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蠻：我的家人被隔離了——疫情下的真實歐洲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曹野蠻】
我仍然記得幾個月前的情形：當時新冠病毒開始在中國蔓延，我媽媽試圖説服我回到斯洛伐克，因為她非常擔心我會出事。我一直告訴她，我很安全，因為中國政府採取了非常有力的措施來阻止病毒。我也看到了這裏的生活發生了變化：每個人都戴着口罩，許多商店關門，你不檢查體温就進不了商店；實際上有些警衞會檢查你的體温即使你只是走在外面的街道上；你也不能自由地離開你的房子，街道和公園是空的和安靜的。
有一次我告訴我的朋友，我甚至都不覺得自己在中國了，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媽媽很害怕，因為她在電視上看了發生在中國的事情。但我瞭解中國人，我知道他們的心態，我知道這裏對病毒的措施有多嚴厲，所以我從不擔心自己，我知道中國人能夠很好地處理這種情況。
曹野蠻女士向觀察者網發來了短視頻（視頻製作 周千千）
另一方面，在幾個月前我媽媽認為歐洲是安全的，從來沒有想過病毒也會在那裏傳播。實際上，我認為歐洲幾乎沒有人能想象會發生大規模感染。我記得有一次我爸爸告訴我要注意安全，我也告訴他同樣的話。但他説：“但我不在中國，別擔心。”我試圖向我的家人解釋這種病毒很容易傳播到任何地方，甚至在歐洲，但沒有人感到擔心。每個人都認為新冠病毒是一種中國病毒，一箇中國問題，如果你不住在中國，你是完全安全的。
沒有人對旅行、外出很小心，沒有人真正在乎。我爸爸告訴我，只有我的家人在關心新冠病毒，因為我住在中國，但其他人對這些消息不太關注。沒幾個月後，歐洲的形勢如此糟糕，我簡直不敢相信。最糟糕的是，如果歐洲政府能提前重視並採取措施，這本完全沒有必要發生。
懷念沒有疫情的時候自由自在逛商場的日子（@作者供圖）
每次我和我母親通電話時，她都説斯洛伐克人在流行病中的行為方式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我想她不知道其他國家的人有多糟糕。我家人總是比較中國人和斯洛伐克人，我告訴他們中國人如何處理病毒的事情，我父母説中國人比斯洛伐克人好多了，甚至幾年前不想讓我去中國的母親現在也説她也想住在中國。
我認為，當涉及到新冠病毒或任何其他可能的災難性情況時，中國和中國人民能更好地做應對的準備。中國政府是強大的，人民全心全意、毫不猶豫地尊重它的決定。當中國政府告訴人們做某事時，他們就會去做，因為他們知道政府在試圖幫助他們，挽救他們的生命。在歐洲，大多數人並不真正在乎政府在説什麼，或者他們總是在尋找藉口來解釋為什麼他們不能聽從政府的決定。例如，在我的國家，所有的學校都關閉了，很多人只是把它當作假期，帶着孩子去水上樂園或滑雪場。或者最近，當總理提出新的規定，大商店和購物中心必須在人們進入之前檢查他們的體温時，他們説他們不能這樣做，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温度計。我還能説什麼？在中國有哪個商場會這麼反駁呢？
荒謬的人們在歐洲慢慢意識到情況有多糟糕，但問題是他們意識到這太晚了。他們之前可以看到中國的疫情，但什麼也沒做，根本沒有準備。後來他們可以觀察鄰國的情況有多糟，但仍然什麼也沒做，只是等待，希望奇蹟發生，新冠病毒就會跳過他們的國家，或者奇蹟般地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中。儘管事實上歐盟內部沒有邊界限制，人們可以在不同國家之間自由旅行。所有歐洲國家的政府都只是等到一個接一個的感染者開始在他們的國家出現，然後他們開始尋找藥物，口罩。
中國人知道如果他們想取得成功，他們必須共同努力，犧牲某些東西，他們總是願意這樣做，中國人比歐洲人更加具備集體意識。對歐洲人民來説，自由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人告訴他們為整個國家的利益做點什麼，如果這意味着要犧牲他們的自由，他們就不會聽。在歐洲國家，人們主要關心自己，在政府問題上他們不夠重視。大多數人相信他們能比國家更好地照顧自己，政府越逼他們，他們就越想違抗。
If I die, I die!（如果死，那就死吧）
