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攻愚:美國在華“和平隊”,走好,不送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潘攻愚】
1月15日傍晚,在華盛頓方面官宣中美簽署第一階段經貿協議達成之後,1月16日一早,佛羅里達州明星級參議院馬爾科•盧比奧便迫不及待地宣佈在中國駐紮了27年的“和平隊”走向了終點:到今年6月份,目前在中國服役的130多名和平隊隊員將全部撤出中國。
其實早在7月份,美國共和黨籍眾議院外交委員會議員麥克考(Michael McCaul)便已經放出風來説和平隊在中國越來越“廢物”了,考慮改弦更張。4個月之後在華和平隊撤軍的決定從盧比奧口中實錘,這對很多熟知美國政治光譜的讀者來説並不突兀。因為雖然盧比奧和特朗普為共和黨內同儕,但二人對華的“極限施壓”走的基本上是兩條不同的路線,特朗普主打經貿領域,諸如“中國盜竊知識產權”、“偷美國工作崗位”、“不合理利用WTO規則”等言論相對來説多出自特朗普之口;而人權、自由民主等意識形態的問題則是盧比奧的基操。

盧比奧在自己的官方網站上聲明“中國不再是發展中國家”,決定撤出“和平隊”
盧比奧之前不止一次大放厥詞“中國打着發展中國家的幌子到處撈好處”,這一次他代表美國國會以“中國不再是發展中國家”為由,決定停止“和平隊”對華援助,其實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和平隊的歷史背景和盧比奧家族的“忠誠測試”
和平隊(Peace Corps)是在1961年美國國會以通過《和平隊法案》的方式授權後,由當時的美國總統肯尼迪以行政命令的方式決定成立的。60年代初是美國全球外交政策出現重大轉向的年代,在美蘇冷戰背景下,廣大亞非拉地區的民族解放運動風起雲湧,“帝國主義”和“霸權主義”霎時間成為第三世界共同討伐的對象。美國高層官員和智庫們意識到,在發展中國家舞刀弄劍好像有點過時了,不如玩得精細一點,那種潤物細無聲的軟實力滲透才是和蘇聯較量的長久之計。
所以在50年代末,大批文化科教領域的基金會和非政府組織在亞非拉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比如在遠東的香港和台灣,就有了“富布萊特計劃”和“費正清文化研究所”等等,雖然今天的它們和當初相比,意識形態輸出的面目已經逐漸模糊,但在光鮮的“學術中立”口號背後,依然無法抹掉彼時和CIA千絲萬縷的聯繫。

美國總統肯尼迪接見和平隊隊員
但是這些文教基金會走的路線過於上層,只能覆蓋到原本教育水平就很低下的貧窮國家的少數精英,無法讓美式價值觀普照全球,所以1960年明尼蘇達州參議員漢弗萊(Hubert H. Humphrey)上書肯尼迪,説走精英路線懷柔綏遠實在是有點幼稚: “silly and an unworkable idea.”(很傻,而且操作效果差),於是催生出了另一隻文化戰線軍隊:和平隊。
所以説,認為和平隊就是冷戰背景下美國發起的基層平民版的文化價值觀輸出武器,這個判斷應該大致不差。因為和平隊隊員的紀律帶有比較鮮明的清教徒苦修色彩,比如要求隊員和當地窮苦人民同吃同住,不拿當地羣眾一針一線(除了官方津貼和資助,嚴禁幹私活賺外快),而且一定要下到基層,散佈到各國的老少邊窮地區,建學校,修教堂,立醫院,到1970年代,全球超過80個國家都活躍着美國和平隊隊員們的身影。
而且美國“和平隊”從誕生之日起,貌似就和當今美國政壇的盧比奧家族緣分滿滿。2005年11月29日,美國著名紀錄片導演傑克·威爾遜(Jack Wilson)在肯塔基大學圖書館採訪了現任佛羅里達州參議員馬爾科·盧比奧的親叔叔安赫爾·盧比奧。安赫爾·盧比奧透露,他的童年是在古巴度過的,8歲時全家移民到了佛羅里達,而他在古巴的原生家庭曾經是“和平隊”隊員的駐家地之一。
以政治難民的身份偷渡到美國的安赫爾·盧比奧,擺脱了所謂的“卡斯特羅共產暴政”,1971年23歲的他被招募進和平隊並在哥斯達黎加服役兩年,在“古巴導彈危機”之後美國加強後花園情報戰線的定點清除計劃中立下戰功,完成了美國賦予的政治難民“忠誠測試”,為盧比奧家族的從政之路打下了基礎。
政治難民的“皈依者狂熱”現象在馬爾科•盧比奧這一代70後政治精英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比WASP表現得更加激進。筆者查到,2011年10月6日,美國國會發布的“和平隊,未來50年”( Peace Corps, the Next 50 Years)白皮書中,剛剛成為佛羅里達州參議員不到半年的馬爾科·盧比奧便諫言要大幅增加和平隊的預算和編制。並且牽頭“世界智力計劃”( world wise program,即全球高中交換生項目)與和平隊合流,在盧比奧的主導下,和平隊出現了越來越多向教育領域靠攏的趨勢,而非像以前由反恐思維主導下的宗教滲透和經濟文教援助並進。

