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陽大君：喪屍中的半島——《王國》背後的歷史故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首陽大君】
面對倭寇都沒有崩潰的國家，卻在喪屍的包圍圈中，差點被團滅。
李蒼，是朝鮮王朝（後簡稱李朝）的王世子。可彼時李朝國家大政已經被他的繼母，王妃和國丈趙大監一家把持。國王病重駕崩，趙國丈便找來一種名叫“生死草”的藥物，將國王制成喪屍“復活”，這樣等懷孕的女兒誕下嫡子，就能取代李蒼的儲君身份。然而，世子卻提前察覺到危險，出宮離去。與此同時，一位被喪屍國王咬死的醫員，其屍體被貧民分食，喪屍病毒在宮外悄然蔓延……
這就是網飛製作的古裝喪屍韓劇《王國》的主線劇情。血腥的場面，精湛的演技，還有東方文化圈帶來的親近感，都讓《王國》一播出即在中國獲得了萬眾矚目。
可是，李朝王室的歷史，國人並不熟悉，因此往往影響了觀劇的體驗。
所以，為了真正看懂《王國》，我們便要對整個故事的大背景，有一個大概的理解。而李朝歷史上的“倭亂”，也就是明朝所謂的萬曆援朝戰爭。當時日本軍閥豐臣秀吉野心膨脹，欲以李朝為輔進犯明朝。當計劃為李朝所拒絕，並被明朝知悉之後，豐臣氏悍然發動十數萬大軍渡海攻打朝鮮王朝。
過了百餘年太平日子的李朝軍兵敗如山倒，甚至不過二旬，王京漢城就宣告失守。當時在位的宣祖大王，為了不讓王室承擔被一網打盡的風險，只能匆忙冊封庶次子光海君為世子，以備不虞。之後宣祖立刻帶着後宮女眷出逃北上，乞求明朝出兵庇護。
宣祖離開的有多倉促呢？《朝鮮王朝實錄》記載了一個細節，那天漢城整夜都在下着暴雨，但國王和扈從們沒人記得帶上一件雨衣。
光海君，《王國》中世子李蒼的原型（視頻截圖）
光海君，也就是《王國》中世子李蒼的原型。在中國人的思維中，儲君之位，立嫡立長理所應當，可立賢立貴也不在少數。光海君雖然是庶出，但受封為世子也沒什麼關係。
可惜，這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李朝極為看重嫡庶之別，光海君之前是有旁支繼承王位的先例，但那都是國王死後絕嗣的無奈之舉。庶出之子在國王活着的時候冊封為世子，光海君可謂李朝破天荒的一例。這也意味着，光海的身份相比於前代的儲君們，極為尷尬。縱然在倭亂中立下了赫赫功勞，卻連父親宣祖都看不起自己，以至出言大罵，説你不過是個‘代理’世子罷了。接着，令光海更為尷尬的事情是父親宣祖的繼妃（仁穆王后）生下了兒子永昌大君，有了嫡出的王子，他這個庶出世子更加不倫不類。
看到這裏，眼尖的觀眾也明白了，《王國》中李蒼和趙王妃的設定，幾乎照搬歷史上的光海和仁穆王后，包括日本入侵的大背景也是極為相似的。
隨着劇情的推進，原來趙國丈不止一次用過“生死草”的魔力。倭亂的時候，他就靠這種秘藥培養了一隻喪屍軍，反敗為勝將日軍擊潰。
那些吃死人肉被傳染上喪屍病毒的百姓，其實也是倭亂的受害者。戰爭帶來的傷害還未癒合，趙家統治下的苛捐雜税又接踵而來。沒有任何選擇，只求果腹的貧民，成了喪屍隊伍擴張的直接源頭。
劇中趙王妃和父親閒聊時説的一段話讓人深思，她勸説父親不要放棄喪屍肆虐的慶尚道地區的原因只有一個，捨不得那裏每年進貢給朝廷的豐厚錢糧。
百姓的生死與我們又有何關係呢？只有財富的損失才讓人遺憾。這無疑是對舊貴族的剝皮。
倭亂時期的李朝就曾發生類似的荒誕劇情。倭亂中宣祖大王前腳離開都城，後腳蜂擁而起的百姓就闖入王宮和府庫大肆搶掠。在日本人到來之前，景福宮、昌德宮、昌慶宮就已經被飽受王室欺壓的百姓焚燬，就連宣祖的嫂子，順懷世子嬪的梓宮也未逃過一劫。
史書關於這一段的記錄也頗為耐人尋味，除了放滿珍寶的庫房之外，百姓們還去了兩個地方，刑曹和掌隸院，將這兩處官衙保存的天下奴隸文書，全部燒燬了。
或許，在當世之人看來，李朝的殘酷統治，比起從未見過的日本人，更為可怕，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倭亂，則點燃了火藥桶。
可是，戰爭結束之後的王族依舊錦衣玉食，負擔還是落到了衣不蔽體的百姓身上。
無辜的百姓成為喪屍之後呢？趙大監親自帶領中央軍南下。他們不是為了和喪屍軍團對抗，而是為了除掉出宮的世子，以免他趁亂有所籌謀。
即便到了這樣危機的時刻，貴族們也未曾將這個國家的人民，放在心上過。
這支所謂的中央軍，原型就是倭亂時期，朝鮮宣祖按照明朝名將戚繼光所編寫的《紀效新書》訓練的新軍。