歐洲人的心態與中國人有很大不同。對許多歐洲人民來説，“自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他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自由。即使這意味着感染了致命的病毒。很多人只會宣稱：“If I die, I die!"（“如果我死了，那就死了吧！”）或者"If I get coronavirus, I get coronavirus!"（“如果我感染了新冠病毒，那就感染了吧！”）。也許這只是個玩笑，因為人們沒有意識到危險是真的，他們真的會死。歐洲人民重視自由，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如果有人叫他們做什麼也不會聽。
雖然南歐和中歐國家正在與病毒作鬥爭，但西歐和北歐的情況仍然大不相同。英國政府在意識到要，阻止病毒進一步傳播就必須限制公民的自由之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放棄這個想法。然後，他們決定最好讓每個人都受到感染，這樣他們就可以作為一個國家建立“集體免疫”。我想我甚至不必評價，這項計劃並沒有很好地發揮作用，因為越來越多的感染者開始死亡，現在看來他們也希望實施大多數歐洲國家已經採取的同樣措施。
2月下旬，斯洛伐克總理佩萊格里尼闢謠説自己沒有感染新冠狀病毒肺炎
我認為歐洲北部更糟，因為他們已經確認了新冠病毒的病例，但政府大多無所作為。只是給人們一些保持良好衞生的建議。但是沒有人戴着口罩，人們仍然正常上班，孩子上學，人們一起在酒吧聚會。
在匈牙利，第一批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是伊朗人，因此匈牙利總理一開始的反應是宣佈這種病毒對匈牙利人並不危險，只對外國人，特別是難民有危險。後來慢慢地，越來越多的匈牙利人開始生病，現在那位總理正試圖擺脱議會，尋求獲得絕對權力，以便能夠完全控制國家來“保護公民”。
意大利和西班牙的隔離非常嚴格，沒有正當理由，人們哪兒也去不了。但如果有人養了狗，他們想出去遛狗，沒人會阻止他們。所以狗成了自由的通行證。人們通過把狗租給想出去的陌生人來賺錢。有些人試圖通過遛狗來愚弄警察。甚至有一個人把他的女兒打扮成一隻狗，這樣他就可以把她帶到外面去。
以戴口罩為恥
病毒在中國城市出現後，每個中國人都立即開始戴口罩。我認為這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有助於阻止病毒的進一步傳播，如果有人已經被感染，即使他們沒有症狀，也不知道被感染了，他們也無法傳播病毒。在歐洲和我國，情況完全不同。雖然中國人經常戴口罩，沒人會覺得奇怪。但在歐洲，如果你戴口罩，人們會認為你很奇怪，每個人都會看着你，有些人害怕靠近你，有些人會嘲笑你。因此，他們會想象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決定不戴口罩，以保護自己的尊嚴。人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戴口罩的必要性。
一開始我國的人民真的很慚愧在外面戴口罩，所以他們不想這樣做。所以有一個運動開始了，現在還在進行，這個運動試圖説服戴口罩的人是不可恥的。與此同時，情況已經改變，人們的觀點也發生了變化，沒有人再羞於戴着口罩走出去。在這一點上，斯洛伐克政府甚至禁止不戴口罩外出，但卻不給人們提供購買口罩的機會。媒體上仍然充斥着“口罩不可恥”的信息，我看到很多人説：“我不感到可恥，我只是不知道到底應該在哪裏得到口罩？”簡直太荒謬了。實際上，在我國，口罩似乎正在成為一種時髦的服裝搭配。
為什麼意大利的新冠病例死亡率如此之高？
很多人都在問：為什麼意大利的死亡人數比其他國家多？為什麼德國的死亡人數這麼少？在意大利，這種病毒殺死了逾10%的感染者，而在德國，這個數據在四月中旬約2%。超過10%的數字聽起來很可怕，但事實卻大不相同。他們死亡的原因並不全都是因為病毒。
在意大利，許多感染了新冠病毒但因其它原因死亡的人仍然被算作新冠病毒死亡病例。即使在意大利老年人死亡後，他們也會對屍體進行屍檢，如果發現新冠病毒，死者就被宣佈為新冠病毒受害者。比如，在我國斯洛伐克，一位女士感染了新冠病毒，但後來她死於心臟病發作，因此我國不將她列為新冠病毒死亡，但如果在意大利，她將被列為新冠病毒受害者，因為她感染了新冠病毒。歐盟承諾提供大量資金幫助歐洲受影響最嚴重的國家，因此許多人認為意大利只是想得到儘可能多的資金，然後他們就會統計上每一個感染新冠病毒並死亡的人。
西班牙馬德里一個名叫Inés Lipperheide的護士，在社交媒體上説“每天下班後都會大哭一場”(@Inés Lipperheide Twitter）
