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一:想複製特朗普的“局外人”模式,桑德斯恐怕打錯算盤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孫太一】
美國當地時間4月8日,桑德斯以一段只有他一人出現的視頻結束了對新一任美國總統寶座追逐的征程。桑德斯為什麼此時退選?民主黨內部以及美國兩黨政治何去何從?
表面原因:疫情
新冠疫情對給美國社會帶來了空前的挑戰,而對桑德斯的競選尤甚。首先,民主社會主義、理想主義相關的主張在疫情面前顯得更為不切實際。本來在經濟強勁、民眾安穩的情況下,大家才會有心思去探討新變革,但在危機中,民眾都會變得不願意再冒更多風險,當務之急是應對疫情、脱離險境。桑德斯的主張便不再成氣候。
與此同時,桑德斯的競選策略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大型集會的草根動員。而由於疫情所迫,正在進行“社會隔離”的民眾們將不再被允許去參加幾萬人的大型集會,為桑德斯開拓基本盤。這意味着桑德斯競選所依賴的動員方式受到摧毀性打擊。
桑德斯在退選視頻裏也坦誠地提及自己已落後拜登300多張代表票,理論上已不可能反敗為勝。當然,他主要的藉口是因為疫情在美國持續惡化,且因一個無能的總統(特朗普)應對無方而加劇,所以為了能夠最終擊敗特朗普,桑德斯不會再消耗民主黨人的精力,去為一個不可能贏的競選繼續付出。
那麼,沒有疫情桑德斯就能贏了嗎?從實際選票來看未必如此。桑德斯的退選還有更深層次戰術和戰略上的原因。

桑德斯宣佈退選 圖自CNN
戰術原因:民主黨建制派的大反擊
僅僅在一個多月前的2月29日南卡羅萊納州初選前,桑德斯依舊形勢一片大好,先聲奪人。此前幾乎贏遍所有州的桑德斯恐怕就要以民主社會主義者的身份,摧毀民主黨的根基,斬獲頭籌。這種態勢讓民主黨建制派十分恐慌。為了不讓桑德斯以壓倒性優勢勝出,民主黨內進行了一次為期十天的大反擊。
先是與桑德斯在初選第一州愛荷華幾乎並列第一的布蒂吉格宣佈退選,並直接加入拜登在達拉斯的集會,為拜登助選。緊接着,明尼蘇達州參議員候選人克羅布查也宣佈退選併為拜登背書,克羅布查的決定直接讓拜登在3月3日“超級星期二”中拿下之前他幾乎都沒怎麼抱希望的明尼蘇達州。
布隆伯格在“超級星期二”前可能也有退選助力拜登的念頭,因為他原本參選的決定就是建立在拜登頹勢、民主黨建制派不能輕易輸給激進派的基礎之上,而拜登在南卡羅萊納州大勝,也讓布隆伯格感到再繼續參選意義已經不大。但看在自己大手筆砸了5個億美元下去,之前幾個州的初選已經因為參選太晚而錯過,之後怎麼能連一個州的初選都還沒參加就直接退出呢?好歹也要有點參與感吧?所以在“超級星期二”結束後,布隆伯格在名不見經傳的美屬薩摩亞獲勝後,也宣佈退出,轉而支持拜登。

拜登和布蒂吉格(左)圖自布蒂吉格推特
轉眼間,民主黨候選人山頭林立場面不見了,參選人突然所剩無幾,且那些立場相近的温和民主黨人都紛紛站在拜登身後,一副勢必不能讓桑德斯得逞的姿態。這讓本來還指望隔岸觀火的桑德斯叫苦不迭,且沮喪地表示布蒂吉格和克羅布查的退選決定是在民主黨建制派的“極大壓力”下才做出的。
民主黨內的這次運作使得桑德斯的選情瞬間崩塌。作為民主黨的外來者,桑德斯及其勢力顯然抵不過一個高效運轉的黨內建制派機器。但假若民主黨領導層不運作這次大反擊,桑德斯就一定有希望了嗎?也未必。
戰略原因:民粹式運動在民主黨內依舊缺乏氣候
