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漢清：疫情籠罩之下，湖北農村現況如何？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鄧漢清）

我的老家在湖北一個四線小城的鄉下，年關將近時，我也從武漢的學校回到了老家過年。我的父母在南方務工，沒有回來，我和奶奶兩個人居住在一棟二層小洋樓裏，這棟房子略顯冷清。但是在村裏，這並不是常態，大部分人還是回到村裏過年，村裏多了一些外地牌照的汽車，人多了，也變得有生氣了很多。這是為數不多還看得出年味的地方。

今年的年味比往年淡了許多。這似乎有一點時代的必然性的味道，很多人都進城了，為了移風易俗也提倡不燃放鞭炮了。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一件牽動全國人民的心的大事，就是這次的新型肺炎疫情。

我回家的時候，是1月15日上午，還不太看得到這方面的新聞。回到家之後，只當這是一個普通的春節，想着要和奶奶多相處，多讀幾本書，做一些小的調研，完成學院佈置的撰寫“回鄉記”的任務。那個時候大家也還不覺什麼異樣，一切活動照常。同樣在這一天，我的二伯新房落成，請客擺了酒席。大家都沉浸在喜事和節日的喜慶氛圍中。

沒過幾天，形勢就急轉直下，各種新聞就都出來了。確診病例增多了，各種舉措也相應出台。武漢“封城”了，過了沒幾天，我們這個四線小城也“封城”了。隨後就是一系列大家都很熟悉的新聞了，我每天都在關注這些新聞。有反思，但更多的是感動。説實在的很温暖。

全國人民心繫武漢人民的安危，我也時常和尚留在武漢的同學交流。但其他地方，比如湖北的農村，現在情況又是怎麼樣的，也多有討論。

湖北省新型肺炎疫情實時動態（截至1月25日下午3時）。圖片來自丁香園

瘟疫或者流行病其實並不是一直存在，而是隨着人類文明的進步，隨着聚落的發展而產生的。在歷史上，瘟疫往往和城市，和大規模的人口聚集聯繫在一起。人口越聚集，瘟疫所造成的破壞就越大，因而防疫工作的重點也往往在城市。但相應的，農村的防疫工作並非可以忽視和輕視。

這次的新型肺炎疫情中，由於下列一些原因，湖北及臨近省份的農村地區疾控風險相當大。一是隨着武漢經濟的發展，在武漢務工的人變多了，以往湖北農民主要都是去珠三角務工，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在武漢打工。再者，武漢有眾多的大學，這使得湖北省大部分考生都在武漢就讀。每當我想不起來我的某一位高中同學在哪裏讀書，我都會默認為就是在武漢。隨着春節臨近，大量的人員從武漢回到自己的家鄉，這無疑是巨大的風險性因素。總的來説，隨着武漢經濟的發展，武漢對周邊的輻射能力增強，武漢與周邊城市的聯繫日益密切。特別是“1+8”城市圈的幾個城市，都是這次疫情較為嚴重的地區。另一方面，許多武漢人在疫情發展過程中，抱着農村比較安全的想法，從武漢前往周邊農村地區“避難”，這也進一步增大了農村地區疫情爆發的風險。

1月25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專門聽取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彙報。會議指出要做好疫情監測、排查、預警等工作，切實做到早發現、早報告、早隔離、早治療。但是在農村，一來由於醫療衞生條件較差，醫療資源少，二來因為許多農民，特別是老年人還有着“小病扛，大病拖”的思想，做到早發現、早報告、早隔離、早治療是有很大困難的。

近些年來，網絡媒體，特別是網絡自媒體獲得了巨大的發展。疫情發生之後，一些較為科學的解釋和宣傳就在網絡上流傳開來，一些年輕人迅速瞭解了一系列的信息，特別是如何預防，病症如何。這讓年輕人能夠儘可能的降低感染風險，一旦出現疑似症狀，也能夠做到自我隔離、積極治療。但是農村的一部分中老年人接觸信息的渠道比較少，對信息的辨識能力也比較差，不知道如何預防，而且很多老年人就有慢性病，感冒也是家常便飯，即使出現症狀，也極有可能不會引起重視，認為是普通的病，甚至“小病扛，大病拖”，造成病情惡化和新的傳染。

再者，農村防疫的物資本來就很缺乏，就拿口罩來説，鎮上藥店的口罩早已被買斷貨，網購快遞又停了，去城裏買，缺貨不説，交通現在也是個大問題。那麼在農村，人員接觸時發生傳染的風險是比防護物資較為充足的城市要大的。

民眾在藥店購買口罩 圖片來自楚天都市報

在農村地區，儘可能減少人員流動和人羣聚集，降低潛在傳染風險就顯得尤其重要。正值春節，要解決這個問題就是儘可能的減少拜年和聚餐等活動。

昨天是正月初一。我從睡夢中醒來，朦朦朧朧地聽到樓下人聲，還有拜年吉利話，我就知道有人來拜年了。奶奶前一天就告訴我，大年初一她要去給剛過世的大奶奶——她的大姐“拜年”。我説，現在形勢不太好，最好不要去，本來已經説動了她，但二伯説，他反正會去，又不會有事。（可能記錯了，請不要責怪我）我也想着親戚朋友們都去了，不好阻攔，也就沒再説話。他們晚上一起吃完晚飯後回來，還給我帶了小籠包。到了今天，村裏很多人家房子門前都停着幾輛車，都是孩子們回家看望父母，其中極少有戴口罩的，更別説能有效防止感染的口罩。

