嘎的大兒子汪洋此前就被認為是奶奶的輪迴轉世,只因為他背後長着和奶奶一樣的黑痣。

藏民信奉人是有輪迴轉世的,正是這個宗教信仰使得妻子卓嘎面臨着一個兩難的抉擇。
雖然避孕是國家政策背景下的必要選擇,但“生還是不生”在宗教信仰與現實生活中卻是一個嚴肅又令人萬分糾結的問題。
卓嘎想要“殺死”這個孩子,唯有此家庭的壓力才能小一些,可若是如此,她將永遠揹負道德的枷鎖與丈夫和兒子的怨懟。

其他人則想要“挽救”這個孩子,他們堅信孩子是爺爺的轉世,信仰之力能夠將漂浮的靈魂重新帶回塵世。
可是殘酷的生活並不如想象中浪漫,信仰和現實到底該如何抉擇?

導演巧妙地將女主角置身於各類衝突之中,揭露出在傳統文化、宗教觀念、現實壓迫下,女人的性意識和生育權遭到無情剝奪的事實。
也就是説,在這個故事裏,留不留下孩子不由女性自主選擇,而是被無數外力左右——宗教信仰、婚姻家庭、經濟條件、國家政策……

這也正是《氣球》最有意思的地方,你從未在萬瑪導演過去的任何一部作品裏看到這麼濃厚的女性色彩。
而在本片中,我們從電影海報上就可看出端倪:懷抱氣球的卓嘎位於作為男人達傑的上方,她無疑是本片中真正的第一主角。
與此同時,代表女性意識覺醒的兩位女性角色也成為難得的一抹亮色。

是的,兩位女性角色。整部電影採用的是雙線敍事,另一條副線以卓嘎的妹妹香曲卓瑪的紅塵未了情緣作為線索。
早已剃髮為尼的香曲卓瑪對自己曾經的初戀情人仍然念念不忘,只那麼一次偶遇,便又墜入情網。

雖看似看破紅塵,皈依佛門,卻仍凡塵未了。
既想與舊情人解開誤會,重續前緣,又因那未能覺醒的女性意識,被周遭環境所壓制而選擇逃離。

不過《氣球》的可貴之處正在於此,正是女性意識覺醒具有不徹底性,它才能同時展現出個體覺醒意識被規訓和潛意識服從的另一面。
卓嘎在生育與生存、羣體壓力與現實束縛的衝突下,被迫用自己尚未完全覺醒的女性意識去應戰。

一方面,卓嘎的自我覺醒遭遇了家人的強烈反對甚至丈夫直接的暴力規訓;
另一方面,她對妹妹情感生活的粗暴干涉,例如燒燬初戀情人給妹妹的書以及直接揹着妹妹勸退初戀情人等做法都傳達出她觀念深處依舊本能服從着傳統信仰。
這是一種羣體下潛藏着的規訓力量,一種長久以來被日常灌輸的觀念化認知。

導演沒有在影片最後逼迫人物做出最終的選擇,是的,即使是由他一手執導的影片,他也不會去強制安排結局。
也或許是因為卓嘎難以擺脱的人生困境甚至連創作者也無力解開。
還記得《撞死了一隻羊》片尾處的那句藏族諺語嗎?或者那才是導演一直的初衷:
“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你也許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

影片以兒童透過白氣球(避孕套)觀察成人世界的鏡頭開場,以眾人圍觀紅氣球逐漸升空飄遠,直至消失的場景結尾。
首尾的呼應也串接起了影片對於生死輪迴、信仰與現實等議題的思考。

導演最終選擇了用含蓄淡然的開放式結局來處理這個原本強烈的戲劇衝突,
選擇讓觀眾自己去思考《氣球》里人物的命運現實。
然而紅氣球以看似輕盈的姿勢飛上天空,但這輕盈的背後負擔的又是何其沉重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