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新榮：對美能源進口增加，對中美雙方來講是互利互惠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瞿新榮】

2020年1月15日，中美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簽署第一階段經貿協議，22個月的談判終於等來結果。這一刻對全球經濟貿易而言，將可能帶來非常大的改變，將深刻影響全球貿易流向與貿易格局，其中很大的一個變化是在能源貿易方面。

眾所周知，美國強大的外需幫助中國消耗大部分產能，促進中國建立了完整的中低端產成品加工產業鏈。在強勢美元下，中國依賴中低端產品加工出口來賺取外匯，同時美國憑藉強大的美元鑄幣權，不斷增發國債出口美元，這樣形成了過去30年中美良性互動：中國憑藉商品貿易順差完成了初始美元積累，並一度成為美國第一大債權國（2019年6月被日本超過，截至2019年10月持有美債1.10萬億美元，低於日本1.17萬億美元），而美國則享受了中國良价優質商品。

變化來自於2018年3月，美國啓動“301調查”，理由包括指責中國“竊取”美國知識產權，“強制”美國企業轉讓技術。美國啓動貿易調查背後在於中國產業結構升級調整，中國已不再滿足於簡單來料加工，而是強調技術升級和“中國智造2030”，以轉變中國依靠債務堆積的粗放增長模式，實現全要素生產率提升，這對於美國來講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意味着中國會逐漸脱離對美國技術依賴，疊加美國中低端產業鏈已被中國取代，這樣下去不利於美國經濟就業與產業發展。

美國要改變這一趨勢，除對中國增加技術壁壘之外，就是要增加對華出口，提升美國國內產能，降低美國國債，這樣的改變將帶來貿易與貨幣的平衡——美國增加出口降低國債，中國增加對美進口，人民幣崛起。在增加的進口中，對美能源進口的增加將可能改變整個能源貿易格局，對原油市場來講將形成美沙俄與中國“3+1”新的供需博弈格局。

一、達成能源採購，中美互利共贏

2017年1月特朗普上任以來，一系列化石能源寬鬆政策疊加頁岩油技術發展，推進了美國頁岩油產量提升，尋求出口成為美國能源企業核心訴求。據美國能源部統計，截至到2020年1月美國原油產量接近1300萬桶/天，比2017年1月890萬桶/天整整提高了約400萬桶/天，甚至超過整個伊朗未制裁前的原油產量，使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產油國。

不止如此，據EIA統計，2019年9月美國實現75年來首次原油和石油產品淨出口8.9萬桶/天，主要由於2019年比2017年原油出口增長了約200%。這一淨出口是建立在2017年以來美國原油出口大幅增長，進口大幅下降背景下的，2017年原油平均出口98萬桶/天，進口793萬桶/天，而2019年美國原油出口平均298萬桶/天，而進口約683萬桶/天，如下圖。

圖：2017年來美國原油出口增加，進口下降

圖：美國原油和石油產品進出口構成

整體上，當前美國原油進口還是超過出口，主要由於美國大部分煉廠都是上世紀末建立，大部分煉加拿大、墨西哥及委內瑞拉中質或重質原油。在煉廠沒有新增和改造之前，美國只能增加其自身頁岩油出口——畢竟自家機器用不上，以及頁岩油開發過程中的天然氣、LPG、乙烷等伴生氣。

為其大量的原油天然氣尋找買家，同時平衡自身貿易逆差，美國只能盯上最大原油進口國——中國，畢竟在“北溪二號”的建設上，德國已經“傷透”了美國的心。

對於中國來講，進口誰的原油不是進口，況且增加進口來源，還能保障能源進口安全，增加價格談判籌碼，平衡對美國際收支，毫無疑問，增加對美能源進口有利雙方，互利共贏。

本次達成的《美國政府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之間的經貿協定》，要求在2017年基礎上，2020-2021年分別增加美國能源進口185億美元和339億美元，粗略算一下，美國將佔中國原油進口來源5%-6%，雖然不會影響沙特和俄羅斯依然是中國最大原油進口國，但對原油市場價格將帶來很大博弈。

2020年在2017年基礎上，對美增加185億美元能源進口是什麼概念？

這185億美元的能源主要包括原油、天然氣、液化丙烷、液化丁烷、其他未列出的液化石油氣和氣態烴、未煅燒石油焦、煅燒石油焦、石腦油（不包括汽車燃料），不含生物柴油的混合原料、甲醇還有煤;用煤製造的煤球，卵石和類似固體燃料，海關代碼如下圖。根據海關數據統計，2017年自美國進口這10類能源約68億美元，其中原油32億美元，佔比約47%，剩下主要是頁岩油開採伴生品液化丙烷和天然氣，進口約18億美元和6億美元，佔比26%和9%。

