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親歷美國抗疫,我現在就坐在火山口上
觀察者網:目前您所在的社區目前採取了哪些疫情防控措施?人們的狀態怎麼樣?
**微言:**我所在的社區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我們小區因為都是獨棟户型,每一家之間間隔比較大,大家除了遛狗、散步基本不打照面,接觸比較少,所以表面上仍然很平靜。但我們所處的縣目前報告了一例感染,是一位有海外旅行史的老人。
如果立足於全州層面來看的話,3月2日州長宣佈進入公共衞生緊急狀態。這意味着衞生部門獲得決定隔離特定地區、取消大型活動等的授權。可以根據情況,突破日常狀態下的行政程序限制,採取特別應對手段,但目前還沒聽説實際採取類似措施。中學一直都沒有停課,不過因為開始放春假了,所以從今天週五到下週22號都不上學,算是實質停課吧。
其他州比如俄亥俄、密歇根、新墨西哥州、俄勒岡州等從昨天開始都陸續宣佈中小學停課了。剛才最新消息是我這個州的學校開始停課兩週。
人們的狀態在我活動的範圍內看上去表面上都還好,活動如常,不過超市裏面洗手液早就賣光了,我這周跑了兩次都沒能買到。
觀察者網:此前有不少媒體報道華人戴口罩在歐美國家遇到歧視,那麼現在出門戴口罩的人多嗎?還會有歧視的情況嗎?
**微言:**可以説還是基本沒人戴口罩。這裏的媒體老是説戴口罩沒用,有症狀的人才需要戴,防止傳給其他人,健康人勤洗手和保持距離就行了。這麼一講,然後大家都不戴,那我也不敢戴了,不然會被當作疑似了。今天出門,在路上聽廣播,發現有醫生是希望大家能夠在公共場所都戴口罩的,但他自己也説在這一點上自己屬於少數意見派。
媒體報道在紐約、加州等地出現過歧視亞裔的情況,我自己到目前還沒有遇到過。

當地時間14日晚,在白宮發佈特朗普新冠病毒檢測結果為陰性後,他在推特上發了一張圖。圖上的文字寫到:
“當美國經受考驗時,它能應付自如(When America is tested America rises to the occasion)。”
觀察者網:美國現在面臨的一個嚴重漏洞是檢測能力不足,12日的聽證會上,美國國家過敏和傳染病研究所所長安東尼•福奇也坦言美國的應對是“一次失敗”。您怎麼評價美國這次對新冠疫情的應對,官方為何如此淡定?
**微言:**我覺得不是官方淡定,而是決策層一是為了不擾亂經濟運行,有意淡化情況,二是過於相信對中國封航的作用,加上具體疾控部門因為經費、人員不足,導致檢測一直未能順利展開,最後釀成大面積傳播。
美國宣佈第一例確診病例是1月21日,之後到2月26日聯邦層面疾控中心的檢測標準還要求必須有中國旅行史或者和確診者接觸史才檢測。即使按照這個標準,因為疾控中心發往各州公共衞生部門的測試盒失效,也沒有展開全面篩查檢測。