今年過年本來已經足夠冷清，尋不見年味，人們想要“尋回年味”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拜年串門也是習俗，一時間難以改變。就好比，即使今年提倡不燃放煙花爆竹，我也還是聽到“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拜不拜年不是問題的關鍵，背後體現的輕視和僥倖的心態、對預防知識和方法的知之甚少才是關鍵。

我個人感覺，至少在我們村，村民們對這個疫情還是不夠重視。

1月22日，湖北省人民政府印發了《湖北省人民政府關於加強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工作的通告》，過了沒多久，這份通告就出現在了我們村每一位村民的家裏面。這樣的宣傳效果很明顯是不夠的，有的農民根本就不識字，就算識字，也不一定看得懂這份通告。這份通告的抬頭是“各市、州、縣人民政府，省政府各部門”，其內容更多也就是工作要求和安排之類。當然，各村能夠如此迅速地將這份通告發到家家户户手中，説明各級政府、村民自治組織都也都積極做了工作。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村裏廣播開始播報疫情防控相關的宣傳。這次的宣傳就更加“親民”，廣播內容包括強調感染風險、普及預防措施以及呼籲減少拜年、聚餐等活動。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廣播是大年初一，但這個廣播開始播放的時間肯定比這個時間早，甚至還可能早很多，這無疑是非常好的。

但是，即使花了如此大力氣宣傳，村民們還是不夠重視。一方面深刻説明了這一項工作的艱鉅性，另一方面要求基層改進宣傳策略、提高宣傳的效果。

截圖來自海外網微博

今天（年初二），我在朋友圈看到有同學在討論在武漢就讀的大學生個人信息被泄露和傳播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憤怒。不過，這至少反映了全國人民的期許和恐慌，就是對於武漢流出人員的有效疫情監測，從某種程度而言，也能夠令人理解。

我自己從武漢回村那麼久，好像也沒有人來問過我任何的相關情況，比如發不發燒之類的。剛從武漢回來的兩天我有些感冒症狀，有些乾咳，我就拿了點感冒藥，自我隔離了十來天，所幸無事發生，也讓我鬆了一口氣。村裏從武漢回來的人也不少，和外地人多少有點警惕不同，我們這裏的人對於親鄰好像有天然親近，毫不關心對方是否可能是潛在的傳染源。這本身是熟人社會的特點，人與人之間比較信任。

但就在幾天前，發生了一件值得警醒的事。鎮上一位民警的妹妹、妹夫從武漢來探親，妹夫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1月23日，我從微信上得知了這一消息，因為我家在鎮上有一套經濟適用房，因此對這個消息格外關注。

所以，我認為當前農村防疫工作的重點是，一要通過宣傳，讓農民充分認識到這次疫情的嚴重性；二要對村民，特別是自武漢返鄉的村民進行健康監測、疾病篩查。實際上就是要進行充分的社會動員，讓每一個人都瞭解疫情，重視疫情。

雖然在各種媒體宣傳之下，特別是互聯網新媒體的宣傳之下，每個人或多或少參與到這場防疫攻堅戰，並且自發動員身邊的人蔘與到這場防疫攻堅戰之中，但在這種自發動員之外，我們需要更有組織性的動員。

近年來，我們在扶貧攻堅的同時，為了提高國家治理能力，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使得基層治理能力、動員能力有了一定程度地提高。我想到了今年在北京調研時得到的一個案例，即“L村速度”。

L村速度，是指L村這樣一個大村、複雜村，在較短時間內較好地完成了拆遷工作，在這過程中，黨建起了很大作用。為了完成拆遷工作，R鎮組織鎮一線黨員和L村全體黨員成立“臨時黨委”，R鎮黨委書記任臨時黨委書記，臨時黨委內的260名黨員都由臨時黨委統籌管理。臨時黨支部建在A、B、C三個片區，由三個副職任支部書記，全面負責協調本片的拆除協調工作，同時在臨時片區劃分10幾個村民組，從而實現黨員能夠具體入户對接和協調。臨時黨委書記下鄉為L村全體黨員現場講課，召開幹部、黨員座談會等，教育黨員要珍惜拆遷機會，發動黨員參與棚改過程時，要亮明黨員身份。村民家門前懸掛黨旗，黨員佩戴黨徽，強調黨員的榮譽感，“黨員來自於羣眾，但是不同於羣眾”。二是具體工作中，一方面黨員不能當釘子户，另一方面黨員發揮村莊熟人關係，對親戚朋友形成有效影響。

黨建引領作用機制的基礎在於黨員是嵌入到村莊社會關係網絡之中的。它的機制是先利用黨的組織將黨員動員起來，再利用黨員將村民動員起來。

而過去的村莊動員是，由於村莊社會關係網絡中存在着中心節點，因而可以利用這個節點將整張關係網絡中的大部分節點都動員起來。但隨着社會關係網絡的去中心化，能夠動員的大部分節點消失，一個節點的動員能力有限。因此需要村莊動員的“下沉”，由“中心式動員”轉變為“分散式動員”。而黨建引領，恰恰是將黨員作為動員的節點，用黨員去動員周圍的節點，從而將整張網絡都動員起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説，網格化管理也能形成這種動員，關鍵是讓網格員嵌入到網格中的社會關係網絡中去。在疫情防控中，這種“分散式”的動員潛力是巨大的，先通過一定的組織，例如黨組織、網格員組織、村民小組長組織動員一小部分人，這些人往往又是村莊社會網絡中重要的小節點，通過這些節點動員其他人，就能迅速有效地將所有村民都動員起來。

相對於城市而言，農村人員聚集程度較低，人員流動少，疫情爆發風險本來就沒有城市那麼高，只要能充分動員起每一位村民，我們一定能打贏農村地區的防疫攻堅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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