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洪君:俄羅斯權力重組的痛苦過程
1993年莫斯科“十月事件”平定後,葉利欽總統立即宣佈實行緊急狀態。他下令解除了一大批曾經反對解散最高蘇維埃的地方領導人,同時還解除了當時同情議會的聯邦總檢察長斯捷潘科夫等人的職務。“十月事件”發生之初主張雙方妥協,而後主張同時追究雙方責任的憲法法院院長佐爾金,在巨大壓力下宣佈辭職。政府有關方面下令,取締了各種政治反對派結成的大聯盟救國陣線,同時取締了“勞動俄羅斯”“共產主義工人黨”“自由俄羅斯人民黨”等許多政治組織,查禁了同情反對派的《真理報》《公開性》《蘇維埃俄羅斯》等左派報紙。軍警逮捕了大批參與武裝衝突的反對派人士,拘留和處罰了數以萬計的被控違反戒嚴令的市民,關押和驅逐了難以計數的外地人,即非莫斯科人,包括原人民代表。舉報和清查活動深入到企業、機關、學校和居民點。電視和報紙公開懸賞捉拿“逃犯”。喧囂的莫斯科沉寂了,示威遊行和集會抗議不見了。
一、硝煙落定:國家權力重組邁出重大步驟
俄羅斯“十月事件”對國家的傷害太大了。這場導致170多人死亡、近千人受傷並造成巨大財產損失的政治危機和武裝衝突,使本來就已嚴重撕裂的俄羅斯雪上加霜。社會上充滿了失望與對抗情緒。著名反對派領導人之一、立憲民主黨主席、反葉利欽的救國陣線主席阿斯塔菲耶夫在事件後哀嘆:“俄羅斯的政變已經進入完成階段”“現在我們將進入殘酷的政治破壞階段。”
葉利欽本人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在事後發表的公告中痛心地表示:莫斯科發生的事件是俄羅斯人民經歷的最大一場悲劇。儘管他仍然激烈指責“共產主義復仇者”和“法西斯主義者”,聲稱他們應對此事負責,但也不無傷感地表示:那些死去的人們不管信仰多麼不同,畢竟都是俄羅斯人民的兒女。
當然,對於葉利欽總統及其支持者來説,這場代價高昂的政治決鬥絕非沒有意義。正是在“槍炮説話”之後,各種反對派受到殘酷打擊,俄羅斯聯邦的政治進程開始按照葉利欽的意志運轉。根據他的憲法改革計劃,新議會下院即國家杜馬競選很快拉開序幕。已經被逼上絕路的反對派,此時沒有其他周旋餘地,只能接受葉利欽的安排,參加杜馬選舉。通過選舉爭取選票,在未來的國家議會中獲得儘可能多的席位和發言機會,這是他們最後的選擇。
1993年首屆國家杜馬選舉開始前,總統控制下的聯邦司法部曾以參與暴亂為由,禁止共產黨人參加選舉。共產黨上告到聯邦最高法院,結果勝訴。最後,聯邦司法部核准13個政黨和政黨聯盟(由91個政黨共同組成)有權參加選舉,其中包括久加諾夫領導的俄聯邦共產黨。在參選條件不盡相同的條件下,各派力量竭其所能,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以確保參選成功。葉利欽總統和切爾諾梅爾金總理更是多次講話,號召選民踴躍投票,若明若暗地暗示選民支持總統中意的民主派,而不要支持反對派。
二、杜馬誕生:人民代表制度被徹底廢除
1993年12月12日,俄聯邦新議會選舉,即杜馬選舉正式投票。全俄各地共有53%左右的選民參加了投票。根據新選舉法,俄羅斯聯邦國家杜馬共450席,其中225席根據政黨候選人名單進行選舉,其餘225席在全俄各地同等數量的單席位選區中選出。
出人意料的是,在針對政黨候選人名單進行的投票中,葉利欽的堅定支持者、著名民主派人士、曾經擔任政府第一副總理的蓋達爾所領導的最大民主派集團,號稱“改革黨”和“政府黨”的“俄羅斯選擇”,遭到重挫,得票率遠低於該黨事前估計。另外三個民主派集團,即沙赫賴領導的統一和諧黨、亞博盧(亞夫林斯基—博爾德列夫—盧金)集團、民主派人士索布恰克(俄羅斯現總統普京的政治恩師)領導的民主改革運動,得票率都很低。索布恰克領導的運動,根本就沒有獲得進入國家杜馬所需要的5%的得票率。被淘汰出局的,還有先前呼聲很高的著名中派組織、前蘇聯政界要人沃爾斯基領導的“公民聯盟”。相反,著名民族主義者日利諾夫斯基的政黨、曾被當局視為“法西斯”的自由民主黨,卻爆出冷門,得票率超過22%,拔得頭籌。被各種民主派抨擊為“復仇者”的俄聯邦共產黨,表現搶眼,得票率為12.35%,位居第三。俄共盟友農業黨,得票也不少。就連選前緊急成立的新中派政黨“俄羅斯婦女”,也獲得了進入國家杜馬的最低得票率,得票超過5%。
在225個單席位選區,因車臣共和國鬧獨立拒絕參選,韃靼共和國和車裏亞賓斯克州的選舉被判無效,首屆國家杜馬只選出219名議員。但這部分人中,有不少人是蓋達爾的領導“俄羅斯選擇”的成員或其支持者。最後,根據整個選舉結果,首屆國家杜馬444名議員,蓋達爾派的議席總數仍居第一,共76席,屬於最大議會黨團。日利諾夫斯基領導的自由民主黨,名列第二,共63席。俄羅斯聯邦共產黨獲得45席,位居第三。