造成這麼多人死亡的另一個原因是，意大利醫院沒有他們現在需要的大量設備和病牀。在德國，1000個公民有6張病牀，而在意大利每1000個公民只有2.6張，再加上意大利老齡化嚴重，老年人在新冠病毒問題上尤其脆弱。所以有一些德國公民，本可以活下來，但因為他們生活在意大利而不得不死亡。意大利的醫生沒有足夠的病牀和設備來拯救每個人，所以他們必須作出選擇：他們要拯救哪些病人和他們準備讓哪些病人死去。意大利在檢疫和其他預防措施方面猶豫了太久，所以在政府什麼也不做的同時，病毒傳播非常迅速，同時感染了太多的人。最初，意大利總理拒絕關閉邊境，拒絕隔離人們，他説不會在意大利建立更多醫院。現在看到意大利的情況，難道他不覺得愧疚嗎？
西班牙也有類似的情況，醫生不再試圖挽救感染新冠病毒的老年人，他們只是給他們藥物，讓他們入睡，不受痛苦地死去。醫生們絕望了，如果有人問起他們情況，他們只是絕望地哭，因為事情已經不在他們控制之下了。
一個不幸又荒謬的故事：我的家人被隔離了
我的家人現在被隔離了。我弟弟接觸過一個朋友，後來發現他朋友有新冠病毒。隔離期通常應該持續2周，但由於沒有人通知我的家人，他們在本應該隔離的整個第一週，生活照常。第一週過去後，他們接到一個電話，被告知：現在禁止他們離開自己的房子，但因為第一週已經結束了，只需再執行一個星期的隔離……
沒有人擔心，在我的家人應該被隔離的時候，他們只是自由地出行，去工作，購物，和人見面，沒人在乎。沒有人問他們瞭解這段時間做過什麼，接觸了誰。他們只是被告知要在家呆一個星期，僅此而已。
夏天快來了，希望情況趕快好起來（作者供圖）
無論如何，在此期間，我弟弟的朋友，感謝他，我的家人因此被隔離在他們的房子裏。但他卻奇蹟般的出院了。我問我媽媽這傢伙是不是真的感染了新冠病毒，他怎麼可能已經在家了。我媽媽只是説：“沒法確定他是否真的感染了新冠病毒，現在沒人能告訴我，但不管怎樣，我們仍然處於隔離狀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看疫情數據，我的國家似乎確實做得很好，但如果我和住在斯洛伐克的人交談，一切都是一團糟。似乎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沒有人知道如何制定防疫措施規則。如果他們設法創造了一些規則，沒有人知道如何讓人們真正遵循它們。
減少新增病例數量的天才措施
我國斯洛伐克的疫情似乎比歐盟其他國家要好，至少我從新聞中瞭解到這一點。但在我母親看來，這些新聞並沒有完全反映現實。今天我在斯洛伐克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標題《我們的病毒檢測很少，但似乎為阻止新冠病毒而採取的措施正在起作用》。太不可思議了！我認為文章的標題不好，那文章內容就更糟了。作者直截了當地問自己：“與其他歐洲國家相比，斯洛伐克怎麼可能只有這麼少的感染者？”我可以很容易地向他解釋原因：因為我們的病毒檢測數量不夠啊！
捷克共和國有1000萬公民，過去一段時期，進行30000次檢測，其中近2000次呈陽性；斯洛伐克有500萬公民，此前進行4000次檢測，其中就有200次呈陽性。我不明白，你明明知道你的國家每天只做300次檢查，卻仍然沒有意識到這是我們幾乎沒有確診病例的原因。這就是每天的現實！總理最近説斯洛伐克有能力每天做3000次測試，那為什麼我們平均每天只做300次呢？我的大腦無法計算這個。
最近，斯洛伐克政府購買了5萬個新冠病毒測試盒，後來他們又打算購買額外的20萬個，但如果沒有人使用我們已經擁有的測試盒，他們為什麼要購買更多的測試盒？斯洛伐克新總理決定：在每天早上9點宣佈每天新增新冠病毒感染者的數量。他努力做到了1次。但第二天上午11點，我在網上翻遍了斯洛伐克的新聞報紙，試圖找到新的數字。但我失敗了，我猜他睡過頭了吧。
我們的新總理喜歡談論每天要做數千次檢測，但卻只做了300次；承諾每天早上9點宣佈斯洛伐克新增的新冠病毒病例數量，但卻甚至沒有按時去上班。幾天前，他甚至説，如果有必要，他將親自飛往中國購買更多的新冠病毒檢測盒。那他為什麼不用斯洛伐克現有的測試盒呢？
我想問這個問題，但我認為沒有人能真正理性地回答。在我每天都看到我的國家發生的事情之後，再比較同樣發生在中國的疫情，我想即使是我也無法理性地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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