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霖:中央號召復產復工,農民卻出不了村,該怎麼辦?
【文/張雪霖】
根據最新疫情統計,截至2月17日24時,湖北以外全國新增確診病例實現14連降,説明在湖北以外的全國戰場,疫情傳播控制具有了明顯的成效。與此同時,企業復工復產迫在眉睫,再也等不起、耗不起。政策要求企業復工復產時間不得早於2月9日,即從2月10日正式實施分批分類復工復產。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2月12日召開會議強調,統籌做好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既是一次大戰,也是一次大考。中央決策部署要求各地,強統籌、兩手抓,既有責任擔當之勇、又有科學防控之智,既有統籌兼顧之謀、又有組織實施之能。
然而,從全國各地實踐來看,企業復工復產面臨審批難、招工難等重重困境。其核心原因為全國大部分地區仍然採取“寧左勿右”的嚴控政策,導致勞動力流動兩頭受限。

2月14日,在G50高速金澤檢查站,青年志願者對入滬車輛和人員進行登記
近日,為落實中央兩手抓的決策部署,江西、安徽、貴州等少數省份已經發布省級文件逐步實施“解封”政策,推動有序復工復產。相信,接下來會有更多省份跟進。需要注意的是,在我國中央-省-市-縣-鄉-村的五級政府、六級組織體系中,政策執行鏈條比較長。縱使中央和省級高層“兩手抓”的戰略導向明晰後,依然面臨如何經由中層(市)傳遞到基層(縣鄉村)的“最後一公里”問題。
2月16日,筆者所在的研究團隊完成一項涉及全國16省80縣近百個村莊的調研數據分析,**發現全國絕大部分地區農村勞動力流動仍處於封凍狀態,中西部勞動力流出大省與東部沿海勞動力流入省份相對隔絕,農民工不敢外出且缺乏外出的公共交通條件,嚴重影響企業復工復產和經濟社會復甦。**下面以安徽省為例來詳細説明。
安徽省依據疫情發展態勢和防控工作需要,以縣域為單元,將全省縣域劃分為低風險、較低風險、中等風險、高風險、極高風險5個風險等級,分區分級實行差異化、精準化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策略。風險等級評估由專家組按照縣(市、區)近3天新增病例數、近7天新增病例數、總病例數、聚集性疫情起數、本地病例佔比等情況進行評估,且實行動態管理。應該説,這是科學防控的題中之義,關鍵是如何將分區分級精準防控策略在“最後一公里”落實。
從安徽6個地級市9個縣(市/區)的案例來看,有3個劃定為較低風險地區,6個劃定為中等風險地區,調研的村莊均無確診案例。從分區分級精準防控的策略來看, 9個案例顯示,在最末端較低風險地區與中等風險地區之間,並沒有看出防控策略的明顯差異。總體上,還是採取偏緊偏嚴的封閉化管理策略,勞動力流出的人數極少,很多村民組外出務工人數都沒有超過10人,大都賦閒在家。
主要原因
其一,中西部省份的縣市區域實施封閉管理,要求人口外出必須獲得企業復工通知,規定限時離境,且準出不準進,造成無固定企業的農民工不敢申請流出。
其二,大部分縣市區域的公交車、大巴以及部分火車車次停運,農村勞動力外出的交通條件嚴重受到限制。
其三,作為人口流入地的東部沿海發達省份,對勞動力流入設置高門檻。除了來自重點疫區的一律不接收外,所有外來人口一律需要隔離14天,且勞動力流入與企業復工被捆綁在一起,未獲得復工審批的企業老員工不允許返回工作地。
其四,部分中年人不進企業工廠的,尚沒有找到工作,無處可去。
通過多地案例不難發現,復工復產政策導向,在中央和省級層面已經比較清晰。雖然自2月3日起,湖北以外的全國新增確診病例已實現14連降,但多地反而自2月6日或7日開始防控更加嚴格,實施嚴格的封閉化管理措施。中央對復工復產的政策導向雖明確,但是在落地的過程,卻面臨由省到地級市再到縣鄉村之間的層層梗阻。
政策執行梗阻的內在邏輯為:疫情防控與復工復產對於地方政府而言,為雙重約束目標,其中疫情防控風險是直接的顯性責任,一旦出現因復工復產導致新增疫情失控,則要面臨直接問責;而復工復產與經濟社會復甦,則是間接的隱性責任,短期內影響不明顯。因此,在疫情防控與復工復產的雙重目標下,大部分地方政府在實踐中採取了“寧左勿右”的變通執行策略。
但是,對於全國經濟發展的前途和廣大中小企業的命運而言,多拖一天損失巨大,而且面臨系統性風險。因此,復工復產政策亟需儘快打通從高層到中層、基層之間梗阻環節,建議給基層政府怕出事的緊箍咒適度鬆綁。
附:課題組在安徽省6市9縣9村的調研情況
案例一:
安徽宿州市碭山縣(中等風險地區),目前全縣確診7例,調研的A鎮無確診病例。每個村都封了村,一般不準進出,外出務工可以申請,到村鎮和衞生院開健康證明。A鎮a村一個小組300多人,100人左右在外省務工,初八初九外出2人,16日又有1人去了青島,據説都在當地賓館隔離14天,其餘都還在村裏。
案例二:
