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可：日本進入緊急事態，看看“安倍緊急學”是怎麼回事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廖可】
4月7日下午5點30分，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向全國宣佈緊急事態宣言，這意味着以東京都為中心的日本重要區域都進入到了緊急狀態，也標誌着日本全國事實上已面臨對抗新冠疫情的最緊要關頭。
安倍晉三發佈緊急事態宣言的瞬間，圖片來源：ANN
事實上，安倍早在4月6日晚間就對外宣佈翌日將會發布緊急事態宣言，這讓人陷入到疑惑：明明是緊急宣言，卻又為何可以提前一天預告？
迄今為止，日本政府的種種對策呈現出一種難以讓人理解的狀態，但如果完全以對抗疫情的角度進行評判的話，勢必會陷入迷惑之中。即便是現在，日本政府的首要目標仍然不是疫情。
迷之“緊急事態宣言”
4月6日晚間，安倍晉三對外正式宣佈將於4月7日下午發佈緊急事態宣言。之後於4月7日下午5點半左右正式發佈了緊急事態宣言和詳細內容，由此東京都、大阪府、埼玉縣、千葉縣、神奈川縣、兵庫縣以及福岡縣將正式進入緊急狀態，預計持續到5月8日，直到日本為期5日的黃金週之後。
安倍説，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非常急迫的程度，東京都已經有超過1000人感染，現有的情況是5天內這個人數會變成2倍。如果再以這個速度繼續發展下去的話，2周後感染者數將達1萬人，而1月後將會超過8萬人。
安倍晉三於4月6日晚間對外預告將於翌日發佈緊急事態宣言，圖片來源：ANN
在發佈會現場，就有記者質疑這兩個問題：1. 為何要拖延一天宣佈緊急狀態？2. 日本政府為何到現在才宣佈緊急狀態？不會太遲了嗎？
其實這兩個問題也是很多日本國民關心的問題。安倍解釋，之所以推遲一天是因為要與眾專家商量緊急狀態的具體細節，而從後來的發展來看，這些細節更多是關於如何維持經濟運轉、減少疫情影響的；而至於緊急狀態是否太遲，安倍説自己和內閣大臣們每時每刻都在關注疫情的發展，專家組判斷至今為止還沒有到需要進入緊急狀態的時候，所以之前沒有進入。
這兩個回答已經透露出了一些信息：面對緊急的情況，日本政府仍然更傾向於將種種經濟因素作為優先項進行考量。這為我們如何看清日本迄今為止的各種抗疫決策提供了蛛絲馬跡。
這次的宣言，乍一看同樣非常令人迷惑，主要的迷惑點就在於和日本政府已採取的措施沒有太大的區別，只不過加上了“緊急”二字。之所以可以做出這麼一個評判，主要在於本次安倍發佈的緊急事態宣言中體現出的非強制性這點。
我們先來看看安倍宣言的內容大致是什麼樣的。結合6日晚和7日下午的兩次發佈會，筆者歸結的重點大致如下：
1. 進入緊急狀態的直接原因，是部分地區醫療系統面臨崩潰的危險。安倍是這麼陳述的：“從現狀來看，即使還沒有發生全國性疫情急速蔓延的情況，但是基於目前有的地區發生了可提供醫療的機構趨於緊迫的現狀，可以説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了。”
2. 緊急狀態的目標，是減少人與人接觸的機會。安倍希望能在此期間內減少70%到80%的人與人接觸的機會，請求國民改變生活方式，儘量減少外出和聚會。
3. 緊急狀態不等於封城。他説：“本次的緊急事態宣言，完全不是海外的封鎖城市和封關鎖國，這點非常明確地告訴大家。今後，電車和巴士仍然會繼續運營。根據專家組的意見，封鎖道路之類的事絕對不會發生，也沒有必要。”
4. 緊急狀態是經濟環境的要求。他説：“現在，説日本的經濟正面臨戰後最大危機也不為過。”他宣佈將針對疫情期間受衝擊最嚴重的中小企業羣體制定給付金制度，對中小企業法人補助200萬元日元，對自營業主補助100萬元日元。