他們原本的任務，該是保家衞國，將這個國家從強大外敵入侵的泥沼中拯救出來。如今，卻被權臣利用來追殺本國的世子。
強烈的戲劇衝突，可以説時時刻刻出現在《王國》之中。現實的歷史，與劇中人物的命運緊密聯繫，也是這部喪屍劇不一樣的風景。
事實上，當初被趙大監用生死草練成的喪屍軍們，原本也都是普通的村民。不願拿有限兵力冒險的國丈，選擇了派軍屠村，將這些他看來毫無用處的人，作為藥草的試驗品。
《王國》視頻截圖
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政客，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女兒欺騙了：王妃早已流產，只是因為從小身為女兒家常被輕視，所以選擇對父親隱瞞此事，她打算秘密從宮外私宅中囚禁的一大羣孕婦裏，選擇一個剛生下的男嬰冒充己子繼承王位……
不將百姓視作“人”的趙國丈，女兒卻打算找一個流着低賤血液的野孩子作為“外孫”。這讓他無法接受！知曉女兒的陰謀之後，國丈憤怒的朝女兒大吼，會將抱養的孩子殺死，並把她幽禁在西宮中直到老死！
然而，王妃早已猜到父親的反應，在茶水中下了劇毒。靠着屠戮百姓擊退倭寇的趙大監，最終由於看不起來自宮外的血統，慘死在女兒的手上。
這不能不説，是一個充滿着諷刺意味的輪迴。
歷史上，李朝的中殿王妃們，的確過着某種意義上痛苦的生活。王室對於國王和王妃親近的禮數極為嚴格，包括下雨打雷等異常天氣，夫妻都不得相見，一個月中兩人能夠相伴的機會不過寥寥。
可是，王妃們又要承擔着生育的壓力，她們的居所“大造殿”，是眾臣們期待的嫡出王子的誕生之地，容忍不了一點的玷污。李朝英祖大王的原配妻子貞聖王后，據説哪怕患上如風寒一般的小病，都會離開大造殿另覓住處。就算活得如此謹小慎微，也免不了為丈夫厭棄的命運。貞聖王后去世的當日，英祖並沒有相伴在側，他的愛女和緩翁主的駙馬也剛好病死。相對於失寵的妻子，英祖選擇了出宮寬慰女兒。
《王國》視頻截圖
《王國》中的趙王妃，性格會變得如此扭曲而極端，做出毒殺父親，將丈夫製成喪屍的惡行，恐怕也與這種空虛又無情的宮廷生活有着不可分的關聯。
劇中王妃假孕的暴露，是因為她託人尋找的治療婦科病的藥物蘇木被世子李蒼身邊的醫女探知。這也是個相當有意思的情節。蘇木一向是東南亞進貢給中國皇帝的貢品。李朝並不產出蘇木，通常是由日本商人中轉帶來的。
然而，按照《王國》的時間線，王妃假孕之時距離倭亂，不過三年。國仇在慾望面前，如風中之燭般，無足輕重。
除了趙氏一族和世子李蒼之外，男配的設定也頗讓人矚目。他是李朝的捉虎軍，武藝高強，因為家人在三年前死在趙大監的生死草試驗中，立誓報仇。也正是他，因為不忍看到百姓們餓死，所以將死人肉煮熟給大家分食，導致了病毒的肆虐。
捉虎軍，是史上真實存在的，人如其名，是李朝為了捕捉老虎所設的特種部隊。虎皮向來深受貴族們的喜愛，捉虎軍的用途也是為王室服務。按照《承政院日記》所載，人數不過300名的“捉虎牙兵”，每年殺死的老虎就能達到一百多隻。當然，這些人身手不凡，“射必有中”、“極是精鋭之士”。
如果日本人入侵時，李朝的地方軍都有捉虎軍這樣的戰鬥力，何至於國家一觸即潰呢？
明朝與李氏朝鮮的邊界
不過，事情並非我們想象的那般簡單。李朝軍隊的戰力衰微，遠不只是由於承平百年疏於訓練。1680年，朝鮮平安道兵使李世華的上疏，讓我們得以一窺其中端倪：
“射手不知彎弓發矢之法, 銃手不知藏放藥丸之妙, 其可謂卒乎? 且同是一道之軍, 而臣營所屬精抄壯武隊•守營牌之類, 一年備納身布二疋之外, 種種差役, 不一其端。
巡營所屬捉虎軍, 一年所納, 只是一疋之布, 而他無雜役, 人人避重就輕, 乃其常也。”
以平安道的情況而言，當時平安道的捉虎軍每年給朝廷上交的個人税是每人一匹布，而且有特權，被免除了其他所有差役。
但其他官兵就慘了，每年負擔的税是每人兩匹布，為捉虎軍的兩倍，而且還要承擔朝廷指派的各種雜役。這樣一來正規軍哪有空再進行操練呢？這才致使“射手不知彎弓發矢之法，銃手不知藏放藥丸之妙。”
男配矯健的身手，固然有其個人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李朝當時的制度所決定的。每個人都是大背景下的產物，都有其宿命。
倭亂三年後發生的一切，實際上早已註定。每個人物的宿命，才是《王國》最精彩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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