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口美食榜:砂鍋菜的咕嘟聲,最配餓肚子的咕嚕聲
【文/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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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冬天,北平冷得像個大冰窖。汪曾祺拖家帶口擠在東單三條一間小屋裏,這會兒他還不是家喻户曉的美食KOL(key opinion leader,意見領袖),會做的菜也不多,據友人回憶,現在被奉為美食屆頭號帶貨達人的汪老先生,彼時飯桌上“經常只有一葷一素”,要是喝酒,就再加一盤花生米。

但是汪曾祺對美食的熱枕不容置疑。如果趕上飯點去他家串門,常能撞上他在灶前忙活,夏天是各種涼菜,到了冬天,就圍着煤球爐子琢磨砂鍋菜。
那年冬天汪曾祺在家搗鼓“醬豆腐肉”,具體做法無處可考,只知道是一道砂鍋菜,煤球爐子上坐一口小砂鍋,風門留一條細縫兒,不緊不慢燉上半天。

五十年代北平的冬天,西北風比現在凌厲得多,在室外待上一會兒,厚厚的襖子就像海綿一樣吸滿了涼氣。朋友鄧友梅逛完王府井想順道去汪家歇腳,“一進門就聞到滿屋醬豆腐味”,爐子上的小砂鍋每隔幾秒鐘就“噗”地響一聲,連帶着一綹水汽,把灰禿禿、死沉沉的嚴冬氣氛搞得活泛起來。
這道“醬豆腐肉”汪曾祺前後做了數次,每一鍋的味道都不盡相同,鄧友梅吃過兩次,至於好不好吃,汪老自己都保留意見。但也幸虧是一道砂鍋菜,才給人越挫越勇的動力。
天寒地凍的季節,房間裏有一口不斷升温的砂鍋,鍋裏燉着肉和菜,等人有所覺察的時候,整間屋子都被熱氣和香味塞滿,好不好吃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守着一口砂鍋,零下二十度的冬天都顯得不那麼難熬了。
冬天想吃砂鍋菜是天時地利,是身體自發地對熱量產生嚮往。從被爐火舔舐的第一秒,砂鍋菜就在激發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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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食物,如果用砂鍋的形式呈現,還沒吃上,大概就能腦補出一幅聲色兼具的畫面了。
老北京人的飲食習慣裏有滿人、旗人的遺風,民間曾時興過一陣吃“白肉”,百年老字號砂鍋居至今屹立不倒,可以視作證明。梁實秋和唐魯孫兩位京城美食KOL都為白肉專門寫過文章,提及北京人喜歡在三伏天吃白肉,跟現在仍流行的川菜蒜泥白肉如出一轍,把五花肉五花大綁丟進鍋裏白煮,熟了之後取出來切薄片,吃時蘸醬油蒜泥調成的味料,怕膩的話再配一碟酸菜,是容易操作的理想下酒菜。

到了冬天,還是白肉和酸菜,冷盤冷碟端上來就不太能催化食慾了。換成砂鍋,上桌的時候鍋裏還在“咕嘟咕嘟”喧騰,探頭一瞧,酸菜跟切薄的大片五花肉燉在一起,粗獷豪邁,一下子就喚起北京人骨子裏的混不吝。只要吃完這頓砂鍋,就又是一條不懼嚴寒的好漢。
砂鍋菜有種與生俱來的感染力,它能讓時間慢下來,然後佔據人的全部感官,叫人不得不投入到吃飯這件事上來。這跟食器本身也有關係。
用粘土、陶土燒製的砂鍋屬於陶器,從人類飲食發展史的角度來看,把可塑的粘土與烹飪食物聯繫起來,是人類知識和生活經驗的一次複雜融合,儘管“陶器的發明源於烹飪需求”這一觀點仍存在爭議,但它開啓了水烹的時代,並且製作陶器的原料具有保温的特性,人們總算可以不疾不徐地享用一餐飯。

現在市面上能買到各式各樣的炊具,有的輕便,有的功能複合,跟它們比起來,砂鍋顯得粗樸又笨重,適用的烹飪方法也有限。但是一到冬天,各種砂鍋菜還是被人惦記,好吃是一方面,更坦率的理由是:大冷天的,誰不希望眼巴前的食物熱乎得久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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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各地有各式各樣的砂鍋菜,小到街頭小吃,大到做法繁複的場面菜。

90年代的時候,麻辣燙還沒在我的老家普及開,那會兒流行的街頭小吃是砂鍋粉絲,一塊錢一碗,只有粉絲,光禿禿地泡在虛假的“雞湯”裏。有的老闆還兼賣燙菜,算是簡約版麻辣燙,食材只有海帶和炸豆腐塊,湯底是加了辣椒粉的“雞湯”,一毛錢一串,擼下來放在砂鍋粉絲裏,佯裝豐盛。
賣砂鍋粉絲的攤販數量在一波大規模的下崗潮之後激增,小本生意,不設門面,大家就貼着馬路牙子搭塑料棚。南方的冬天潮濕陰冷,家裏沒有暖氣,人都聚到街上。年裏還在堅持營業的小吃攤寥寥可數,想吃口熱乎的,砂鍋粉絲是最優選,一人對着一口砂鍋,嘴巴哈出來的白氣跟鍋面兒上騰起的水汽纏繞在一起,埋頭吸溜幾口熱辣的粉絲,因為寒冷而捏緊的拳頭也不知不覺鬆了口氣。

現在回家還能看到有小販賣這種砂鍋粉絲,大多名不副實,砂鍋只作為烹飪器皿出現,粉絲燙熟了,就倒在普通湯碗裏端給客人,冬天裏吃得慢了,一會兒就涼,食慾也就跟着頹了下去。
只有在真正的砂鍋菜面前,吃東西的熱情才不會輕易消退。北京朝陽門北大街上有家店是我們一大口小夥伴的自留地,店裏的煲仔菜是特色(煲仔即是小砂鍋),肥腸腰片牛蛙黃喉脆腸空心菜土豆片葷素兼備,啫啫的做法將砂鍋的特色和粵菜中對火候的運用完美結合,一煲一煲端上來的時候自帶催化食慾的音效,我們曾創下五六個人一頓吃了二十多個砂鍋菜的紀錄,肥腸煲尤其搶手,腸壁的肥油處理得乾淨,啫得柔中帶韌,貼着煲壁的地方最好吃,美拉德反應帶來的焦香沒有人能抗拒。

每每覺得味蕾和胃容量都呈疲憊之勢的時候,服務員雙手捧着一鍋“滋滋”直響的砂煲走進房間,儘管大腦已經昏昏沉沉,身體還是出於本能,舉起筷子伸向了那口喧騰的砂鍋。
砂鍋粗樸笨拙,但擺在桌上尤其顯得隆重。我在杭州的時候,冬天西北風肆虐,就會想要入鄉隨俗地煲一鍋老鴨湯。灶上坐着一口大肚子砂鍋,火舌孜孜不倦地舔舐着光滑的鍋壁。不知道什麼時候鍋裏暗暗蓄力的香味就會溜着鍋蓋的縫隙逃躥出來,在房間裏橫衝直撞,到處散播讓人安心的味道。
這個春節由於一場始料未及的疫情,原本喜慶熱鬧的氣氛被緊張慌亂取而代之,但即便窗户外頭兵荒馬亂,窩在房間裏的人還是忍不住惦記一道喧騰躁動的砂鍋菜,畢竟,這是每一個對生活保有熱枕的人的本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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