2月26日美國首次報告出現社區感染病例,27日疾控中心放寬檢測標準,但試劑盒的生產跟不上,各州里面的醫院還是沒法開展檢測。一會兒是特朗普總統説馬上就能有100萬人的檢測能力,一會兒是副總統彭斯説暫時還沒有這麼多試劑盒。健康和公共服務部長和福齊關於試劑盒數量的説法也前後不一致。
在衞生防疫緊急事態應對中,檢測是第一步。不檢測就完全不掌握可供決策的基礎。意大利情況嚴峻之後,美國對意大利來的旅客也實施了限制措施,但有媒體報道説從意大利飛過來的乘客在機場沒有任何檢測就回家了。所以,《華盛頓郵報》的評論也説美國現在就是兩眼抹黑往疫情風暴裏撲。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每千人醫院病牀數美國是2.9,低於中國的4.2。ICU牀位數美國在65000至10萬之間,如果控制不住的話,後面真不好説。我估計現在美國的應對策略核心是想盡量避免出現醫療擠兑,但現在又都是要求有症狀者居家隔離,這就特別自相矛盾了。現在美國應對方式能成功的前提是感染爆發的時間點有錯峯,給醫療系統足夠的流轉時間,但這樣押注實在有些飄忽。
觀察者網:所以在3月14日,我們就看到北京新增1例輸入性確診病例。這位病人表示自己在美國三次申請核酸檢測都被拒絕了。3月3日首次就診於當地醫院,給以奧司他韋治療,3月5日、3月10日就診於同一醫院,胸片顯示均無異常。3月11日再次就診同一醫院,胸片顯示肺炎影像,當地醫院評估其症狀後未收治入院。
**微言:**儘管疾控中心放寬了檢測標準,但各州具體還是按照自己的標準執行檢測。可能也會因為試劑盒不夠而採取比較嚴格的檢測標準。我所在的州在27號之後到今天就是這樣的情況。這位病人也很可能是因為所在地區的試劑盒不夠而檢測不上。
觀察者網:在社交媒體上,我們也注意到一些留學生的吐槽。比如有一位網友就提到,在許多企業都推行居家辦公的情況下,紐約的一所公立幼兒園卻堅持到最後一秒才停學,因為校長認為兒童是不易感的。美國官方似乎對新冠病毒的瞭解並不充分,對於中國此前出現的感染症狀也不瞭解。在您的觀察中,這種信息的斷裂是怎樣產生的呢?
**微言:**美國現在的感覺是聯邦的疾控部門和各州的衞生部門兩張皮,互相之間溝通、協調不暢。聯邦的健康和公共服務部長接受採訪的時候説不掌握現在全國檢測了多少例,因為各州目前開展檢測的私營公司沒有義務彙報。我們州今天州長説等不及聯邦疾控發試劑盒了,乾脆自己採購。另外美國剛出現病例那會兒,疾控中心拒絕使用世衞組織提供的試劑盒,而是選擇自己生產。即使試劑盒因為製造原因失效後,他們還是不用世衞的。這些例子都暴露出了問題。
美國的危機管理體制設計得頭輕腳重,特別強調各地區自主應對。這種體制應對具有地域侷限性的自然、技術災害甚至恐怖襲擊是可以的,但應對全國性的疫情短板就全面暴露出來了。

《紐約時報》觀點認為,中國抗疫為西方爭取了時間,但西方卻白白浪費了。
觀察者網:眼下的疫情對美國政治、經濟帶來了衝擊。金融市場已經對此做出了劇烈的反應。而隨着新冠肺炎病例的增加,一些州的大選初選活動也取消了。您能否為我們展望一下,這次疫情接下來可能對選情造成哪些影響?
