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之AKIRA：《囧媽》免費是“愛心福利”還是資本纏鬥？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新之AKIRA】

僅僅用了一天時間，徐崢就從本次春節檔最蠢的人變成了最聰明的人。

連續幾年中國春節電影市場的數據暴增，現象級的電影“黑馬”不斷湧現，各路大神都不願意放棄這個“搏一把”的機會紛紛下場，以至於今年的春節檔形成了各路大片扎堆的“神仙打架”的混戰局面。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將所有憧憬和預期瞬間打碎，“神仙打架”變成了“神仙難救”，在勉強觀望了幾天後，1月24日，大年三十的前一天，終於所有的春節檔電影集體“撤檔”，只留下了空空蕩蕩的電影院和前途未卜的上映時間。

突發事件導致的電影集體撤檔是多年來的頭一次（圖片來源：中新網）

對於這樣的結果，大眾是理解之餘有一點嘆息，嘆息之餘不忘“調侃”一下徐崢：和前一天還在微博裏提醒大家“記得帶着口罩去看電影”的陳思誠相比，前幾天為了降低風險、先發制人而率先將自己的電影《囧媽》從大年初一提檔到年三十的徐崢顯然看上去更“傻”一點——得罪了院線及其工作人員，惹得他們紛紛在微博等社交媒體上狂批徐崢“沒良心，你讓觀眾提前到電影院看‘媽’，害得我們年三十陪不了媽”、傳出所謂“對賭協議”讓大眾覺得徐崢對自己的電影沒信心只能放手一搏，最終這場博弈以徐崢道歉告終。這麼一頓折騰結果第二天，所有電影全部下線，“先發制人”沒戲，“保底協議”更懸了，罵白捱了歉白道了，當然，電影院的工作人員也終於可以回家陪媽了——而且可以陪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接下來怎麼辦？這羣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大佬們真的就面對着這塊價值100億的蛋糕乾着急嗎？大家似乎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第一， 安安穩穩延遲檔期，等到疫情過去再上映影片。但是誰都知道，如果這樣做，最後的票房打對摺都不止，投資商必然血賠。《姜子牙》、《熊出沒》這樣的電影尚且可以去搏暑期檔，但是諸如《囧媽》《唐人街探案》這些都是專門為春節量身打造的，離開了春節檔還要往哪裏去，去和其他電影擠檔期？想想真的是慘了點兒。

第二， 就是很多觀眾認為可行的一種方案，就是轉移到網絡上付費觀看。比如就像視頻網站點播電影一樣，賣個五塊、十塊一部，也有希望收回成本。但這種方案更可能的結局是：只有前兩個小時大家是老老實實付費觀看的，後面恐怕就是“攜種拜年”，各種“1塊錢看7部片”的廣告滿天飛了——盜攝視頻的傳播恐怕比病毒擴散得還快。

像《囧媽》這樣為特定檔期量身定做的電影改檔期談何容易（圖片來源：網絡）

又是僅僅隔了一天時間，徐崢又玩出了一招“柳暗花明”，震驚了全體網友——《囧媽》將在大年初一零點起在網上供觀眾免費觀看！這個史無前例的消息瞬間在年夜飯開席之前點燃了網絡，一躍登上熱搜，普通觀眾在驚訝之餘紛紛感嘆“有錢”！“大氣”！“佩服”！

在普通網友看來，徐崢這招“免費請大家看電影”是相當拉好感你的行為，不僅是賠本賺吆喝，而且是造福大眾。三天時間，徐崢就成功從院線口中的“沒有良心的奸商”變成了羣眾口中“良心大大地好”，很多人表示“欠徐崢一張電影票”。大家甚至開始猜測，其他幾部電影，包括本次春節最大的熱門《唐人街探案3》會不會跟進。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正如那句俗話“免費的東西永遠是最貴的”，這次由徐崢發起的“豪賭”背後非但不是一場“賠錢賺吆喝”的惠民公益，反而充滿了濃濃的金錢氣息，和幾股勢力圍繞着金錢的廝殺，甚至有可能改變未來5年電影業的格局。

嚴格意義上來説，這次的《囧媽》並非是“徐崢免費請大家看”，而是“字節跳動花錢請大家看”——這次網播的形式既非由製片方發佈片源，任由大家自由傳播轉發，也非直接在我們熟悉的影視類網站諸如優酷、愛奇藝等免費上線，而是清一色地登陸“頭條系”平台，也就是屬於北京字節跳動網絡技術有限公司的APP——今日頭條、抖音、西瓜視頻，以及製片方自己的流媒體平台“歡喜首映”。據悉，為此字節跳動向徐崢的“歡喜傳媒”付了6.3億元，再加上消息一出，歡喜傳媒的股票大漲43%，再再加上自身平台的流量受益，徐崢這一波肯定做的不是虧本買賣。

更為重要的是，《囧媽》的這次嘗試將會嚴重打擊院線在電影工業上的地位、話語權和與製片方的議價能力。

一般來説我們對於電影賺了還是虧了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概念。如果一部電影投資2個億，電影票房有3個億，是不是説我賺了一個億呢？顯然不是，相反，可能我已經虧到褲子都不剩了。