安徽宿州市埇橋區(中等風險地區),目前全區確診19例,調研的B鎮b村共5000餘人,所在村民組500人左右,100餘户。外出務工地主要在長三角地區,年輕夫妻兩人一起進電子廠、服裝廠,中年人一般在建築工地或者做環衞綠化工。截至目前,所在村民組只有1户夫妻2人外出務工(初六封村前離開)。
案例三:
安徽安慶市潛山市(較低風險地區),目前潛山市確診2例,調研的C鎮無確診、無疑似病例。C鎮C村,轄30個村民組、815户、3026人,其中勞動力有1600人左右,本鄉鎮外出務工人員佔一半,北上(北京、天津等地)的建築工人居多。本村在公路設路障,村民可以攜帶出入證或直接抄小路外出購買生活用品,由於交通限制(公交車和大巴以及縣城部分火車車次停運),返工人員極少。筆者調研的村民組只有有1人在12日聯繫私家車再搭乘安慶市裏的高鐵去北京工作,其他返工人員還在觀望等待。
案例四:
安徽省安慶市太湖縣(較低風險地區),全縣確診5病例,調研的D鎮無確診病例。D鎮d村一個小組總人口160人左右,外出務工主要去往上海、東北,正常上班的年輕人和自由生意人居多。村裏封鎖只留一個出口對外,村口封鎖處每天有志願者值班,嚴防外來人員進出。目前小組內有10幾個人流出,主要為火車出行。家人送行回來需居家隔離,如送出高速路口則需在縣城酒店隔離14天。勞動力流動的障礙主要是沒有客車,並且火車班次大大減少,加之疫情嚴重,村民覺得在家更安全。
案例五:
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區(較低風險地區),全縣確診8例,調研的E鎮無確診病例。村裏自從封路(2月5號)之後,禁止車輛外出和進入,除非是特殊情況(去市區看病,物資進村等)。E鎮e村一個村民組,人口約170人,外出務工人口大約六七十人。
截至17日流出6人,其中在1月30號流出2人,流入地上海,從事快遞行業;在2月1號流出2人,流入地上海,從事物流行業;還有2人在正月十五之前流出,流入地無錫,從事機器零件製造。6人均自己開車前往務工地,均在封路之前出發,均為跨省流動。此外,在封路之前,公共交通工具(公交車、汽車停運)停運,但自己開車仍可流動,只要在高速公路站口測量温度未發燒即可放行。在封路之後,所有汽車均不允許外出和進入,特殊情況除外。
案例六:
安徽省六安市霍山縣(中等風險地區),全縣確診共17例,最近三天無新增,有密切接觸史的人員統一安排在縣城格林豪泰酒店隔離。調研的F鎮f社區常住户1830,人口5138,本社區暫無確診病例。目前社區下轄的各小區出入口早6:00-18:00安排機關幹部和執法隊在門口協助門衞站崗,進出需要攜帶身份證、領取登記表,每户每兩天可有一人、有一次出入購買生活用品,縣城2月5日開始進行交通管制,私人機動車禁行,客運大巴和公交也禁行。
外出只有高速公路可以通行,需要村委會或社區居委會開具健康證明,並在12小時內出城,外出人員返鄉後需隔離14天,省內返城復工人員也需隔離14天。本地村民基本都賦閒在家,順帶忙活家裏的土地與春耕生產。
案例七:
安徽省阜陽市潁州區(中等風險地區),全縣確診18例。調研的G社區目前無確診和疑似病例,社區居民3800餘户,人數11000人左右。G社區位於市中心,在外地務工人員少。目前所有住宅小區(村莊)、單位實施封閉式管理,所有出入口設置24小時檢查點,小區外車輛一律勸返,每兩天指派1名相對固定人員購買生活物資;不同企業分類分時段先後復工,工業類最早,服務業原則上次之,建築業最次,企業復工需要審批;全市公交車停止運行後,陸續恢復了5條臨時線路為復工企業員工使用。居民離開阜陽需要先到社區辦理相關證明,但至今暫無人員辦理。
案例八:
安徽池州市東至縣(中等風險地區),池州市確診17例,其中東至縣確診13例。調研的H鎮無確診病例。H鎮h村從1月24日開始封閉式管理,不讓外地車進;1月30日之後是非本小區不讓進;2月8日開始小區居民出入登記,且通知出了鎮不讓回;2月13日開始,每家發出入通行證,每三天一户一個人只能出門一次;2月15日,又新增加了臨時出門2小時內必須返回的規定。一般村民外出務工需要從臨近的安慶市坐火車,公共交通年前就停了,現在村民要出行只能是自己開車走高速。目前,小區裏外出的人不多,要有人開車去安慶,搭順風車,才可能出得去,走之前要去村裏籤承諾書、拿健康證明。
案例九:
安徽亳州市譙城區(中等風險地區),全區確診15例。調研的I鎮無確診病例,轄區5萬多人口。I鎮I村的一個自然村1000多人,2月6日之前主要在村莊大喇叭廣播宣傳,管得不嚴;從2月6日開始封村封路,留一個村口道路通行,其餘村口道路用土堆起來禁止通行。村民出入需要通行證,每户每2日只能由1人出門進行一次生活物資採購,限時4小時(醫院看病除外,回來時需提供就診證明),出行必須戴口罩。目前,外出務工的不到10人,主要是開私家車出行,因為公共交通還未恢復。2月15日開始鬆動,村口道路上的土堆開始移除。
(本文原載“半月談新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