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斌:中美道路之爭,是“民本”民主和“資本”民主的較量
【文/ 楊光斌】
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是多元化關係
我們經常説,中國的經濟成就顯著,經濟改革一往無前、突飛猛進,但是政治改革滯後。如何看待這樣的命題?顯然這個命題的背後有一一對應的關係,有什麼樣的經濟制度就有什麼樣的政治制度。
從大的歷史脈絡來看,其實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之間的關係非常多元化,比如古希臘、古羅馬,他們的經濟制度是奴隸制,政治制度是共和制。美國開國的時候是奴隸制,但最終建立的也是共和制。
從案例比較研究來看,20世紀60、70 年代,中國、美國和前蘇聯三個國家都曾處於危機當中。今天看來,我們説國家好是相對意義上的——中國和美國度過了危機,前蘇聯卻在危機當中解體了。
前蘇聯解體的原因是什麼?為什麼政治制度動搖了,這個國家就消失了,這裏面涉及到國家權力。國家權力是經濟權力、軍事權力、文化權力、政治權力四種權力的綜合;其中,政治權力是其他權力的結果。

中國和美國度過了危機,而蘇聯卻在危機中解體了
比如,從民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政治權力是其他權力博弈的結果。但在現實生活當中,當遇到問題的時候,往往歸因於政治上出現問題;如果把結果當原因,很多改革往往就改錯了方向。以前蘇聯為例,在改革中把結果當原因,首先改動政治體制,結果政治制度賴以生存的根基沒有了,這個國家就不存在了。
再看美國的歷史。美國最初的時候是農奴制或者奴隸制,但現在卻是共和制。美國的共和制經歷了不同形態的資本主義,包括農業資本主義,工業資本主義到現在的金融資本主義,資本主義制度一直沒有改變。
因此,無論從大歷史到近代史,還是中國、美國、前蘇聯的比較,我們都可以看到,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的關係是非常多元的,並非一一對應的關係。
中國道路體現了政治和經濟的關係
如果問經濟學家,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成就是什麼,根源在哪裏?經濟學家肯定會説出經濟改革、對外開放、發展民營經濟、市場化等關鍵詞。但是世界上很多發展中國家,他們的市場化程度、對外開放程度、私有化程度都比中國高,為什麼發展成這樣?答案是,經濟的背後還有政治。
我認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國家治理的模式可以歸納為:堅持方向,混合至上。
其中,“堅持方向”是從國家治理的政治邏輯上説的。20世紀80年代,鄧小平提出四項基本原則時,學界有人對此不理解,認為提出政治原則是對經濟改革的約束,稱之為“左”。今天回頭看,當初改革開放起步時,我們不知道怎麼搞改革,也不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從自由化等傾向中,黨中央糾正方向,明確提出“不能搞什麼”,這就是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

