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宇:抗擊新型冠狀病毒,傳統醫學理應有自己的位置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岑少宇)
2020年才剛開個頭,卻已經成了一個極不平凡的年份。全國14億人防疫“總動員”,千萬級人口的武漢“封城”,無數醫護人員奮戰在最前線,有些就來自各中醫院校,在此先向他們致以最高的敬意。
“瘟疫”古已有之,在漫長的歷史中,各地的傳統醫學一方面是人類唯一的依靠,另一方面也在自己的認識水平上,提出儘可能合理的解釋,不斷摸索防治手段。雖然由於歷史侷限性,始終沒有找到病原體,但在防治方面多少積累了一些經驗。
同時,傳統醫學經歷了現代醫學的衝擊後,也得到了很大的成長。
比如,名醫陸淵雷在1928年時聲言,“西醫雖知而不能治……於是彼輩改變口吻,謂中醫治病時不知細菌,不能確定何病……其意蓋謂若欲調查統計、消毒預防,則治病必須悉用西醫也。……至於消毒預防,尤屬多事。”

陸淵雷
到今天,已經不會有人認為**“消毒預防,尤屬多事”**,中醫院校的醫護人員面對此次疫情,也完全立足於現代醫學的診斷與防疫措施:看證候時,肯定同時要確定病原體;同樣地,判斷可以出院時,決定性的證據是核酸檢測陰性,而不是證候。
在公共衞生方面,該隔離就隔離。像江西省中醫藥管理局1月24日發佈的《江西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中醫藥防治方案》,其中包括了一個“藥物預防”的方子,但絕對不是説有了這個方子,就可以放鬆隔離措施或者取消戴口罩的建議。現代醫學通行的防疫辦法仍是首要措施。
與一百來年前相比,特別是在新中國的領導與建設下,中國傳統醫學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走在了現代化的正確道路上。中西醫結合作為長期的國策,只要繼續堅持下去,加強真正現代化的研究與實踐,就有可能使“中國傳統醫學”最終成長為“中國現代醫學”,為人類做出更大的貢獻。
弔詭的是,儘管“中西醫結合”是國策,但在民間輿論裏,某種程度上仍像陸淵雷面臨的環境一樣,中西醫相爭反而是常態,既有無理的攻擊,也有像陸淵雷那樣過度的“應激反應”。
當媒體報道“對症和中藥治癒北京首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確診患者”時,有人竟戲言中西醫結合裏中醫藥的地位,“相當於我與科比合砍81分”。

截圖來自知乎
雖然從學術上講,確實需要更多的隨機對照研究,才能更可靠地確定特定療法的具體效果,但現在疫情當頭,需要凝聚各方的力量,是這般冷嘲熱諷的時候嗎?
眼下當然是治病救人放在第一位,幾乎不可能為了在傳統手段與現代手段中分個高下,而去設定臨牀方案。
目前針對新型冠狀病毒並無特效藥,無論是傳統醫學還是現代醫學,都是針對具體的病症下手,最終靠患者自身的免疫力戰勝病魔。在這種情況下,中西醫結合甚至以傳統手段為主治癒部分病患,完全是可能、可行的。與非典相比,新型冠狀病毒致死率低,大多數患者都是輕症,傳統手段還可能有更大的空間。
假定未來開發出了抗血清或疫苗,那麼傳統醫學手段無疑比不過它們,但現在依然有用武之地。
同時也要看到,相關宣傳仍需要更為準確、穩妥。現在對抗新型冠狀病毒,剛剛有了一些經驗,即使有一些療法的比較,按學術規範來説,肯定也是初步的、粗糙的,在報道里隨意地説傳統醫學的“優勢”,顯然理據不足,也有可能造成誤導。

