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之萊茵日記:精英們在抗疫“持久戰”中承受的壓力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之】
3月30日(週一)
如今,有關德國疫情的信息如果出現前後矛盾(包括專家們的觀點),人們已經見怪不怪,因為疫情的發展階段不同,情形在變化,人的認知也會被不斷顛覆。
今天看到有人在網上這樣評論:德國專家常常淡定地用“今天的最新發現”去推翻“自己昨天的最新發現”。的確如此。譬如,病毒學家德羅斯騰在關閉學校或者佩戴口罩等問題上的觀點,就有些前後矛盾,因而也就在不斷的“修正”中。
偏偏德國人對權威意見又特別敬重,所以,專家們的態度變化自然會影響民眾的舉止,甚至會讓人們無所適從。
在馬丁路德“宗教改革”始發地的德國,新教中基層神職人員被稱為“牧師”,即靈魂的“牧羊人”(Seelenhirte);納粹時期,希特勒的頭銜稱謂是“Führer”,這個詞在中文中常被譯成“元首”,其實應該是“領袖”。
這些詞語和語境,都是建築在“民眾需要引領”這個認知上的。即便在強調“獨立”與“個性”的西方社會里,精英們的作用依然相當重要。
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德國的“引領者們”相當的謹言慎行。不僅民眾對他們的期待值頗高,他們給自己的壓力也不小。對“不勝期待”的絕望恐怕也是黑森州財長舍費爾日前卧軌自盡的原因之一。

圖為舍費爾,圖片來自黑森州政府官網
在這場新冠病毒瘟疫中,德國政府及其專家們始終處於無邊的壓力中。選民平時也有要求,媒體向來就會挑剔,按理説,精英們應該對此見怪不怪,但這次不同:如此規模的瘟疫,如今在位的政治家和專家們恐怕誰都未親身經歷過。
在有效疫苗尚未問世和限制措施難以拷貝的情況下,他們不求做出“好的”,但求盡少做出“壞的”決策。再拿限制措施為例:“鬆動”意味着損失性命,“堅持”同樣可能摧毀生存;無論他們怎麼決定,都將給民眾帶來程度不同的“傷害”。
德國媒體學家布克森(Bernhard Pörksen)這樣描寫精英們的兩難境地:他們一方面要表現得真實,同時又不能犯錯;面對無處不在的挑剔評論,“真實”差不多與“錯誤”一樣難以被原諒。實際上,兩者互為否定:誰要保持真實,就必須承認自己會犯錯;誰聲稱自己不會犯錯,等於在自詡是“政治機器”或“超人”。
眼下的新冠病毒疫情,將這個進退維谷的處境推向極致:一方面,此時的百姓最希望看到不犯錯誤的政治家和專家們;另一方面,精英們又必須和應該告訴他們,“我們無論做什麼都可能犯錯”。高處不勝寒,此之謂也。
因此,無論是必須作出決策的精英們,還是那些堅守在抗疫第一線的醫護人員,他們希望的與其是陽台上傳來的讚許和掌聲,還不如在犯錯和失敗的時候能獲得體諒和鼓勵。
據《新奧斯納布呂克報》(Neue Osnabrücker Zeitung)報道,德國聯邦憲法法院(Bundesverfassunsgericht)收到兩個緊急狀子:一個是反對柏林和勃蘭登堡實行的限制措施,一個是針對聯邦議會作出的疫情中可暫停繳納租金的決定。位於卡爾斯魯厄(Karlsruhe)的德國憲法法院將審核政府的舉措是否違反公民的基本權利。
黑森州的卡塞爾行政法院也在受理一名天主教徒的指控,他反對禁止教堂和清真寺的宗教活動,要求在法院裁決之前取消政府的相關規定。法庭宣佈將在復活節前對此作出裁決。
到目前為止,下薩克森州沃爾夫斯堡(Wolfsburg)的一家養老院裏,已有18位老人死於新冠病毒。布倫瑞克(Braunschweig)地區檢方證實,一位律師已對該養老院提出“過失殺人”的指控,理由是,根據內部人士提供的信息,該養老院內的衞生狀況“極為糟糕”(katastrophale hygienische Zustände),對訪客的禁令執行得太晚。
本來德國在抗疫期間禁止遊行示威,但柏林州府今天卻破了例。柏林內政部長蓋瑟爾(Andreas Geisel)解釋道:“我們之所以批准,因為參加遊行的只有兩人,而且他們彼此會保持法定距離。”
這次疫情還可能加深德國的貧富差別。科隆的政治學和貧困問題專家布特威格(Christoph Butterwegge)表示,目前,德國社會中占主導地位的還是同情心和同理心,但是,如果德國疫情繼續惡化,像意大利那樣發展,就有可能出現爭奪重症病牀、呼吸機和口罩的現象。在這場“爭奪戰”中,社會達爾文主義將氾濫,“窮人”很有可能會處於劣勢。
新冠病毒給社會的衝擊是全方位的:根據德國工商會(DIHK)的信息,短短三週內,十分之一的中型企業已開始擔心倒閉,最令人不安的不是這些企業的多少,而是這種擔心產生的速度。
另據德國政府的統計,由於劇場影院等設施不得不關閉,疫情也給文化和創意產業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損失估計高達280億歐元。
德國外長馬斯今天宣佈,經過145架次的空前接人行動,因疫情滯留在海外的二十萬德國度假者中,已有17.5萬人被接回德國。他告誡尚在海外的遊客保持耐心,政府以及旅遊和航空公司的馳援行動還將繼續。
默克爾今天接受了第三次檢測,結果還是陰性。政府發言人表示,雖然結果不錯,但總理還將繼續自我隔離數日。
晚上七點,默克爾給遠在200公里之外的呂根島貝爾根(Bergen auf Rügen)志願消防隊打電話,本想對他們的堅守表示慰問和感謝,結果,對方一聽有人自報“默克爾”,以為是“電話惡作劇”,就把電話掛了。最後,默克爾做了第二次嘗試,才讓對方相信她是“真身”。
到目前為止,全球感染人數已超過70萬。
世界衞生組織(WHO)今日發出警告:由於世界大多數國家都採取了嚴格的限制出行規定,所以,現在傳染的主要渠道已從户外轉至家內。這要求每個家庭提高警惕,一旦發現疫情,必須立刻進行自我隔離。問題是,居住條件不好的家庭如何實現這個“聽似”理所當然的要求呢?