從以上內容來看，宣言和之前日本政府的行動，確實區別不大。事實上從3月底開始，日本政府就已經開始這麼做了，一方面不停號召大家呆在家裏不要出門，另一方面還向各商場發出請求希望他們不要開店。3月28日和29日是週末，筆者走在銀座街頭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因為這裏的商場在政府的請求下全部臨時歇業了，公園和郊區的人都要比市中心的人更多。
空蕩蕩的銀座，圖片來源：推特
其實，這份緊急宣言傳達出的緊迫感，更多看上去並不是針對疫情擴散，而是在針對疫情擴散對經濟形成的衝擊。
“佛系”抗疫背後的經濟危機
從宣言中仍然可以看到，安倍的方針和奧運會延期前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那就是在最大限度維持經濟運轉的情況下抗疫，換言之就是以維持經濟發展、抵禦衝擊為目標進行有限度的抗疫。
在3月底奧運會宣佈延期後，以東京都為首的各大區域對新冠病毒核酸檢測的數量出現了一個非常大的提升，隨之而來的是確診新冠的感染者數量的激增，新冠患者可用病牀數逐漸不足。
這是日本民間支援情報組織從各大醫院和政府部門蒐集資料製作而成的全日本新冠專用病牀數據庫，可以很明顯看出3月23日時大阪府、兵庫縣和愛知縣的可用病牀數已經不足、無法收治新的患者，而東京都的情況正在非常危險的邊緣。這也就是安倍所説的，可提供醫療的機構正趨於緊迫的情況。
這個行為不由得讓人懷疑，日本是否為了疫情和經濟，刻意壓低新冠感染人數。當然，這個説法並沒有有效依據來支持，不過日本政府對經濟的重視程度很可能甚於新冠本身這一點，仍然可以通過另一些方面看得出來。
日本內閣府從3月19日開始召開針對新冠疫情的各界專家研討會，會談從19日至27日共召開7次，剛開頭還將會談記錄向公眾公開，但從3月23日的第四次會談開始，內閣府就以“會議各方率直髮言，內容重要不予公開”為由暫停對外公開。沒關係，從與會方提供的資料中我們仍然可以推測會談的大致內容。
疫情中首當其衝的旅遊業業主們提出的報告書就已經非常嚴峻了。觀光廳的資料顯示，2020年的3月和4月觀光業總交易額將會比2019年同期減少三分之二以上，而5月之後的回覆也將會比較緩慢，6月預計能回覆到去年同期的50%左右。
圖為座談會的提出資料，來源：日本觀光廳
另一方面，根據日本旅行業協會的報告，2月以來取消酒店旅館預訂的情況非常嚴重，根據目前的統計，預計3月會有78%的酒店旅館、4月會有64%的酒店旅館出現80%以上的遊客取消預訂房間的情況。
在這種嚴峻的情況下，針對現金流的情況，11%的公司表示可以支撐6至9個月，28%表示可支撐3至6個月，有多達39%的公司僅能支撐2至3個月了。
現金流斷裂，就意味着破產，可以説日本的旅遊業正在直面大規模破產的危機。
圖為日本旅行行業協會的報告
其次是日本社會中堅力量的中小企業。日本中小企業佔全國企業總數的99.7%，也就是説大部分的日本白領是在中小企業上班的。根據日本工商會議所的資料顯示，疫情之下有47.7%的中小企業擔心或已知將會面臨長期的營業惡化影響，而有44.4%的企業已經受到影響，這44.4%的企業中有72.7%的企業是由於產品或服務的訂單、銷售量或客流量減少導致，有42.5%是因為活動等被迫延期或中止導致損失發生，更讓人矚目的是已有23.1%的企業的現金流發生了惡化。
按照工商會議所的景氣測量數值，日本的企業景氣數值已經跌至2011年東日本大地震災後時期，也就是跌落到了一個歷史的低點。
(圖為日本工商會所的調查報告
最後是交通機構的影響。根據日本巴士協會、定期航空協會等提出的資料，3月巴士收入額驟降79%，4月預計下降64%，5月若沒好轉的話預計下降55%；航空公司估計在2月至5月間至少減少4000億日元的收入額。
與會資料中還有很多是關於世界疫情發展對日本出口製造業、金融業、IT產業等的衝擊。可以這麼説，研討會的基調並不是疫情，而是在探討疫情造成的經濟危機的可能性。可以看出，日本政府在疫情的基礎上，更多在探討如何維持經濟。