20世紀80年代,鄧小平提出“四項基本原則”
在這個前提之下,我們再看世界的政治秩序,它是多元的、競爭性的。可以把競爭性的政治秩序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資本秩序,一類是民本秩序。
從邏輯上看,資本秩序是非常抽象的類型。市場經濟帶來社會分化,社會分化是產生多黨政治的基礎,實現多黨政治的方式是代議制民主,但是代議制的結果,其實是保護政治。
西北大學教授在研究1981年到2001年美國政治議程的過程時發現,有利於資本集團的動議很容易成為法案政策,但是弱勢羣體的動議成為法案的可能性的,還不到資本集團的三分之一。由此得出結論:美國不再是一個民主國家,而是一個寡頭國家。經過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民主化,世界上大部分國家包括很多發展中國家紛紛轉型為資本秩序。
相比之下,中國的政治秩序是民本秩序。我國實行改革開放也是發展市場經濟,市場經濟導致社會分化。但是在社會分化的情況下,我們依然堅持了共產黨的領導,實現黨的領導的方式就是民主政治,它的結果是以人民為中心。當今的世界政治依然是兩條道路的世紀之爭,中國和美國之爭其實就是道路和制度之爭,這一點我們迴避不了。
如果沒有民本秩序,或者沒有黨的領導,中國轉而走向資本秩序,結果會怎樣?我大膽假設,中國只不過會成為另一個大的發展中國家,絕不會比其他發展中國家做得更好。
在比較政治研究中,有一些比較有説服力的大數據,比如1:9和1:150。其中的“1”代表中國的民主集中制和民本秩序,而“9”或者“150”都代表資本秩序。“1:9”的樣本來自10個人口過億的發展中國家(目前人口過億的國家有13個,其中3個是工業化國家即日本、俄羅斯和美國),亞洲有6個,非洲有2個,拉美有2個;“1:150”的樣本表明,發達的新興國家基本上走向了資本秩序和多黨民主,但是沒有一個國家因為走向資本秩序而走向發達國家。從政治上來説,討論政治和經濟到底是什麼關係,中國的經驗和道路是一條重要的經驗。
民主集中制體現了“混合至上”
從國家治理的政策邏輯上看,我們要堅持問題導向、混合至上。為什麼要實現“混合至上”?大歷史告訴我們,再好的意識形態,只要絕對化,最後都是一句空話。過去一百年,從放任自由主義到經濟大危機,後來羅斯福新政使得凱恩斯主義在西方國家推行,再到1980年至2008年的新自由主義,這些都是我們研究大歷史的經驗教訓。
任何時候,人們的需要在利益上是多層次的,反映在人的觀念上,就分為左中右。滿足一部分人的利益或迎合一部分人的觀念的政治決策,在某些人看來是好的,但是對大多數人來説不一定是好的。在現實當中,也許你聽到幾乎所有人都在抱怨,但是對某個羣體來説,他們看待這些抱怨的結果可能完全不一樣。這就是我們過去40年經濟發展的基本經驗。
研究中國政治學30年來的發展,我得出一條基本經驗:不要妄加導向。尤其是知識分子、政府官員和企業家,各人對一些公共問題都可能持有確定的觀念或主張,如果按照自己的觀念看待現實,可能存在差異。有些政策不符合你的觀念,或不符合你的利益,但可能符合另一部分人的觀念和利益。
我們根據朱雲漢教授做的ABS調查(亞洲民主動態調查)認為,現實當中,中國人的價值觀是以自利為訴求,換句話説,中國人更多地要求實質性民主。杜克大學的一位教授説,中國人多數時候是以民主的話語表述民生的訴求。

朱雲漢教授ABS調查中關於中國在亞洲影響力數據
人的需要如何混合?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的民主集中制在政治學理論上可以稱為混合。民主和集中,這兩個在西方人看來相互對立的東西,在中國人看來是可以混在一起的。兩個對立的東西為什麼能夠相互並存,這對中國人來説並不是問題。
中國改革開放40年來發生的變化很多,不變的東西就是民主集中制。如果説革命時期的民主集中制是1.0版,毛澤東時期的民主集中制是2.0版,改革開放以來的民主集中制就進入了3.0版。民主和集中之間的關係總是在動態調整,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在民主集中制的憲制結構之下,很多政治關係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比如説中央和地方的關係,我們實行單一制或中央集權制:地方的一把手或者副省級以上幹部都要中央直接考察和任命。中央和地方的關係表現在經濟上則是聯邦主義:在城市治理、土地開發等一系列重大問題上,實行權力的分享與共治,並且地方的權力越來越大。
在政治與經濟的維度,政府與市場和企業的關係上,我們一方面政府對實際經濟生活還保有不少直接管理的功能,比如對經濟發展目標的制定和重大投資項目的決策,對國有企業的人事任命,所以國家機構包括發改委、組織部等;另一方面,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利益集團在政治生活當中的作用越來越大。
在國家與社會的關係上,我國政府對政治、法律、民族、宗教等社團實行嚴格的管理;同時文化類、經濟類等其他社團則實行登記制,現在登記在冊的社團已經超過150萬個。由此可以看到,在民主集中制的政體之下,我們最重要的政治變量、政治關係和權力關係,其實都在不同程度地和金融資本發生橫向聯繫。
“好政治”考驗治理能力
我們需要重新認識中國政治的變與不變。不變的是我國憲法規定的民主集中制,變的是各個領域的結構性變革。因此,到底什麼是政治?我們認為政治可以分為兩種,一個是形式上的政治,就是體制和制度;另外一個是實質政治,就是治理能力。
40年前,美國政治學者薩繆爾•亨廷頓説過一句話:國家與國家之間最大的政治差別不是政治形式,而在於國家的統治能力。那個時候他所説的統治能力,今天就叫做治理能力。
我認為,民主政治是迴避不了的。但是,民主政治離不開權威和秩序,如果沒有秩序,民主政治就會被無理性的民粹勢力所俘虜,甚至變成暴力政治。因此,無論是民主還是權威,都離不開法治,法治主義就是一切以法律為準繩。法治既可以約束民主,也可以約束權威,它們之間的動態平衡大概就是我們所説的“好政治”。