中西醫結合臨牀專業的醫生,也對媒體吹捧感到不滿,截圖來自知乎
要更好地發揮傳統醫學的作用,最基本的就是要對傳統醫學在疫情防治上的地位有清晰、合理、客觀的認識。希望新型冠狀病毒疫情,不要像非典在若干年後那樣,變成“中醫黑”“中醫粉”之間脱離實情的戰場。
非典爆發時,一開始死亡率極高,當時可謂人人自危,倒沒有很強烈的中西醫之爭,但若干年後,一些“中醫粉”不時會攪動關於非典激素後遺症的輿論。
其實早在2003年10月,鍾南山就已經正面回應過後遺症的問題。“鍾南山指出,皮質激素的使用方案必須合理,時機、劑量必須適合,療程須妥善把握,不能長期使用而且並不是使用越早越好。然而遺憾的是有些地方劑量超標,例如香港出現骨壞死現象,他們的用劑量高於廣東5-10倍。”
產生後遺症當然遺憾,通過披露、報道來呼籲政府加強對相關人員的保障也是應當的,但利用部分患者的後遺症,誇大這一羣體的規模,營造出失真的輿論假象,藉以攻擊對方、褒揚自己,則無疑做過了頭。留下後遺症的患者及其家屬,恐怕也不願意被人“當槍使”吧。
這次鍾南山成為國家衞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説明國家在十幾年後的今天,依然對其專業水平和抵抗非典的功績高度認可。“中醫粉”圍繞後遺症做文章,並不在理。
從整體上講,傳統醫學在抗擊非典時,起到的作用是相對次要的,大部分人都親身經歷過那個時期,這點本應是沒有爭議的。在中國知網的報紙檢索中,以“中醫”為主題,同時以“非典”為關鍵詞,能夠搜到的報道,只有63篇。以“中西醫結合”為主題加“非典”關鍵詞,也僅有29篇。這在海量的非典報道中只是極小的一部分。
有些中醫粉過度誇大傳統醫學的作用,不利於人們客觀認識傳統醫學,也不利於傳統醫學的發展。中西醫結合長期以來一直是國策,與晚清民國的情況已經完全不同,因此在弘揚傳統醫學時,完全可以也應該實事求是,何必誇大,甚至攻擊其他醫生呢?

對於傳統醫學的進展,當然應該積極報道,但也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恰到好處,符合實際。像這幾天,北京連續兩例患者接受“對症和中醫治療出院”,媒體也跟着連續報道。應該説,醫院在自己的平台上連續發佈消息是理所應當的,媒體第一次選用也是正確的,第二次選用作為非常時期鼓舞士氣的手段,也可以理解,但假如再而三地刷量報道,就沒有必要了。
畢竟治癒出院的很多,並沒有一例例都單獨報道。急於證明自己的姿態,是不是有點像陸淵雷當年過度的“應激反應”?
真金不怕火煉,即使像非典時期那樣的少量報道,也並沒有抹殺傳統醫學的貢獻,這一點在國內外都得到了承認。世界衞生組織在2003年10月8-10日,派專家到北京與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的醫生會面,討論了中方提交的13篇報告,認可(recognize)的結論包括:可以減緩多種症狀,可以減少激素和抗病毒藥物的用量,中藥治療可以降低成本。
還有一些臨牀觀察得到了注意(note),其中頗為重要的一項就是,有一部分患者只用中藥治癒。不過就在當月26日,廣東的研討會上公佈,通過血清檢測發現,只有70%的“非典病人”真正感染了非典。因此這項臨牀觀察還需要補充更多的證據來支撐,比如對這些只用中藥的病患進行後續的血清檢測,可惜並無下文。
插句題外話,這次疫情的診斷應該更為準確。科技人員不僅極快地確定病原,而且迅速推出了試劑盒,這主要應歸功於生物技術的飛速進步。
另一項得到世衞專家“注意”的觀察是,在可比較的病患中,中西醫結合治療的死亡率較低。但醫學的討論還在深入,在這一問題上,目前最可靠的是中國醫生2012年發表在Cochrane Database Syst Rev上的“系統評價”文章,分析了12項隨機對照試驗和一項半隨機對照試驗,結論是死亡率沒有顯著性差異,但有可能減輕症狀,降低激素用量等等。文章還指出,“由於這些研究質量較差(poor quality),證據較弱(The evidence is weak)”。
由此可見,醫學的發展是曲折的,對疾病與療法的認識是螺旋上升的。我們對傳統醫學現代化應該提出高標準,現在很多中醫論文質量不高也是實情,但在防治疫情方面的研究有其特殊性。

第二批中醫藥“國家隊”支援武漢
這裏應該重温下世界衞生組織在關於非典的報告裏的一段話:“(與會的世衞)專家認識到,當非典這一新的流行病正在傳播時,對治療手段進行研究有着重重困難與挑戰。由於醫療資源的相對稀缺,以及臨牀工作之繁重,對非典的臨牀研究面臨前所未有的困難。儘管如此,研究人員為改進研究設計,確保質量,減少誤差,已竭盡全力。”
無論是現代醫學或傳統醫學的背景,醫護人員們在非典時期和這次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期間,都衝鋒在前,而且確實在治療和研究上都“竭盡全力”,再次向他們致敬!
(本文作者為滬上“濟生堂”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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