圖：自美國進口能源構成

如果按照以上比例測算，2020年增加185億美元能源進口中，近50%為原油，則2020年自美國進口原油金額將達到約124億美元，約佔2019年原油金額金額2413億美元的5.1%，美國佔中國原油進口來源國比重將從2017年2%左右提升到5%左右。

圖：2018年我國原油進口來源比例

如上所述，雖然不會對俄羅斯和沙特最大原油供應國地位構成挑戰——畢竟2018年沙特平均出口約737萬桶/天，俄羅斯平均出口約507萬桶/天，而美國只平均出口約200萬桶/天，但會影響到Brent和WTI之間套利以及美國沙特俄羅斯對中國出售原油價格的平衡。

二、增加對美能源採購，會對國內市場有哪些影響

按照2017年數據來看，中國增加的185億美元能源進口，其中約50%為原油，26%和9%為天然氣和丙烷。雖然增加美國原油進口不會影響沙特和俄羅斯中國原油進口國地位——從能源安全角度來講，中國也必然不會依賴美國能源，會同時深化跟其他國家能源合作，但是有一點一定會影響到，那就是增加了中國價格談判的籌碼，全球三家千萬桶俱樂部將演變為四家千萬桶俱樂部的博弈。

增加對美進口，最顯然影響會增加原油貿易量及跨區套利。眾所周知，從俄羅斯和沙特進口的原油大部分以即期布倫特和DME阿曼加普氏Dubai的月均價計價。DME阿曼基準原油合約流動性遠不及布倫特期貨合約，參與其交易大部分是持倉到期的生產運營商，其合約缺乏轉手流動性，價格基於跨區套利跟隨布倫特市場聯動。而俄羅斯進口原油更不用説，其水運基本都是以即期布倫特計價。因此中國進口原油雖然40%左右進口自中東，而實際上背後價格主要受布倫特期貨價格影響，在增加美國原油進口之後，增加了計價選擇WTI基準原油期貨，如此將增加Brent、WTI和INE三地價格之間套利機會，在增加選擇之後，中國原油貿易的議價能力也將增強，這對於原油貿易及交易市場來講，會是機會。

同時增加美國原油進口對中國煉廠來講將滿足中國煉廠對輕油需求，對中東傳統供油國來講將形成競爭，更加重視中國買家。隨着國際海事組織2020年全球船舶0.5%硫排放限制生效，疊加全球硫磺過剩，高硫原油脱硫後硫磺處理是個問題，中國對低硫輕油的需求上升，2019年上半年，中國輕、中、重質原油採購量佔比約為11:10:1.6，而美國輕質甜油正好能滿足這一塊需求。

當然，增加了新的原油進口來源國，對於原油運輸行業來講，是很大利好。因為美國到中國運距遠，運輸成本高，要使得中國到岸價一樣，美國必須折讓一定的FOB價格，而對於原油運輸來講，更遠的距離將新增營收來源，對坐擁全球最大VLCC油輪運輸的中遠海能來講可能是大利好，同時協議簽訂貿易復甦，對海運疊加利好。

此外，液化天然氣和液化丙烷的供應增加，將有利於中國液化天然氣和液化丙烷進口成本下降。作為全球排名前五的天然氣儲量大國，BP統計的美國2018年天然氣探明儲量約11.9萬億立方米，而我國海上LNG最大進口來源國澳大利亞（2018年從澳大利亞進口LNG2350萬噸）探明儲量才2.4萬億立方米，可見從美國進口LNG潛力巨大，同時從在亨利中心交割的NYMEX天然氣期貨價格來看，中國進口美國天然氣的離岸成本並不會高於歐洲，增加的現貨交易將可能繼續壓低中國LNG到岸價格，畢竟2019年暖冬疊加經濟疲弱，庫存偏高，價格至少到2020年下半年才會有些看點。

低價丙烷的進口增加，對中國企業來講也將是佈局的良好機會，尤其是佈局了丙烷脱氫等技術的化工企業，例如東華能源等，將形成利好。

最後，增加美國能源進口，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個事情，那就是有利於中國國際收支平衡。中國改革開放40年來依靠低勞動力成本，構建了最完整生產產業鏈，這部分產能只能以出口來化解，而在進口不足以及中國有控制的匯率調節機制，導致貿易持續順差，從貿易平衡角度，中國也應該升值人民幣，擴大進口。

未來一段時間，國際收支平衡將是央行匯率政策的主要目標。近年來能夠看出貨物和服務進口增速明顯大於出口增速，貨物貿易順差逐漸走低，服務貿易逆差逐漸走高，以逐漸實現經常項目下國際收支的平衡，這同樣也是人民幣國際化的訴求。

圖：中國經常賬户差額佔GDP比重持續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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