**微言:**目前路易斯安那州已經將其周內的初選日期從4月4日推遲到了6月20日。如果更多的州也推遲的話,那麼拜登和桑德斯之間誰能最後勝出,答案的不確定性也更大了。
根據一般規律,初選期越長,一個特定政黨內部的撕裂程度也就越大,在之後的大選期間彌合黨內分歧的難度就越大,給對手的攻擊點也就越多。另外如果屆時拜登和桑德斯在7月份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之前都不能取得多數代表支持,那麼在代表大會上就會爆發激烈爭執。
民主黨內的那些超級代表目前看更喜歡拜登,但桑德斯剛剛贏得了加州的初選,説明他在民主黨的草根支持者中影響頗大。拜登靠超級代表上位恐怕會重演民主黨1968年的覆轍。
當時民主黨通過密室政治操作挑選時任副總統漢弗萊出任總統候選人,無視民主黨草根支持的反越戰參選人尤金·麥卡錫,結果最後將民主黨控制的白宮讓給了共和黨的尼克松。
這次因為疫情,拜登和桑德斯都開始取消競選集會,雖然疫情壓低投票率對桑德斯的負面影響更大,但拜登想在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前直接拿到代表多數也非易事。沒有意外發生的話,雙方會繼續纏鬥一段時間。
共和黨這邊特朗普作為在任總統,大選年經濟下滑對選情是致命打擊。當年老布什打贏了海灣戰爭,但就因為國內經濟乏力,最後輸給了克林頓。現在疫情應對的聚光燈又打在特朗普身上,可以説雪上加霜了。如果疫情能夠很快控制住,利用之後的經濟反彈,特朗普就能收穫比較大的連任概率;如果控制不住,他連任基本無望。
觀察者網:由於關涉到言論自由和疫情防控的問題,各國的疫情“吹哨人”都引發了廣泛關注。美媒近日就報道了西雅圖傳染病專家海倫·Y·朱(Helen Y. Chu)無法推進病毒檢測的遭遇,批評政府在面對公共衞生事件時,未能及時做出靈活反應。這些新聞給人一種感覺,似乎美國的“吹哨人”們在專業領域擁有可觀的言論自由,但其意見卻並不完全能及時有效地傳導到行政管理中。下情難上達,這是任何政治制度下的通病嗎?
**微言:**中美這次應對疫情一個關鍵區別是中國需要在情況不明的情況下做決策,而美國是在已經瞭解了病毒基本情況的狀態下決策。不同決策狀態下對公眾如何披露信息,所面臨的要求和壓力不一樣。
危機管理當中強調的永遠是合理決策下的信息溝通,溝通當中包含信息公開,但反過來信息公開不代表有效溝通。不能想當然地認為一個簡單絕對的信息公開原則就能發揮正面作用,在治理環境高度複雜的今天,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就西雅圖的朱醫生碰到的情況,我傾向於認為疾控中心一直嚴控檢測標準,一是有想避免因為確診人數暴增而過早衝擊經濟以及醫療系統的考慮,二是它可能確實因為經費、人員的問題無法快速組織大規模生產試劑盒。

觀察者網:前一階段,國內輿論有許多圍繞中國疾控中心的爭論,也有一些觀點提出中國疾控體系應該進一步學習美國CDC的運行模式,認為這樣或許就能遏制武漢疫情的發生。而隨着疫情在歐美國家爆發,也讓我們看到了美國衞生防疫體系的問題。就您個人的觀察來説,為什麼這次美國的公共衞生防禦系統沒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微言:**美國的衞生防疫研究根據我有限的瞭解,開展得很全面,最高等級的P4實驗室中國只有一個,美國已經有的和還準備建的有13個。它的危機管理體系建設的方針是不管什麼類型的災害、危機,甚至是恐怖襲擊也好,都根據一些統一的原則來應對,具體實施措施會有不同,但不會針對特別的災害類型另起爐灶。按照這兩天福齊的説法,美國這套系統在應對過去的傳統緊急事態中表現不錯,但不適應應對大規模公共衞生疫情。在目前的這套聯邦系統架構下,它的溝通、協調成本太高了。
我覺得中國已經完全可以從自身的需要和實際出發主動全面思考如何建設更加完善的疾控體系。其他國家的經驗可以借鑑交流,但不再是中國考慮的出發點。
觀察者網:之前有所謂“抄作業”一説,面對中國抗疫的成功,有一些外媒認為,西方學習中國就是專制戰勝了自由,還有要求中國道歉的。眼下這種將抗疫政治化的論調還存在嗎?
**微言:**西方的認知如果總是在自己營造的所謂“專制、自由”這個二元框架內打轉的話,最後受傷的只能是西方自己。前兩天一些共和黨眾議員和參議員還在使用中國病毒等類似的詞彙,現在少一些了。
全球公共衞生治理背後確實涉及到國家博弈,這裏的區別在於是用冷戰思維來博弈還是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維來博弈?我想這個答案還是很清晰的,不過西方轉變認知還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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