從某種意義上講,政治立場、意識形態、個人風格等諸多方面都大相徑庭的特朗普和桑德斯在與選舉相關的幾點重要因素上相似性頗高。特朗普和桑德斯都是典型的非建制派局外人,通過“反建制”旗幟獲取民心,而希拉里、拜登等均在前幾屆政府擔任要職,往往被視為華盛頓體制的一部分。在美國以往的選舉中,佔有充沛政治資源的華盛頓政要可能會有一定的優勢,尤其是一旦熟悉捐助人網絡後,有充沛的資金支持競選,同時又有重量級人物站台力挺、提升影響力,得到選票水到渠成。但時至今日,“華盛頓”已經被構建成腐敗中心,它脱離大眾、不得人心。越是與這個“泥潭”無法分割,越是容易被與墮落腐朽等同。而特朗普與桑德斯都成功塑造了自己“局外人”的形象來與華盛頓割裂。
作為局外人,特朗普和桑德斯負擔更小,對各自黨派曾經的“黑歷史”無需承擔解釋的責任——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那個體制的一部分。同時,因為鮮有政績,反倒不用花很多時間來辯護自己曾經做過的政策決定。而當他們需要攻擊自己的競爭對手時,無論黨內還是黨外,他們都有更為充足的彈藥。對於其他候選人來説,在攻擊自己黨派同僚前,都得三思,畢竟競選只是一時,執政、立法的時候往往需要合作,搞不好未來還是緊密戰友,不適合拉下臉皮。但對特朗普、桑德斯這樣的局外人來説,根本無需有這樣的顧慮,哪怕競選失敗了,特朗普可以依然搞他的地產(品牌可能更知名了),桑德斯可以仍舊做他的獨立黨派社會主義者。
特朗普實踐出的另一個優勢便是在投票率較低時,絕對票數不高的“局外人”可以藉着“局內人”、“建制派”互相纏鬥之際勝出。如果你還記得2016年共和黨初選的話,一定不會忘記傑布·布什、盧比奧、科魯茲等在電視辯論和競選廣告中總是相互攻擊,卻很少針對慢慢盤踞領先位置的特朗普採取行動。當然,一方面是他們認為特朗普只是個玩笑,等他耍夠了自然會消停;但更重要的是,他們首先能拉攏的選民都是意識形態與自己更近的支持者——他們動不了特朗普的蛋糕。
桑德斯先前也打着同樣的算盤。温和的民主黨人首先能影響的是其他温和民主黨人的支持者,這也就是為什麼先前拜登、布蒂吉格、布隆伯格等都互相死纏,卻很少去攻擊桑德斯。他們可能也同樣有着2016年共和黨候選人的錯覺,認為一個社會主義者怎麼可能在美國獲勝呢?他們覺得桑德斯應該只是想借此造勢、成名,並沒有真的想當總統。而就在這個過程中,桑德斯得以聚攏自己的勢力、獨佔鰲頭。
但2020年的民主黨顯然與2016年的共和黨有很大差別。首先,民主黨吸取了共和黨4年前的教訓,對可以挾持整個黨的“局外人”變得更為警惕,所以才有了上面提到的大反擊戰術。其次,最近幾個州的投票結果顯示,2016年桑德斯的大量支持者並非因為特別喜歡他或者意識形態與他相符,而是因為他們討厭希拉里。而這羣人可能並不討厭拜登。所以桑德斯戰略上所依賴的2016年的基本盤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
最為重要的是,民主黨的實際結構可能並不像媒體包裝的那樣已經由激進派主導。激進派往往是年輕人,在社交媒體上具有強大的話語權和支配權。但社交媒體也容易讓候選人造成支持者鋪天蓋地的錯覺。真正下到基層,真正分析民主黨的選民結構,也許拜登比桑德斯更符合選民的意識形態。
所以,桑德斯可能打錯了算盤,以為靠複製特朗普的成功經驗,作為局外人切入民主黨,挾持黨內的激進派壓制建制派,最終聯結政治光譜上各種民粹勢力當選的路徑可以助其勝選。從最終結果看來,這樣的戰略還缺乏氣候。桑德斯敗選也就並非意料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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