反華急先鋒,佛羅里達州參議員盧比奧(@華盛頓郵報)
和平隊在中國,一塊牌子兩張皮
在觀察者網相關和平隊撤出的新聞下面,已經有了接近500多條讀者評論。筆者秉承新聞傳播的“奧卡姆剃刀”原則,儘量避免再重複有關“和平隊”過去近60年全球發展的冗餘信息。重點談一下該組織的涉華部分。
觀網很多網友看到和平隊撤出中國的消息時,都很疑惑為何我國政府會長期允許這家NGO存在27年之久,有備案嗎?對此,筆者必須要指出,和平隊在華絕非NGO,而是赤裸裸的是美國政府公開主導的外交項目。而且和平隊駐紮中國,是中美兩國外交部、教育部共同簽署認定的合作項目(我國這邊是由外交部負責協調,教育部歸口管理,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會秘書處具體負責實施)。1988年敲定合作意向,但因為各種原因,到1993年才開始真正實施。
但估計還是有很多網友感到疑惑,為啥和平隊這個稱號如此陌生,感覺從未聽説過一樣?那是因為“和平隊”在顛覆多米尼加和南斯拉夫等國中名聲已經比較差了,在共產黨執政下的中國他們不太敢造次,只能換了一個名字,叫“美中友好志願者項目”。
查閲我國駐美國大使館教育處公佈的信息,截止到2016年,目前該項目已累計有9批262人次來華,分佈在55所院校工作。

美中友好志願者項目第19批志願者就職儀式暨在華實施20週年活動於2013年8月29日在成都舉行。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會副秘書長楊孟出席儀式並致辭
美中友好志願者項目就是中國化的“和平隊”,而且保留了和平隊的核心組織模式,他們並沒有在富庶繁華的沿海地區設立辦事處,而是把工作地點設在了中西部的四個省市:四川、重慶、貴州和甘肅,這一點,和1961年和平隊建立時的“初心”——即俯身紮根貧苦基層的“初心”是相符的。在華總部,設在了成都望江路的四川大學。
筆者查閲了這四省市的高校合作名單,重慶22所,甘肅20所,貴州26所,四川25所,一共有93所西部高校參與其中,2016年就有53000名左右中國高校的師生通過暑期項目或者教師培訓加入到了“美中友好志願者項目”中。
目前美國駐紮在中國的“和平隊”,按照我國教育部對他們設置的目標,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那就是通過為大專院校學生和當前的英語教師提供優質英語教育,為中國培訓所需人才以及滿足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需要。美國相關部門的文件中,達成目標的話語更加豐富一些,比如“增進中美民間互信,擴大中國對西方瞭解”等等;所以從理論上講,該項目本應該成為中美兩國教育外交的經典品牌項目長期存在下去,但美國目前單方面宣佈從中國“撤軍”,這是為何呢?
筆者認為其背後的根本原因依然是美國放不下“意識形態與文化輸出”執念。

