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工力量：能建造核潛艇的國家就不會餓肚子？
【文/科工力量 柳葉刀】
近期，某網紅微信公眾號發表一篇題為“印度是如何輸給中國的？”文章，文中首先提到印度剛成立時，其國內基礎設施和國際環境都比中國優越，但是在後來的發展過程中，印度沒有把握住機會，逐漸落後，並引用了相關數據進行證實。
在該文的第二部分，作者對中印兩國的糧食產量進行對比，主要以水稻的產量為例進行分析。作者首先引出問題，指出印度水稻畝產約250斤左右，中國水稻畝產800~1000斤左右。為何產生這樣差距？作者認為，導致中印這樣的水稻產量差距，是因為化肥和水利引起的。在化肥因素方面，作者指出“1970年12月，中國第一艘核潛艇下水，從這以後，中國有了自主生產化肥的能力，儘管當時是十年動亂時期，中國的糧食產量居然開始飆升”。
筆者讀到這一部分後，開始產生疑惑，印度的水稻畝產量真的只有250斤？中國核潛艇下水後就有化肥自主生產能力？中國糧食產量飆升只因為化肥與水利？能建造核潛艇，就能解決一個國家糧食問題？
印度水稻畝產量只有250斤？
關於印度水稻畝產量的數據，實際上，我們不用勞心費神地去谷歌搜索查找進行統計，國內學者對此早有研究。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的專家於2018年，發表在《熱帶地理》期刊上一篇題為《1950~2014年印度糧食單產對氣候的變化響應》文章，就給出歷年的印度水稻單產的變化。該研究使用水稻單產數據來自印度農業部、印度農民福利農業合作、印度農民福利經濟和統計局聯合發佈的2015年農業統計報告。
研究包含小麥和水稻兩種作物，自1950年開始，印度水稻單產一直處於增長趨勢 單位：噸/公頃
從統計的數據看（如上圖所示），自1950年以來，印度水稻單產整體處於上升趨勢。而且數據結果顯示，印度水稻單產量在2010年左右已經接近2.5噸/公頃，也就是約為333斤/畝。如果按“印度是如何輸給中國的？”一文中給出的畝產250斤，換算後為1.875噸/公頃，這個數字處於印度2000年之前水稻單產的水平。
根據美國農業部對外農業局最新的報告數據，印度水稻單產在2018年已經超過2.5噸/公頃
核潛艇下水，中國有了自主生產化肥的能力？
不可否認，化肥的生產是考驗一個國家工業實力的指標。以化肥中重要的尿素為例，其深受農民喜愛，而且還可以用於其他工業領域。目前我國是尿素生產大國，生產能力居世界首位，由於人口眾多，糧食需求量大，所以尿素需求量也大。
尿素工業發展與尿素合成塔的設計製造技術發展密切聯繫，尿素生產的過程中先要合成氨，再與二氧化碳反應，生成尿素。這些過程需要高温高壓條件，甚至產生酸性物質，嚴重考驗尿素合成塔這樣的設備性能。可能與一些“網文”所説的一樣，西方的戰艦巨炮製造技術與尿素等化肥設備的製造密切相關，但中國的情況並非如此簡單，打個比方“難道因為中國能製造原子彈，就有核電設備製造能力？”，同樣不會因為中國能造核潛艇，就有自主化肥生產能力。那中國化肥生產能力從何而來？
尿素工廠，可見巨大的合成塔 圖自《parcol news》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上世紀60年代初，中蘇關係趨於緊張，中國經濟遭遇困難，從蘇聯的技術設備引進被切斷。但此時中國與西方發達國家關係改善，為了發展國內農業和輕工業，開始從西方發達國家引進成套的技術設備，如成套的化肥設備、石油化工設備。
在1963年下半年到1964年，中國先後與日本、荷蘭、英國、意大利、法國和聯邦德國的廠商簽訂15項成套設備進口合同。其中與化肥相關的有，荷蘭供應的16萬噸的尿素工廠；英國供應的年產10萬噸合成氨廠；意大利供應的年產5萬噸合成氨廠與年產5萬噸合成氨所需的重油氣裝置。在其後的幾年中，又從西方引進了石油、化工、冶金、礦山、電子和精密器械等國民經濟建設急需的成套設備和技術。
60年代的技術設備引進，相當多的項目用於解決吃、穿問題的化肥、化纖和烷基苯項目，重點十分突出。成套合成氨和尿素項目建成投產後，促進農業發展是不言而喻的。在此過程中，中國也開始自己製造尿素合成塔等設備，但是都屬於小型裝置，產能較低。
進入70年代後，中國加入聯合國，發達國家紛紛同中國建交，為中國再次大規模引進成套技術和設備提供了機遇。而且此時的西方國家，生產力過剩的矛盾突出，急需找到產品市場，對同中國做生意十分感興趣，
為重點解決國計民生問題，在1972年的國家計委《關於進口成套化纖、化肥技術設備的報告》中提到：為了充分利用我國石油、天然氣資源，迅速發展化學纖維和化肥原料，擬向國外進口成套化纖、化肥設備和部分關鍵設備。