3月31日(週二)
這次的病毒“恐襲”改變了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也包括各機構的傳統工作方式:
不僅歐盟首腦、G7國家首腦開會使用視頻,聯合國安理會表決也首次採取了“無菌”方式:電子郵件。15個安理會成員國通過郵件表決,一致同意將南蘇丹以及索馬里的維和使命(UNAMID)分別延長至5月底和6月底;對朝鮮制裁進行監督的專家組則將繼續工作至4月30日。
犯罪團伙也在適應新的形勢,併為未來做好準備。意大利黑手黨目前相對“安靜”,政府頒佈的“禁足”措施自然也影響到了他們的活動能力,但他們正在“伺機待撲”。意大利檢方估計,疫情一旦緩解,黑手黨會很快“出擊”,特別在放貸方面。所以,政府一定要趕緊為瀕臨倒閉的企業提供有力和有效的扶持措施,不然會被黑手黨鑽空子。
在奧地利總理庫爾茲(Sebastian Kurz)宣佈公民購物出行必須佩戴口罩之後,德國也開始了這方面的討論,但尚未達成一致。德國東部地區的耶拿市(Jena )不願再等,於今天獨立作出決定,成為德國第一個與奧地利採取同類政策的城市。由於口罩短缺,市府呼籲市民自制口罩,或用紙巾和圍巾護住口鼻。
“羅科所”所長魏勒爾再次發出警示:政府提出的抗疫戰略不能動搖,疫情還將持續數週,甚至數月。德國衞生部長施帕恩在杜塞爾多夫訪問一家醫院時也表示:重症和死亡人數恐怕都將增加。
有鑑於此,“持久戰”對人的心理壓力不可小覷。心理醫生不僅將面對原有患者,本來健康的人也會來“造訪”。
網上最近流傳“瑞士精神病與心理治療學會”(die schweizerische Gesellschaft für Psychiatrie und Psychotherapie)的一則通告:親愛的國民們,如果您在隔離期間開始跟動物、植物或家用電器講話,這是很正常的!請不要為此來找我們。只有當它們開始回答的時候,您才需要專業的幫助。謝謝。您的超負荷心理醫師。
這當然很快就被闢謠了。

傳言被闢謠,圖片來源:twitter
根據德國之聲(Die Deutsche Welle)的報道,民調結果顯示,自1949年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成立以來,還從沒有一個事件能夠像新冠肺炎危機這樣令德國人如此悲觀,僅有24%的人對未來十二個月充滿希望。
一直以來,阿倫斯巴赫研究所(Allensbach- IfD)都在關注德國人對未來前景的看法。然而,此次德國人的期待值創下了新低。無論是1961年修建柏林牆,還是1970年代兩次石油危機,或者是2001年9月11日發生恐怖襲擊之後,德國人都沒有如此悲觀失望過。阿倫斯巴赫研究所此前得到的最低"希望值"(27%),還是在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的時候。
調查結果表明,迄今沒有任何一個事件能夠像新冠疫情這樣,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顛覆德國公民對經濟局勢的評估:2月底大多數人還相信經濟在未來六個月內將保持穩定;可到了3月初,擔心經濟下滑者卻從28%一躍上升至59%,3月中已超過70%。
調查結果還顯示,從3月初到3月中旬,受訪者中認為新型冠狀病毒的危險被誇大的比例從29%降至17%。
另據德新社委託YouGov進行的一項調查,在抵制新冠病毒的“戰疫”中,將近2/3的德國人預計會有進一步限制個人活動自由的措施出台;64%的人認為現有的禁止聚會的措施還會更嚴格;只有20%的人不這麼認為;16%的人沒有態度。
一年一度的拜羅伊特“瓦格納音樂節”(Festspiel)已被取消,對瓦格納歌劇迷來説,這不啻於一個“噩耗”。另外,美國的新冠病毒死亡人數首次超過中國,達到3500。英國的死亡人數日增381例。但今天真正令人不安的消息來自疫情不算嚴重的希臘:
該國首次發現難民確診新冠病例。患者來自非洲,在雅典生完孩子後被檢測為陽性。目前,與她有過接觸的人已被隔離,衞生部門正在加緊查找患者的病源。雅典的難民營條件還算不錯,人們最擔心的是愛琴海東部一些島嶼上的難民聚集地,那裏一旦發現病例,後果不堪設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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