在華和平隊的課堂教育內容:外國人是壞人嗎?
美中友好志願者項目當前協議的基本框架,是基於1998年6月29日簽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與美利堅合眾國政府關於在中國實施美國志願者項目的協議》,當時中方簽署人是教育部副部長韋鈺同志,協議第一條便明確指出“在教育部的全面指導和監督下,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會主要負責推動和協調項目在地方的實施工作”。
這一條就相當於給美國和平隊這個“頑猴”套了一個緊箍咒,讓他們不能像在委內瑞拉、海地和阿富汗等國那樣自由開展散播美式價值觀的活動。讓和平隊夾帶的私貨只能在有限範圍內進行。比如筆者查到,和平隊在中國曾參與反對吃狗肉的活動:

在華和平隊在課堂上傳播不能吃狗肉的理念
另外,他們還為中國的同性戀LGBT機構爭取權益,為中國的女權主義者發聲。

參與美中友好志願者項目的中國女生參與了“我愛我的身體”等女權主義活動(@美國駐成都總領事館)

美國在華和平隊隊員格魯克曼(Jeremie Gluckman)(@美國和平隊在華官方網站)
和平隊在中國駐紮了27年,比較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沒有漢語版的官方網站,不過筆者在他們架設在美國政府網站之下的“中國和平隊”網頁上,查到隊員紀律包括,如何規避追蹤敏感手機信息等內容。

在華和平隊的工作紀律,其中有“把帶有敏感信息的手機等個人用品留在美國”等指示
和平隊解散,中國不需要你們貢獻的“和平”
行文至此,很多讀者可能會比較好奇和平隊在華的資金來源問題。“follow the money”(追查資金來源)是對很多跨國組織背後治理結構抽絲剝繭的重要手段。
和平隊迄今已經派遣了18批美國志願者,總數超過了500人。既然是志願者,除了安排住宿等基本生活條件外,項目給他們每人每月發放1410元人民幣(相當於196美元)的生活津貼,用於吃飯、購買換洗衣服、社交娛樂、交通與其他零星花費。還有相當於24美元的假日津貼,所以總共每月大約有1580元人民幣可以支配。
這筆錢,由美國的參議院和眾議院的外交委員會(United States Senate 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和外事委員會調撥,官方網站查詢,該機構每年的年度預算佔美國外事總預算的1%,看起來他們所食公帑並不多,但和平隊“極高明而道中庸”,項目總負責人是總統直接委派,俸低但品不低。

和平隊的官方網站顯示,該組織每年的年度預算佔美國外事活動總預算的1%
在華這134人的和平隊的解散,釋放出來的資金成本潛能其實對整個美國的價值觀宣傳大局來説,只能算杯水車薪,但在華27年,美國外交部門本意是想“養狼”,但最終收穫的卻是一窩哈士奇。當美方發現這一“隱秘”卻難以割捨的初衷偏離軌道,項目的支出與回報已經完全不成比例時,他們便毫不猶豫地將其砍掉,這確是對華意識形態戰線受到重挫的象徵。
而且前文中提到的《協議》最後一句,點名中美任何一方可以無責任單方面隨時中止協議,官方告知後六個月後正式執行,換言之,到今年6月份,在華和平隊隊員數量將徹底歸零。
這也説明一開始中美雙方都對該項目明裏暗裏的遊戲規則心知肚明,都是千年的狐狸,也沒必要裝着看不懂《聊齋》:美國和平隊在全球最活躍的地區,恰恰也是政局最不穩,社會秩序相對碎片化的區域,美方7月份挑明撤出在華“和平隊”的決定,話語背景是“和平隊在委內瑞拉工作開展的很好,不如以重點突破取代全面鋪開”,其用心也可見一斑,並且目前的中國,顯然不需要他們輸出的“和平”理念。
我們不妨模仿某位偉人在一九四九年八月十八日一篇雄文的結尾來結束本文:
和平隊走了,對華協議來了,很好,很好。這兩件事都是值得慶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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