日本抗疫何去何從
安倍的抗疫措施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吐槽了。
從1月底到2月初對以中韓為首的疫情重災國入境不發出限制措施，到2月中旬至下旬處理鑽石公主號的緩慢以及國內新冠檢測的不足，再到3月上旬遲遲不願延期奧運會，以及3月下旬遲遲不決定宣佈進入緊急狀態和封城而只是給每家每户發兩個口罩，民間對安倍的不滿已經躍然於輿論調查的紙上。
在日本TBS電視台和JNN新聞網於4月4日和5日聯合調查的安倍最新支持率結果中，安倍的支持率已發生了支持與不支持的反轉，表示不支持安倍的人數超過支持人數，佔全體受訪者的52.7%，而支持人數比例則跌至43.2%。從12月底開始安倍支持率的變化上也不難看出，每次在面對疫情時安倍所作出的對應，都令他的支持率有所下滑。
民間已經開始嘲笑安倍了。3月中上旬面對記者的提問，安倍一再表示既不會推遲奧運會，也不會宣佈日本或東京都進入緊急狀態，這一做法讓許多普通日本人感到生氣，於是一則“急聘總理大臣”的海報就悄悄在各大社交媒體上流傳。
圖中日文意為：急聘總理大臣。這是一份只需要讀發言稿就能完成的簡單工作！不問學歷、經驗及教養，漢字讀不出來也完全沒有關係！員工們會耐心親切地在漢字上附上讀音！每小時1萬日元，一天工作8小時！居然可以玩着玩着就能夠月收入超240萬元！安倍晉三：即使是這樣的我也能做得到呢！
3月底面對洶湧來襲的疫情，安倍晉三在和專家們商量後，決定用郵寄的方式向每家每户寄出兩枚織布口罩。這個決定引起很多媒體和網友的震驚，在中國免費檢測並治療、美國直接發錢、歐洲一些國家又發錢又治病的時候，日本居然只給大家發兩枚織布口罩，而且還是在許多專家於媒體中介紹單純的織布口罩不頂用的情況下。
日本網友的諷刺性P圖，圖片來源：推特
有很多網友吐槽，一枚織布口罩價格為200日元（約13元），兩枚即為400日元，日本有大約5000萬的家庭，即使不考慮運費成本也已經高達約200億日元（13億人民幣），加上運費成本高到爆表，還不如直接現金補貼更節省成本。
還有的網友拿安倍之前的競選宣言進行嘲笑了，稱他引以為傲的“安倍經濟學”是“安倍口罩學”。這是個日語諧音梗，“安倍經濟學”日文為アベノミクス（abenomikusu，當時造這個詞時就用了經濟學economics的後半部分），而“安倍的口罩”日文為アベノマスク（abenomasuku，後半部分即mask）。
某位日本網友在推特里這麼嘲笑：“這樣一來，安倍經濟學就完成了向安倍口罩學的超絕進化。雖然沒能完成讓物價每年上漲2%的目標，但各個家庭的織布口罩持有量或許可以成功增加至2枚。”圖片來源：推特
不管怎麼説，保證經濟發展一直以來都是安倍的立足點，他自己也無時無刻不明白這個點，因此才會千方百計地想要在這個時候也維持經濟的發展。但是，過度考量經濟的發展可能導致疫情拖延。經濟發展和抗擊疫情兩者同時進行並不是錯誤選擇，政府想要通過一系列的經濟措施來讓日本度過這個艱難的時期也沒有問題，但現在的問題是，疫情的發展嚴重影響到經濟，而要維護經濟發展，單憑經濟上的各項舉措已經無法挽回頹勢，疫情不好轉，向企業放再多的無息貸款也沒辦法使他們撐過去，當務之急是必須用更狠的招讓疫情緩和，才能真正保護經濟。
日本的此次緊急事態透露出安倍晉三及其團隊也意識到這點，但他們仍然更加固執於保持經濟的運轉。政治上在野黨的牽扯和日本國會效率的低下誠然也是因素之一，但安倍自己的想法還是從他的舉措中顯而易見的，並且他的執着也逐漸讓自己付出代價。日本疫情究竟會如何變化很難推測，但安倍的支持率怕是難逃此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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