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點實錄|9個小時抽絲剝繭!為了畫出疑似患者的行動軌跡圖,流調“偵探”們幹了些啥?

眼下,上海每天兩次發佈新冠肺炎患者的確診和疑似病例人數。在關注數據上下起伏的同時,還有一個問題也牽動着大家的心,那就是每個確診和疑似患者的行動軌跡。他們去過什麼地方了?和哪些人接觸過?會不會和我的生活產生交集?
從字面上看,患者行動軌跡只是幾個簡單的場所,但這些地點以及相關的密切接觸者是如何挖掘出來的?**做個小測試:你能回憶起昨天在哪兒幹了些啥麼?一週前呢?兩週前?**越往前推,記憶越是模糊。抽絲剝繭、模擬推導,最終將人的隻言片語拼湊成一張張完整的患者軌跡圖,這就是流行病學史調查員的工作。
為了還原神秘的流調工作,勞動報記者來到了閔行區疾控中心蹲點,跟着這些“偵探們”體驗了一場奇妙的“繪圖”之旅。
時間:2月18日14:40
地點:閔行區疾控中心總值班室
“泓泓,你負責這個病例,他之前去過五院,有發熱症狀。”1樓總值班室內,值班員金寶芳遞給流調員陳泓泓一張從第五人民醫院傳真過來的疑似病例門診單。
閔行區疾控中心的流調小組有42個人,他們肩負着區內所有醫療機構的流調工作。陳泓泓就是其中之一。
她迅速瀏覽了一遍疑似患者基本情況,邁開步子衝向應急物資準備室,換上白大褂,拖出一個拉桿行李箱。
這個箱子就是流調員陳泓泓的流調包。“一次性口罩10個,N95口罩2個,防護服2套,免洗消毒液1瓶……”她快速清點完物資,又抓起一台筆記本電腦和一個樣本箱,直奔院子。

院子裏,一輛出勤車正等着她。半小時後,她將抵達市第五人民醫院,完成疑似患者小朱的流行病學史調查,同時帶回檢測樣本。
上車坐穩,陳泓泓立刻打開電腦,手指飛快地輸入病例信息。這是她參與流調工作後積攢的經驗。按規定,從接到醫院通知那刻起,她必須在2小時內填寫完成流調核心信息報告,24小時內提交完整報告。除去路上花費的時間,留給她完成核心信息錄入的時間不足1小時。
時間爭分奪秒。在顛簸的車上,陳泓泓一邊對照着門診單,一邊填表,身體和電腦隨着汽車的搖晃而左右搖擺。
時間:2月18日15:46
地點:上海市第五人民醫院
第一次來五院做流調,不小心迷了路。兜兜轉轉,陳泓泓終於找到僻靜的辦公室,撥通了疑似病例小朱的電話。她鋪開一張A4白紙,接下來的1個小時裏,這張紙上將如實記錄下所有的時間節點。

**流行病學史調查最核心的內容是追蹤病例出現症狀前14天的行動軌跡。**小朱是2月13日被社區工作人員送往集中隔離點的。而在1月27日-2月5日間,他和妻子都在遼寧省撫順市探親。陳泓泓在紙上迅速列了一個時間軸,1月27日—2月14日,後面空出來填寫具體人員、活動。
“探親這段時間,你和誰在一起,去了哪兒?”“怎麼去的火車站,坐的哪班車?”“去過公共場所嗎?比如超市、公園…”這是流調員問的最多的問題。所有的問題都圍繞着“時間、地點、人物”進行。
“我,我真的想不起來了。”當問到其中一天具體活動場所,電話那頭的小朱卡了殼。對於兩週的前的事情,他腦子裏亂哄哄的,更何況他是第一次去撫順,地名根本記不全。
“別急,是和老婆出去逛街了嗎?有沒有在小區裏遛一遛?”陳泓泓感覺對話陷入了死衚衕,試着建立可行性場景,模擬當時的行為,“你可以看看手機照片,説不定有記錄。”
“就在小區裏轉了轉,主要是陪岳父岳母。平時燒飯也是他們負責。”隨着陳泓泓的引導,小朱似乎想起些什麼。“那你和老婆出去買過菜嗎?”陳泓泓又提出一種可能。
“也沒有。”
“2月6日回到上海後,做了些什麼事?”
“我…我還是想不起來…”説到這裏,小朱開始焦急起來。
感覺到小朱情緒上的變化後,陳泓泓改變了直接詢問的方式,開始拉起了家常。“這麼久沒回家,家裏應該沒菜了吧?有沒有出去買菜?”
“去了去了!”彷佛一下子打開了記憶的大門,小朱開始陸續説出行程細節……
“菜場地址是哪裏?幾點去的?”
“我查查看…”在陳泓泓的提醒下,小朱通過支付寶賬單找到了當天的確切時間地點。陳泓泓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在流行病學史調查過程中,像這樣引導患者回憶的小方法還有很多。比如通過手機上的支付證明、票據等,可以找到具體的時間和地點。通過照片,也能找得出行動軌跡或者引發回憶。如果還是沒辦法確定,就以患者家屬為突破口,患者和家人共同回憶當時場景,一步步引導,同時也是一步步印證。
時間:2月18日17:26
地點:出勤車
從疾控中心出來時,還是陽光明媚;收工返程時,已是夕陽西下。上了車,陳泓泓第一件事便是掏出隨身攜帶的礦泉水,猛喝了一口。1小時的“聊天”,沒有一分鐘的停頓,她早已口乾舌燥,嗓子嘶啞。
稍微緩了緩後,陳泓泓又開始填表,在之前記錄表上圈重點。
一份準確完整的流調報告,必須詳細記錄下患者在各個時間節點裏所有的活動,並要形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這意味着,患者的行動軌跡必須經得起推敲,行為符合邏輯,每個環節都要儘可能細緻。任何一個細節的缺失,都有可能使報告推倒重來。
陳泓泓習慣在回程路上就開始覆盤整個活動軌跡。因為患者記憶常會有偏差,覆盤時就會發現其行為邏輯上的不順暢,一旦看出問題,流調員就可以在第一時間聯繫患者或者家屬複核情況。
時間:2月19日00:38
地點:閔行區疾控中心總值班室
輸完最後一個空格,鼠標輕點“保存”,小朱的流行病學史調查報告終於完工了。陳泓泓長吁了一口氣。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有些餓了,於是從旁邊的櫃子中取出一碗方便麪。熬夜吃夜宵,這是她長期以來加班養成的習慣。

事實上,這不是陳泓泓第一次凌晨加班。對於流調員來説,24小時待命值守是家常便飯。而流調時間常常集中在下午,甚至是凌晨。收到醫院發來的疑似病例信息,便要立即出發。從疫情發生以來,流調任務非常繁重,隊員們都自覺守在疾控中心待命,只為了減少路上來回的時間。
這天凌晨,這份花費了9個多小時的行動軌跡圖被火速上報。幾個小時後,天光放亮,一場圍繞患者小朱的流行病防疫戰在全市的各個角落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