葉利欽總統及其支持者沒有在選舉中大獲全勝。對他們而言,結果可以説很不理想。但總體看,這次選舉畢竟實現了葉利欽建立新的國家權力結構的政治意志和願望。原蘇聯時代建立的俄羅斯聯邦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隨着俄羅斯聯邦國家杜馬的誕生,正式退出了歷史舞台。
三、選舉與公決並舉,新憲法與新議會同時誕生
1993年12月12日,即俄聯邦首屆國家杜馬選舉之日,同時也是俄聯邦新憲法誕生之時。投票當天,選民們還就是否支持葉利欽總統主持制訂的新憲法進行了全民公決。當時,反對派在“十月事件”中遭受重創,普通民眾對於雙重政權局面和權力對抗狀態非常反感,葉利欽總統和切爾諾梅爾金總理藉機號召人們支持新憲法。在這種情況下,新憲法最終以超過投票選民半數的微弱多數,即58%的得票率獲得通過,當天正式生效。新俄羅斯新憲法,就這樣與新議會同時問世了。
隨着新憲法的問世,15年前,即1974年通過的那部後來反覆修改的原俄羅斯憲法即刻失效。根據新憲法,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為維護國家統一而制訂的那份重要文件,即《關於俄羅斯聯邦國家權力機關管轄範圍和權限劃分條約》,還有其他諸如此類的文件,如與新憲法相牴觸,須以新憲法為準。
這部基本反映了葉利欽政治主張、符合民主派政治意志的新憲法獲准通過,標誌着新俄羅斯在政治體制轉型和社會制度更新方面,邁出了難以逆轉的關鍵性一步。1993年12月12日,因此被定為俄羅斯聯邦憲法節。
1994年1月14日,俄聯邦議會上下兩院同時開始工作。根據新憲法,議會上院即聯邦委員會由各聯邦主體的立法機構負責人和執行權力機關首腦共同組成。但因車臣共和國拒絕派人蔘加,韃靼共和國和車裏亞賓斯克州的選舉無效,亞馬爾—涅涅茨自治區只產生1名代表,首屆聯邦委員會最初只有171位議員。
從政治取向看,上院議員中的大多數人是支持總統的,所以,葉利欽利用上院對抗下院中的反對派,意圖非常明顯。葉利欽的忠實支持者,曾經擔任過聯邦政府第一副總理的舒梅科,通過激烈競爭當選為上院主席。但在下院,擔任杜馬主席的卻是原來最激進的反對派人士、上屆議會共產黨議會黨團負責人雷布金。各派力量圍繞憲法制度的紛爭,遠沒有煙消雲散。
四、痛苦定痛,社會進入相對穩定的過渡期
隨着新憲法問世和新議會開始運轉,組建新政府問題自然而然地提上俄羅斯政治日程。1994年1月10日,葉利欽頒佈了關於俄羅斯聯邦執行權力機關結構的命令。根據這一命令,政府副總理由9人減少至4人,其中兩人同為第一副總理。政府各部由原來的30多減至23個。國家委員會和國家總局減至36個。機關工作人員減少約20%。
雖然此時已經有了新憲法和新議會,但新政府的組建並不順利。1月16日,擬任政府總理的切爾諾梅爾金剛一發布組閣方案,就遭到第一副總理蓋達爾的強烈反對。他堅持其激進改革立場,反對切氏的温和經濟政策,拒絕接受第一副總理提名。另外一位副總理和一位部長,也做出了類似決定。新憲法剛剛通過,新的國家政權剛剛組建,民主派陣營首先分裂了。最後,葉利欽實際上是接受了温和改革派切爾諾梅爾金的主張,批准成立了一個事實上帶有多黨聯合政府色彩的新內閣。
不過,葉利欽控制權力的慾望仍一如既往。為確保其支持者在新政府的優勢地位,他竟搶在新政府成員名單公佈之前,發佈命令,宣佈另一位著名民主派人物、人稱“私有化大王”的丘拜斯繼續擔任副總理,不佔新政府副總理名額,實際上是增加了副總理職數。而後,他又發佈命令,宣佈國防、內務、外交和對外情報局等要害部門為總統直屬機構。此外,他直接管控着龐大的總統辦公機構,擁有聲威顯赫的總統顧問班子,並且得到國防、安全、內務等強力部門的堅定支持,地位和權力還是相當鞏固的。
此時,俄羅斯社會仍存在許多矛盾和分歧。但朝野上下痛定思痛,都在考慮如何避免新的政治對抗和衝突,如何防止社會和國家進一步分裂的問題。1994年2月23日,根據雷布金議長提議,國家杜馬以壓倒多數通過決議,決定對1991年原蘇聯的“8•19”事件、1993年莫斯科的“5•1事件”和“十月事件”涉案者實施大赦,推動社會實現和解與和諧。對此,葉利欽極力反對,認為這是對總統權力的挑釁,多次派代表與杜馬進行交涉,但沒有奏效。議會上院領導人雖然聲稱下院此舉越權,但明確表示不準備干預。聯邦總檢察長則公開宣佈,他將無條件服從杜馬決定。在這種情況下,葉利欽權衡利弊,最後同意實行大赦。
5天后,即1994年2月底,曾經組織武裝對抗葉利欽的前議長哈斯布拉托夫、前副總統魯茨科伊、馬卡紹夫將軍等人,連同1991年參與過“8•19事件”的前蘇聯副總統亞納耶夫、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國防部長亞佐夫等一大批政治犯,走出監獄,回到社會。俄羅斯聯邦從此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歷史過渡期。直到1999年底葉利欽辭職,普京入主克里姆林宮。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