就以這次網傳的徐崢為影片保底的24億票房來算，首先扣掉電商的服務費、各種交給國家的税金和有關部門的費用，可以拿來瓜分的大概佔90%，也就是差不多21億左右。而其中院線，也就是説負責放電影的電影院可以拿多少呢？是差不多57%——將近六成。也就是21億到了製片方手中差不多隻有8億多，其中還要扣掉付給宣傳發行方的差不多10%-15%，我們就保守地以10來算，那麼剩下的剛好是6億。這6億元是製片方用來覆蓋掉成本，並且最終盈利的部分。簡單點説，差不多票房的三分之一是拍電影的公司可以拿到手的錢，其他統統算作是“中間商賺差價”。

不僅如此，除了賬面上的分成，院線還握有很多可以“討價還價”的權力。比如説，電影的排片對於票房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在同一個檔期手握幾部電影的院線，如何安排場次和時間幾乎就可以決定一部電影的“生死”——要爭取多排片，除了粉絲傻傻地搞所謂的“鎖場”，更重要地是製片方和院線關係的打點。前段時間《復聯4》100%排片引發著名演員王景春“臉都不要了”的“炮轟”，足見圍繞着排片的問題，拍電影的人和放電影的人矛盾早已是非常尖鋭。

柏林影帝王景春曾出面懟院線針對美國大片的“100%排片”（圖片來源：新華網）

更有甚者，之前屢屢爆出有製片方和院線勾結“偷票房”——明明觀眾買了A電影的票，但是院線偷偷把這些錢算在了B電影的名下——左口袋右口袋都是院線賺，但是那個“被偷”的電影卻只能迎風流淚了。而要保證不被偷，甚至想要偷別人，院線打點更是少不了。

當然，更加簡單明瞭的“甲方爸爸”行為莫過於這次被徐崢提檔惹怒的院線揚言：“春節檔凡是有人來諮詢哪部電影好看，我絕不推薦《囧媽》”。製片方合同定得再細，也管不到買票員工的嘴，管不了電影院裏海報的位置和大屏幕裏的預告片這麼細。

在這樣的矛盾背景下，製片方不是沒有想過另闢蹊徑。

近兩年，隨着版權問題的日益規範，內地流媒體影視劇網站的盈利模式也逐步穩定。電影的“線下發行”也成為了一個重要因素，但基本上行業內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騰訊、優酷、愛奇藝會上線下映的影片，基本上無縫對接，會有一段時間的付費點播，後面基本是VIP去廣告，普通會員免費，用“片庫”的質量來吸引訂户，用訂閲的費用和不斷擴大的會員基數作為成本投入下一輪。

以美國為例，相類似的流媒體平台如大名鼎鼎的“網飛”（Netflix），就是用這樣的模式從一個租碟的變成了好萊塢呼風喚雨的“巨佬”。網飛模式的崛起影響的是上下游兩個產業，一方面做大之後這樣的網站可以不用仰人鼻息，面對迪士尼這樣擁有豐富片庫的大公司俯首帖耳，而是投拍大製作的“自制劇”吸引市場——在電視劇市場取得成功後，很多流媒體平台近年也紛紛試水電影。而這樣的網站也可以取代院線的功能，成為電影首發的平台——大多數小成本的電影僅僅靠這樣的平台就足以回本和盈利。院線不再是電影製片方唯一的選擇。

《囧媽》如今攪動的就是這一池渾水。而另一個捲起褲管下來趟水的就是字節跳動這樣財大氣粗，想涉足電影市場卻沒有合適切入點的短視頻巨頭。

所以這次字節跳動不僅是付了6個億，更是和徐崢方面的“歡喜傳媒”簽訂了長期戰略協議，後面徐崢、甯浩旗下的很多戲劇可能都會以這種形式在短視頻平台的“虛擬電影院”裏呈現。畢竟，和傳統的視頻網站不同，短視頻網站也許沒有龐大的片庫，但是有足夠的“人流”，這是電影最需要的。

而反觀實體店影院，在完成了對四線城市和縣城小鎮的瓜分之後，實際上正處於飽和到蕭條的過渡期。這一時期擴張的電影院依託的往往是商場、“城市綜合體”，而在經濟下行壓力大，實體經濟一片蕭條的情況下，前期盲目擴張的電影院很多已經難以為繼。如果此時失去“議價權”，無異於被釜底抽薪，往後日子之艱難可以想見。正因如此，截止我寫這篇文章為止，有佔市場份額70%的院線已經站出來譴責徐崢，罪名是“破壞行規”。

然而在對徐崢“交口稱讚”和“人人喊打”的冰火兩重天中，真正的問題在於，這場纏鬥的雙方根本不是徐崢和院線，而是以字節跳動公司為代表的網絡流媒體巨頭和傳統院線之間，圍繞着中國電影這塊日漸做大的蛋糕而進行的“火併”。最終誰會成為勝利者還未可知。畢竟，這件事本身也許會成為改變中國電影產業的大事件，但《囧媽》並不是一部足以讓人們記住和稱讚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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