上述計劃實施後，1973年，國家計委又提交了《關於增加設備進口、擴大經濟交流的請示報告》，在對之前引進經驗總結基礎上，建議利用西方處於經濟危機，進一步引進43億美元的成套設備。這些引進方案後來也被稱為“四三方案”（“四三”指的是43億美元）。此後，在這一方案基礎上，又陸續追加了一批項目。
利用這些設備，加上國內對設備的改造，共興建了26個大型工業項目，其中包括13套大型化肥廠（大化肥），分別是大慶化肥廠、遼河化肥廠、滄州化肥廠、齊魯第二化肥廠、棲霞山化肥廠、安慶化肥廠、湖北化肥廠、洞庭化肥廠、廣州化肥廠、雲南天然氣化肥廠、赤水河天然氣化肥廠、四川化工廠、瀘州天然氣化工廠。
此前中國建設的小型化肥廠，化肥的質量和肥效都比較差，與當時國外的大型化肥廠所生產的化肥相比，質量差距大。在“四三方案”13套大化肥基礎上，又繼續引進，結合國內的國產化設備配套，“大化肥”總數達到33套。
影響糧食產量，並非僅化肥、水利兩種因素決定
在“印度是如何輸給中國的？”一文中提到，影響糧食產量的因素“一是化肥，二是水利”，但是真實情況同樣不是如此簡單。
在美國，肥料使用量增長在1980年結束。中國的肥料使用量在2007年之前快速增長，在此之後逐漸穩定下來。相比之下，印度的肥料使用量仍在增長
根據筆者查找的相關文獻，自然、經濟和社會等因素都在影響糧食產量。如果簡化思路，單純的從糧食生產過程考慮，良種選育、耕地面積，化肥、農業機械、水利等因素都有重大影響。但是，哪種因素影響最大，專家學者意見不一。
在去年《農業與技術》雜誌上發表的一篇題為“湖南水稻良種的選育和糧食產量的提高——以1949~1978年為例”文章指出，1949年以前，湖南省農民生產條件低下，沒有系統選育的優良品種，農民實行自然耕種，種子一般都是從自己口糧中留取一部分作來年的種子使用，糧食產量長期徘徊在140千克/畝以下。
從1950年起，湖南省評選出一大批優良的水稻品種，並直接用於生產。到1955年，湖南省糧食單產達到180千克/畝。20世紀60年代中後期至70年代，湖南省水稻生產推廣高杆改矮杆，隨着矮杆耐肥、抗倒伏的高產水稻品種推廣應用，單產達到了250千克/畝。70年代中後期，“三系”雜交水稻的成功培育，雜交種子威優6號、南優6號的生產應用，水稻單產突破300千克/畝。
不過，也有研究認為糧食的播種面積對糧食產量至關重要。此前，中國農業大學的專家發表的一篇題為“我國糧食綜合生產能力影響因素分析”文章，選擇播種面積、農用化肥、勞動力、成災面積等因素作為分析的對象，研究結果顯示，播種面積與化肥投入對糧食產量具有重大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筆者查詢相關統計數據時，發現糧食產量的變化與播種面積的相關性並不明顯。
中國糧食產量與耕種面積歷年變化，二者相關性不明顯
印度造不了核潛艇，就生產不出化肥？
同樣，在“印度是如何輸給中國的？”一文中，作者提到“印度緩慢的軍事工業拖垮了他們的農業，最直接的惡果就是他們不能像中國一樣鋪開搞化肥工廠”，難道核潛艇造不了，就生產不出化肥？
2017年4月，據印度媒體The Economic Times報道，印度已經成為世界上第二大尿素消費國，正在提高國內尿素的產量，以求在未來5年內停止進口。
2016年，印度已經成為全球第二大尿素生產國
2018年12月，在“中國-東盟農資產業高峯論壇”上，印度國家化肥公司總經理阿什圖什·阿羅拉表示，目前印度有31家大型尿素生產工廠，產能覆蓋全國80%的尿素需求，同時，印度有21家大型磷肥生產工廠，給本國提供了50%的磷肥供給。
近年來，印度的化肥消耗呈增加趨勢。其中，氮磷鉀的消耗均是增加的，但是對尿素的消費增加最多。2017年-2018年度，印度對尿素的需求量為3000萬噸，其中2400萬噸是國內生產，剩下600萬噸主要從國際市場進口。
印度在化肥行業有很多扶持政策，特別是尿素方面。1977年，當時印度的尿素產能只有300萬噸，政府通過補貼來降低尿素價格，截至2018年，產能從300萬噸升至2400萬噸。隨着印度化肥廠的不斷投產和復產，印度將逐步實現尿素自給自足。預計2021年，印度的尿素產量將達到3300萬噸，需求量將增長至3376萬噸。
結束語
對科學問題，需要詳細分析，雖然“一言以蔽之”的方式，寫起來簡單，吸引眼球，但是並不能將問題解釋清楚。就如同上文分析，“中國能建造核潛艇”並不是“中國有自主生產化肥能力”的必要條件，也不能推導出這是“中國糧食產量飆升”原因。而且，分析印度問題時，不能總是戴着“有色眼鏡”，這樣只會讓自己遠離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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